日日锣鼓喧天的锦州城中，有一清雅别院坐落在靠山一隅，与这热闹的街巷全然不同，它悄无声息的。
倘若有人于府周驻足上一日，恐也见不到半个人影从院门而出。
偏这样僻静的院子比邻那日夜各色舞曲精彩纷呈的月鹂楼，即使是在锦州城近郊处，客人也是络绎不绝，乃人声鼎沸之所。
楼内彻夜歌舞不歇，那多种乐器协而奏出的靡靡之音时而令人亢奋，时而沁人心脾。其中不时夹杂着忽大忽小的嬉笑声和人们借着酒劲吐出的豪言壮语，或是大声悲呼。
两座院落并肩矗立，一静一闹，坊间的传言便又传开了。
靠后山的一角，无人注意处门扉轻启，一位衣着单薄，白发粗糙杂乱的老者跪伏在地，苍老的嗓音透着恐慌的颤抖，他正一遍遍地苦苦哀求着。
“夫人，求求您，您行行好，放过小儿吧，欠的钱我们一定会还的，一定会还的！求求您……”
回应他的却是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易茹眼芒若寒潭，清冷的眸光与她明艳面庞极为不搭。
易茹伸出纤细白腻的食指，轻挑起一旁被两名侍卫曲肘扣住双臂，四肢无力垂落，呼吸极其微弱的男子自然垂下的脸，笑道：“他的错可不止在奴家的店里空手套白狼那么简单呢……”
老人正欲再辩，余光瞄见男子那双眼紧闭，难辩原样的脸，心中悲怮，泪已在眼眶打转，方欲出口的辩言只余下一声声悲切的求饶。
“求求您，求求您……”
易茹面色未变，食指顺着那被打得红肿的脸庞下滑，停在那被白布松垮地绑着的手腕处，语调轻挑：“老人家您猜猜看，他的双手因何不在了？”
老人哆嗦地抬起头，视线落在易茹指尖所驻之处，呼吸一滞。那被鲜血点缀的白布在告诉他，男子的双手不在了！
他心急地想起身冲上去却被剑鞘劈中腹部，一瞬便狼狈地跪着半趴在地。
一脸漠然的护卫见老人并无再冲撞之意，望向易茹，见其示意自己退却，便收了剑鞘，后退几步，冰冷的视线如炬，直直盯着老人。
然短暂的变故并未打破此处凝重的气氛。
“他竟敢用这两双肮脏的手，妄图欺辱我！”易茹眼眸微眯，寒光迸发，说着，将手轻搭在侍卫递上的手帕上，任由其擦拭，面上的狰狞转瞬即逝。
“您说奴家惩罚的对吗？”
见老人低头伏地，默不作声，易茹并未恼羞成怒，而是伸手拔出身后侍卫的剑，双手交握住剑柄，乍着寒光的刃落在男子无衣遮蔽的后脖上，若再深入一寸便可见血。
“看来老人家是觉得奴家施的惩罚太轻了。那您说，奴家应该用几成力道较为合适呢？”
老人下意识抬头，见那柄剑正悬于他唯一的儿子后脖上，忙向前爬了几步，双掌合十，不断叩拜，声音颤抖地连说道：“夫人您慈悲心肠，求求您放过小儿吧，他犯下如此弥天大罪，便是被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您的这点惩罚已是对他的怜悯。”
头顶刺眼的阳光迫得他满是暗沉褶皱的双目微闭，却未湮灭眼中哀求之意，举目望着易茹，盼着这高贵的美妇人能软下心肠。
“哦？怜悯？”易茹似是听到满意的答案，眼尾上挑，手一松，只听剑哐啷一声落在地上，剑尖染上点点血迹，男子黝黑的长脖上留下一抹浅浅血痕，他却连嘤咛声都不曾发出，“既然你认可了，人你可以带走…”
说罢，易茹微笑着转身，侧目看向一旁周身散发着森然凉意的漠狐，眼眸柔光涟漪，朱唇轻启，声细如夏日的一阵微不可查的清风，却说出令老人如坠冰窟的四个字：“别留活口。”
转瞬间，方费力扛起神志不清的儿子正欲往门外走的父子二人便一同倒在血泊中，老人双眼圆瞪，惨叫声止于干涩起皮的唇间，随暑日的热气消散，而后毫无声息，而那背上之人本就只一息尚存，也活不过半日。
漠狐淡漠地执袖擦刃收刀，一气呵成，后侧身恭敬地抱拳问道：“夫人，尸首如何处理？”
易茹食指抵红唇，眉头微蹙，似是无奈，道：“扔后山埋了吧，身上的衣物记得检查，别留下任何证明身份的东西。”
漠狐没有回答，目送易茹摇曳生姿的背影离去，便回目看向身后一众侍卫。
院池的长廊边，易茹倚柱发愣，倏忽察觉有人正靠近，周身隐隐散着血腥味，她含笑着回身，双手熟练地缓落在漠狐结实的胸膛，声音娇柔：“今日这么快便……”
“何必斩尽杀绝？”
突被质问，易茹怔住。
后觉他是在怪罪她，易茹撒娇似的将小脸埋入漠狐怀中，双臂环住他的腰，“他对我做了那些混事…我气不过嘛……”音尾轻扬。
“那便只杀那狂徒就好，何必非取那老者性命不可？他也未像从前那些人一样，不问缘由便出言狂妄，他自始至终都只是低声下气的，毫无过错。”
