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火之中,天树焚根,熊熊凤凰业火之光驱散神谕之语带来的遍布阴暗,越枝山正渐渐重返光明。
而火光之中,灵杪的魂魄被神姬紧紧护住,叛逆入魔的孩子直到这一刻才知道娘要做什么。
“不……阿娘!放开我!”灵杪的魂魄扭曲挣扎,呼叫呐喊,可神姬纹丝不动,将他紧紧护在身下,喘息不止,奄奄一息间,她缓缓道:“杪儿……你……早已入魔,早在魂魄入天树前,早在……越枝毁灭前,你就已经……救不回来了。念曲大师,留你魂魄,灭你肉身,就是为了不让你有一日为祸人间。那日的越枝无法渡你,念曲定是算到,越枝总有一日会重启渡河,今日……你随浮春,去吧,洗练魂魄后你不再具有魔性,便可再世为人,堂堂正正的,做个好孩子。”
“阿娘!!!”灵杪的哭喊声回震四方,惊天动地。
通天的大树在凤凰火中摇摇欲坠,众人在这一刻才知道神姬要做什么。
万曈曈在山谷中,举目望向一半在火光中一半在焦黑中的天树,说:“要救灵杪,就一定得让它的魂魄与天树树体分离,神姬……神姬当是想用凤凰火彻底烧毁天树,再用自己护住灵杪,保他魂魄不被凤凰火烧灭,可这样,她自己就保不住了。”
老万眯着眼看着决绝的神姬,喃喃自语:“这终究只是神姬的魂魄,而非肉身,她当是在啼月身体里躲了很久很久,就为了这一刻吧。”
天树即将燃烬之时,灵杪的魂魄将归陨石吐出,逐术撑起半幅身子,夺走归陨投向空中那副半成型的脸里,三千族人魂魄尽数在此,神谕耗尽最后一丝神力,将魂魄凝练,在逐术焦灼的眼神里,最终,竟没能复活焉珣。
“不……不可能!不可能!“逐术心里那张无可颠覆的脸庞,最终没能和眼前残破重塑的脸重合,一切都未能如他所愿,他苦心经营,也苦苦等了万年,当年那个盛极一时,天下无双的天神殿继承人,在他心里活了万年,却在顷刻间归于死寂。
逐术眼前那凝出一半的焉珣的脸,随着凤凰火燃烧的光耀而烟消云散,他执着万年的念想,随着神姬那一剑而分崩离析,被神谕控制的三千魂魄从那张脸中崩解开,各自散去,漂浮在空中。
归陨再次回到林守岁手中,他与只剩一口气的逐术同站在天树最后一枝烧着的枝干之上,随时可能断裂。
逐术佝偻着背,血浸染一身,他再也站不住,只能半跪着,只剩吐出的气,胸腔发出空洞的闷响,残喘至最后一刻,小心翼翼将神谕收拢于袖笼中,他望着林守岁,只道:“神谕凝魂,是绝不会出错的,三千魂魄都在此,却未能达成,问题出在哪……出在哪呢……“
林守岁:“我想我知道为什么……“
逐术抬起手,打断他:“不用告诉我,反正带不进土里,我一生念想皆留于此,也不差……这一件了,虽然晚了点,但……没关系,留不住他,那就,一起走吧。“
林守岁刚想说什么,却发现逐术已然半跪着断了气。
“砰“的一声巨响,五彩凤羽冲上天间,凤凰火随之四散而下,似人间绝美烟火,五彩羽翼如祥云密布,和璀璨花火一同笼罩山间,宛如仙境。
林守岁颤抖着轻吐出一口气,往下望去,火霓的魂魄包裹住声嘶力竭的灵杪,承受着极致的痛苦与折磨,在大火中奋力与天树剥离。
“战神炽……仞……,晨、晨昏簿第七代……掌印,听,令!”熊熊烈火中,火霓耗尽最后一丝力气喊出,“召唤浮春,录写晨昏,送族人渡河,重!入!轮!回!”
“是!”
