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榆跟盛骏驰在划拳喝酒,夏清晚坐在一旁沙发角落里,手撑脑袋看向后窗外。
她能感觉到,斜对面单人沙发上的叶裴修一直在看她。
他帮过她那么多次,这样碰上了,她却只能装不熟。
横亘在中间的,都是不得已。
即便不提这些恩情,上次在他家里那一出,也够让她不知所措了。
男人各种各样的眼神她都见多了,也惯了,叶先生的目光却与旁的男人都不同,他总是温和的,在她失态的时候他也能举重若轻半开玩笑松快气氛。
也好似是怜惜的。
他到底怎么看待她?和梁奶奶一样,觉得她可怜么?
心里这么想着,夏清晚下意识偏头看向他。
视线在半空中碰上,叶裴修的眼神锚定了她似的,一寸不错。
她一颗心扑通扑通,紧张之中又有一丝难言的渴望,不知为何,那一霎,她竟希望这满堂的人都消失不见,只留下她跟他,最起码能够说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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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明州醉得不省人事。
林向榆说要送他回去,向盛骏驰道告辞。盛骏驰却道,“酒还没喝完,你想跑?”
林向榆只得赔笑脸,“您这是说哪里话,改天,我再来把酒喝干,可以吗?”
“我让人把他送回家,你留下继续喝,不影响。”
“不是的,现在我放暑假,我俩住在他的房子里,没有佣人照顾。”
盛骏驰反应了一下,才慢吞吞哦了声,又笑道,“你也喝了这么多,一个醉汉照顾另一个醉汉?”
“盛先生,我没醉。”
林向榆也只能继续笑着解释,希望这位盛先生能够谅解。
一旁的夏清晚同样如坐针毡。
盛骏驰叶裴修这样的人,只是稍稍不让步,便能让她们进退无路。
她正要站起来说话,斜对面的叶裴修说,“骏驰,你喝多了。”
盛骏驰的确喝多了,平日里,他绝不会这样为难任何一个人。
他摁了摁太阳穴,一下酒醒了,也像是一下失去了兴味,抬了抬手,“让侍应生派辆车送你们回去。”
林向榆感激地向叶裴修望去一眼,扶起夏明州往外走。
夏清晚起身过去帮忙扶着夏明州另一边。
夏明州却转而把脸埋进林向榆颈窝,搂着她晃悠,嘴里一叠声醉意浓倦的,“小榆宝贝,我好喜欢你……”
“快别说了,这么多人呢。”
林向榆忙去捂他的嘴。
夏清晚心里也浮现一丝温暖的笑意,不近不远跟着他俩离开了中堂。
她也许应该跟叶裴修道个别,可是在场人太多,她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中堂,几个人三三两两绕过屏风走出来。
没有叶裴修的影子。
林向榆的几个小姐妹顺路跟她道再见,各自结伴离开了。
天色已经晚了。
忽起了阵阵凉风,看来,又有一场雷阵雨。
空气中已经隐约有了潮湿的土腥味。
夏清晚莫名想起那晚叶先生帮她解围带她去吃饭,那时也是在这样的游廊下,她跟他还不熟,并且预料着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攀扯,所以能够坦然地回答他:看一个人。
一两个月过去,他们熟悉了很多,距离却好似更远了。
如逆水行舟。进半寸,退一寸。
也罢。
他们本该是这样远。
如此深吸一口气,她终于迈动步子。
视线不经意扫过,隔着院落,回字型游廊的另一边,有一道身影。
叶裴修。
