伽蓝寺山脚的杏花总比别处早开三日。玄知蹲在溪边浣洗佛珠时，忽见上游漂来几片带血的花瓣。她赤足逆流而上，腕间甘露瓶在春阳下泛着青芒——这是她第一次背着苦叶溜出山门。
破庙残垣里蜷着个女童，面色比杏瓣还要惨白。穿粗布衣服的妇人正将最后半张霉饼塞进那孩子嘴里，饼渣却混着黑血从指缝漏出。玄知认得这种血色，这与去年超度难产鬼时，从释迦掌心滴落的污血如出一辙。
"让我试试。"玄知解下甘露瓶。妇人枯槁的眼突然迸出精光，却在看清她颈后妖异的莲纹时瑟缩后退。瓶口倾斜的刹那，晨雾凝成金露坠入女童口中，腐坏的肺叶竟在众人注视下绽出朵半透明的优昙婆罗。
当夜，玄知蜷在藏经阁梁上，偷看妇人跪在药师佛前泣谢。月光透过瓦缝，为女童新生出的黑发镀上银边。她不曾看见妇人袖中紧攥的断钗，那钗尖正对着自己后心——就像所有母亲面对未知神力时本能的戒备。七日后，玄知在钟楼撞见奇景：曾被甘露洗净的女童，此刻正被麻绳悬在古杏树上。树下堆着新劈的桃木，枝桠间垂落的《楞严咒》残卷在风中哗响。
"妖种！"里正挥动火把，映出他脖颈蔓延的紫斑——昨夜这汉子强占痊愈女童为"药引"，反被玄知残留的佛力灼伤皮肉。火苗舔舐树皮时，女童腕间突然浮现金纹，正是玄知那日渡气留下的护身印。玄知从檐角飞扑而下，雷音杵尚未触及麻绳，树根处突然钻出千百条血藤。藤蔓缠住女童脚踝的刹那，甘露瓶竟不受控地腾空，将漫天火星炼作金雨。村民们在佛雨中跪成一片，却不知每滴金雨都在吸食他们的恶念。
"菩萨显灵！"老妇人们开始叩拜玄知，全然忘却片刻前她们往火堆添柴的狠劲。女童父亲突然暴起，锈锄劈向玄知后颈："还我囡囡清白身！"原来金纹在女童肌肤下织就莲花图腾，村巫咬定这是被山魅玷污的印记。
雷音杵自行发动了。玄知看着那汉子在雷光中化作焦骨，耳畔突然响起释迦的叹息。她转身去抱吓呆的女童，却发现甘露瓶正将焦骨炼成舍利——金光流转的骨珠上，赫然刻着那汉子毕生善举：十二岁洪灾中救起邻家孤老，二十岁为瘫母守孝辍学......
当夜，玄知蜷在女童家的茅檐下。妇人颤巍巍递来杏花粥，袖口却漏下磷粉。三更梆响时，玄知被浓烟呛醒，只见三十六盏孔明灯封住门窗，灯面绘满镇妖符咒。
"妖女与邪种，当祭山神！"村巫的铜铃在火海外摇晃。玄知捏诀欲唤雷音杵，却发现杵身缠满产妇的脐带——正是白日受她恩惠的孕妇们所献"圣物"。女童突然挣开母亲怀抱，扑向玄知颈后的莲纹："吃了你就能成仙对不对？"
最后一滴甘露耗尽时，火舌已舔上女童的麻花辫。玄知咬牙扯断佛珠，十八颗沉香木珠炸开结界。她抱着焦黑的小身躯冲出火海，却迎上里正淬毒的弩箭。箭头没入左肩时，她看清执弩者瞳孔里的血莲——与无咎如出一辙。
"小菩萨，善念的滋味如何？"无咎的嗤笑混在骨裂声里。玄知低头看去，垂死的女童正啃食她肩头血肉，她的嘴角还沾着昨夜杏花糕的碎屑。
苦叶的梵唱在此时撕裂夜幕。老僧伴随着《往生咒》走来，芒鞋所过之处，焦土绽出带血的新芽。他挥袖震散村民，却在触及女童残魂时僵住——那缕魂魄里缠着释迦的发丝，正是二十年前他亲手为早夭皇女续命的痕迹。
"第一难。"苦叶将雷音杵插进玄知掌心，杵身突然暴长十丈，"记住，渡人者先渡己。"玄知呕出金血，看着血泊中浮出三百朵优昙婆罗。每朵花心都裹着个熟睡的婴儿，正是轮回井中待沽的"药引"。她终于明白，自己救下的从来不是那个女童，而是释迦万年来斩不断的因果孽债。
伽蓝寺的晨钟在此时响起，震落檐角最后一瓣杏花。玄知不知道，百里外的释迦正撕下片心瓣，为她补全肩上被啃食的伤口。新生血肉里开出的红莲，将成为她余生的业火图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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