林守岁与万曈曈含泪望向火光冲天里幻化出的凤凰神元神,俯仰天地,万众归一,神念无边,苍穹震动。
战神立于最后一枝枯焦的天树枝脉上,并指目前,横扫出一道银色光痕,破蒙剑得令,孤绝斩断天树树根,刹那间,连接天地的巨物轰然倒塌。
林守岁在天树崩塌的最后一刻,从逐术掌心最后一次发出焉临诀。
老万默默念道:“天神殿焉临诀,曾有改变山川河貌、指引世间风河路引之功。”
老万立于雪鹿角上,眺望汹涌奔来的浮春巨河,裴玉问:“守岁要将渡河引去哪里?”
老万思索片刻:“你还记得我们从哪里来的吗?”
雪鹿四处看了看,忽然低头看向脚下。
老万点头:“我们从水渊跃入,来到越枝异境,亘海在头顶,原本山也该在我们头顶,可山体颠覆错乱,才让我们站在山间,以为一切如常只有亘海是错位的,但其实,亘海才是从来没变的。越枝异境,始终都在人间那片土地之下,而我们的脚下,才是人间。”
万曈曈听闻老万的话忽然心口一麻,瞬间意识到什么:“……林守岁!你要干什么!”
战神身上披风不再,可依然坚定执剑,破蒙被焉临诀加持,剑指山间奔涌而下的浮春渡河,剑尖偏移,号令山间,浮春河调转方向,朝光阴谷冲来。
天树树皮枝干已全然变成炭黑,酥化成一层一层似剥落的墙皮,林守岁最后一刻立于天树之上,对万曈曈道:“将我的名字,写在他们名字的最末尾。”
万曈曈泪眼婆娑,执笔于晨昏簿前,哽咽道:“林守岁,你这个骗子!“
天树终于再也支撑不住,黑藤与火光铺天盖地落下,如一场从天而降的黑色焰火,林守岁张开双臂,纵身一跃,朝天树树根坠下,他手背上的族徽闪出暗绿色的光芒,仿佛指路罗盘,更是三千亡魂追随的越枝图腾。
“守岁!不!不要!”万曈曈竭力怒吼,朝着天树树根飞奔而去。
天地灵物的塌毁掀起山谷间狂乱的飓风,山木杂石被狂风掀飞,裴玉和老万一同被飞沙走石掀翻在地,万曈曈走两步后退十步,寸步难行,踉跄扑倒在地。
他手指抠地血肉模糊地往前爬,却难以阻止林守岁的坠落,眼泪和血落在山间雪地,化为冰冷长河里渺小一滴。万曈曈伸出的手只能握住乱卷的风与雪,却触碰不到爱人最后的温度,万曈曈万念俱灰,伏在雪中,一心求死。
林守岁坠入树根火源前,朝万曈曈抛出一样火红色小石头,他丝毫不畏头顶之下那万劫不复的神火之渊,哪怕那必然让他万劫不复。
万曈曈接过那枚深红色灵石,那竟是他曾经从馆里买来的那块琥珀石,被林守岁打磨成了一匹小马的形状。
万曈曈哭着摩挲琥珀石,喃喃道:“焰儿……”
战神的声音从火光中传来——
“曈曈,晨昏簿在你手中一日,便莫让神姬与族人之命白白牺牲,浮春长河蜿蜒,人间山川烂漫,山海相通,终能重逢。”
万曈曈哀痛的鲜血从口中喷出,但他低着头撑起身子,望着身下晶莹雪地蓄力片刻,终于勉力盘坐兵荒马乱风起云涌的山谷之间,周身罩起一层坚不可破的结界,他屏息看向战神之躯坠入天树根底处的神火汇聚之地,眼眶里最后一滴泪水落下。
他缓缓闭上眼,听到巨响声起,战神用自己的身躯凿开天树树坑,凿出一条通路,引浮春河流入,那是通向人间的,轮回之路。
万曈曈握笔的手在晨昏簿丝帛之中续写族人之名,一笔一划落下,那漂浮的族人魂魄挨个落入浮春河中,大河奔流,流向人间。
直到羁恒、温鹂、都娅、般瑀、啼月、弥纱、灵杪、逐术、火霓的名字写完,魂魄入河,只剩最后的……
万曈曈的眼泪落满丝帛之中,朦胧里他抬头看了一眼被浮春河冲灭的大火,那些人间场面明明只是昨日的温存,可他却像是那个被折磨了百世的人,一骨一脉,都断裂,再重塑,所有的悲伤与喜悦,都落入河中,等着再度轮回。