“可是他闯入了这里，他看见了我，我……害怕……”易茹的声音越来越小，“你知道的，我……我不想被人发现……”
漠狐觉察到她的声音隐有哭调，不再追问，赶忙单臂揽住她的腰，将她摁在怀里，另一手轻罩在她的后脑，低声哄道：“好好好，我不问了，你别怕。放心，有我在，没有人能带走你。”
易茹没有答，只阖眼缓息，贪腻他的温暖。
两人相拥而立良久，纵是路过的侍卫皆面不改色，想来两人时常如此，众人皆已司空见惯。
忽，“夫人，月鹂楼派人来禀，说锦州城新来的刺史亲自登临，可丽娘今晨便出门办事，还未归，那边遣人叫您拿主意。”说话的侍卫站在对侧长柱后，递上一卷信件，垂眸说道。
“新来的刺史？”易茹从漠狐怀里探出身，仰头望他温柔注视自己的双眸，轻眨翘睫，“你觉得他会为何事来？”
漠狐紧紧盯着眼前柔情似水的女子，平素冷然的语调竟也多了几分柔情：“不知，你可要亲自去一探究竟吗？”
“嗯，自然。我倒要看看，这新来的刺史此番造访月鹂楼，是把酒寻欢还是……别有所图。”
月鹂楼，人群熙熙攘攘，红艳丝绸自梁上垂落，虚遮着圆台上舞姿妖艳的众舞姬。清风微拂，薄绸摇曳，那盈盈一握的纤细腰肢若隐若现，台下看客不时地喝彩赞扬似是把乐曲不断推向**。
不远处，身材硕满的令狐方推搡着阻拦自己的一众小厮，故作撒泼样大声嚷嚷：“你们这管事的人呢？刺史在此，尔等岂敢这般无理！”
令狐方的身后站着位身姿挺拔，衣冠齐整，嘴边挂着得体微笑的俊朗男子，他的视线并不在令狐方，而是在远处被层层人群围住的珠帘内。
“自是客人，拦着作甚？”屋侧台阶，一女子款步而下，浅紫色衣裙未掩盖住她凹凸有致的身材，盘高的发髻边插了只艳紫的花，披肩薄纱一侧垂落，露出雪白圆滑的肩颈，引得周围男客不觉停住脚步。
令狐方一时看呆，被人从后边拽着后退几步，回头正撞进许垣充满警惕的双眸，他尴尬地低下头：“属下失察。”
许垣拍拍他肩，面上恢复一贯和善的笑容，道：“在下初来乍到，不懂这的规矩，有所冲撞，还望海涵。”
不过是客套话，易茹内心嘀咕。
这人皮面具带着委实不适，她可没闲工夫在这里和他拉扯。
心中虽不悦，易茹脸上仍挽起娇媚的笑容，“无碍，无碍。官家亲莅，便已是月鹂楼之幸事。不过，奴家方才瞧见大人是在望着这珠玉台，可是要……”
“在下是有正事要见这里管事的人。”许垣见身份被揭，也就不再刻意隐瞒他此行目的。
“哦？不过这登珠玉台的客官每人都得先交三两银子。”
许垣了然，将腰间的一袋银钱袋递给易茹：“这些够占用姑娘一炷香的时间吧。”
易茹笑着接过，暗自掂量，心觉他倒是个阔气的主。
“自然，阿厉，带这位大人去二楼的雅间，奴家先把别处的小事料理好，再去好好服侍大人。”
易茹拎起钱袋交予身旁小厮，朝令狐方抛了个媚眼，转身翩然离去。
令狐方只觉心中气血上涌，双眼紧随着易茹的背影上了二楼，直到屋门合上。
“还没看够？”许垣自是察觉到令狐方的异样，沉声提醒道。
“啊？”令狐方惊得回过神，视线才从紧合的门上挪开。
那叫阿厉的小厮见他慌乱不安的神色，垂首窃笑。
“带路吧。”许垣已有些不耐，他方才已瞥见身前的小厮窃喜地笑，虽不是在笑他，却也觉得面上无光。
二楼偏角的厢房内，易茹靠着合上的门，细听着走廊的动静。待听见阿厉尖细的嗓音从门前经过，随着一句：“小的这便叫人侍茶。”她身后的门被轻声叩响。
易茹将身影藏于门后，拉开一条仅容一人侧身穿过的缝。阿厉前脚刚进，后脚门便被快速合上。
“茹娘，那边小的都已安顿好了。”
易茹抬手卸去脸上的人皮面具，轻舒一口气：“没叫楼里的姑娘去吧？”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她怕那刺史借由发难，她难以独自应付。毕竟真正将月鹂楼里里外外操持地井井有条的人是被唤丽娘的韦丽，她的挚友。
“只叫了芳乐姑娘去弹琵琶，芳乐姑娘是个机灵的，素日跟着丽娘应付那些难缠的客人，想来能拖延个一时半刻。”
“那便好。”易茹闻此，仿佛一瞬卸了千斤的负担，疲惫地窝在软榻上，“丽姐姐可有说何时回来？”
阿厉挨门贴耳听了会，边道：“丽娘走时说，会在午时乐声**间回到，这会儿差不多了。”
易茹点点头，不再多问。她曲肘抵着头，双眼微合，却无半点睡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