他曾在馆里的登记表上、云念的许愿本上写下过林守岁的名字,万曈曈甚至幻想过,未来有一日,他们能如平凡夫妻那样,在缔结婚约的纸上,写下各自的名字。
可如今大梦醒来,晨昏簿上这一笔却让万曈曈心如刀绞,他落笔,想写下“炽仞”二字,忽然停下手。
都娅曾说,他是苍生的战神,为苍生而战。
炽仞早就是越枝山的守山神卫,他早在降临山间那一刻,就不再是炽仞了。
万曈曈泪目婆娑,在晨昏簿上所有族人名字的最后,郑重落笔越枝族文——“守岁。”
那就像立于所有族人身后,最坚定的,最后的守卫。
山间环绕着缎带般的浮春长河,奔流不息,最后一笔落下,晨昏簿在山间腾飞,辽展成无边无际的白卷,最后落入河中,与浮春融为一体,共赴人间。
随着浮春渡河归隐人间,越枝山间开始剧烈震荡不止,山谷的雪地开始裂开成一道道宽深的裂口,隐隐约约传来了熟悉的呼叫声——
“裴玉!!裴玉!”
“林守岁!你个混小子去哪里了!林守岁!“
“啊啊啊啊!不好了!大家快走,瞬奇自然景区发出了地震预报,这里要塌了!“
山体逐渐断裂倾覆,眼看山谷就要被全然掩埋,雪鹿驮着老万飞奔,想至万曈曈身边,却被巨大的裂口拦住了去路。万曈曈吼道:“走!别管我!”
雪鹿踌躇着不肯离开,眼看越枝山异境就要崩塌,老万从鹿背上跳了下来,走到裂口边看了看,忽然眉心紧皱,心道不好:“越枝境与人间互为支撑,各自在各自的脚下,若是越枝塌陷,人间,便也是灾难。”
裴玉一头雾水:“你在说什么?
老万抬头看向裂谷对岸的万曈曈,说:“林守岁有句话说对了,只要人间还在,我们终会重逢。“
万曈曈伸出手:“老万!你要干什么!“
话音未落,老万已经不顾裴玉慢了一步的拽拉,纵身跃入了裂谷之中。
“老万!!!!!不要!!!“万曈曈与裴玉扑向裂口处想救他,可就差这须臾一刻,三只手轻触即散,小神龟仰面朝向山谷,神情泰然,视死如归,一路朝黑暗的深渊下坠,他轻闭上眼,终于可以追随自己心中的英雄而去,那未尝不是它期盼了万年的梦。
火霓、炽仞、都娅,还有天神殿中数不尽的神祇,都只是它这只山间小龟神往却高攀不起的神话,它活过万年,看过山间那场避无可避的浩劫,追随那个废物战神一路转世,见过他所有的苦和屈辱,它曾在炽仞轮回入畜生道的那一世,守在他身前,立誓要追随他一辈子。
老万落入山体深处,身躯与山脉凝合,终于与越枝融为一体。
“说好一辈子,就是一辈子,“老万闭上眼前喃喃说道,”早说过了,老子是山神之后!“
山间的震颤与倾塌终于平息下来,裴玉几乎就要崩溃,抬头看向万曈曈才发现,他已经悲痛攻心晕了过去。裴玉泪含悲愤,发了疯般朝后退两步,想要拼死一搏越过裂谷去救万曈曈。
就在雪鹿起跳前一刻,万曈曈手里那枚琥珀石忽然化成一匹火色骏马,头顶那簇火红的鬃毛如跳跃的火苗在风中浮动。
骏马驮着万曈曈飞身一跃,跳过裂谷,与雪鹿一同驰骋,奔向天树树坑直通人间之处。
山谷终于恢复平静,落入雪地里的那颗凤冠灵石在被裴玉路过捡起前忽然发出夺目光辉。
山间雪止风停,铺满金色圣光。
大喘一口气~让我缓缓/(ㄒo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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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第 9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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