昏朦的傍晚,隔着清瘦嶙峋的湖石,隔着侧柏海棠的婆娑树影,叶裴修在另一边与她同向而行。
游廊从没有像今天这样长又这样短过。
她偶尔瞥过去一眼。
他们的视线总是错开,彼此瞥了对方好几眼,目光却没有一次碰上过。
路径最终在垂花门下交汇。
明明是叶裴修离得更近,他却稍晚几步抵达,走在她的后面。
夏清晚没有回头。
步伐稳健,直走出大门,穿过胡同,站在胡同口等网约车。
在等车的数分钟时间里,她的余光能够捕捉到,叶先生的那辆奥迪车缓缓从胡同里开出来,而后一直停在不远处辅路上。
网约车到了。
她上车,降下车窗。
奥迪车也随着启动,汇入主路车流。
窗外一阵潮湿的风拂进来。
鼻尖隐约嗅到雨水的气息,就像是溽闷的夏日午后,要喝一杯冰水,唇舌还没尝到,手指捏着杯壁,已经提前感受到了那份冰凉。
-
隔了没几天,夏家老宅,夏清晚在客厅跟田野调查项目组开语音会议时,她堂哥夏明州施施然走进来。
见她在忙,就没走近打扰,喜奶奶给他倒了杯凉茶,让他在一旁坐下来。
“嗯,我知道了。”
夏清晚戴着耳机,对屏幕说道,过片刻又笑了笑,“好的,学姐。”
夏明州一直笑着瞧着她,待她挂断语音,摘下耳机,就摇头叹说,“清晚,我真觉得你长大了不少。”
跟同学老师开会,还真挺像那么回事儿。
夏清晚失笑。
喜奶奶也笑,“真这么说起来,明州你19岁的时候,还是个傻小子呢,比现在的清晚差远了。”
夏明州笑呵呵没接话。
“你干什么来了?有事找我?”
夏清晚收拾完桌子上散落的文件,码整齐抱起来。
“这不是奶奶不在家嘛,怕你有个什么事儿没人照顾,所以来看看。”
夏清晚一边往楼梯上走,一边说,“这几天我在家,倒是没什么,下周三我离京之后,还真要劳烦你多来看看喜奶奶,她老人家要独居一个月,我有点不放心。”
夏明州一步两个台阶赶上来,跟着她上楼,“嗐,这有什么,包在我身上。”
来到卧室,夏清晚把文件放到书桌上,又转头收拾行李。
夏明州在她卧室四处转看,看到她床头趴着一只大黄狗玩偶,也不知是不是洗太多次的缘故,皮毛黄得有点发白了。
“哟,你怎么还有这个!”
说着就要拿起来看,夏清晚箭步过来阻止,“别碰。”
夏明州收回手,笑说,“我记得,咱们小时候这个玩偶很流行啊,当时只有东方新天地有卖的。”
“嗯。”
夏清晚把大黄狗玩偶重新摆好,放在枕头旁。
这是很早以前,喜奶奶第一次南下看她时给她带的,说是在上京商场买的,在小朋友之间很流行呢。
从那开始,这件玩偶一直陪她到现在。
“我还要收拾行李,你要不下楼去陪喜奶奶说说话吧?”
夏清晚说。
夏明州笑嘻嘻地应承着,“好好。”抬脚往门口走了两步,又转而漫不经心地问,“妹妹,你最近有没有认识什么人?”
“怎么这么问?”
“嗐,映煊他们几个乱说的,说看见你跟一个男的说话,他们说那男的人不行,让我提醒你一声。”
这话从头到尾都站不住脚,乔映煊那几个公子哥对她没有这样的好心。夏清晚不动声色,笑说,“在哪儿看见的?”
“我也没问,急着想过来跟你说一声,”说到这儿,夏明州语调陡然变高了些,似是突然找到了有理有据的说辞,“你啊,就是被奶奶保护的太好了!很容易被那些甜言蜜语不三不四的男人骗!”
夏清晚还是笑,“我不记得有这事,也许是他们看错了,或者我只是在跟某个男同学说话,不过,还是谢谢他们的好意。”
“真没这回事?”
夏明州狐疑,“你没必要对我撒谎啊,你知道的,如果真有人要欺负你,我第一个帮你出头的。”
“我知道,但是真没这事,有什么麻烦事我会告诉你的。”
“……那就好。”
两个人又说了几句,夏明州就下楼去了。
不大会儿,喜奶奶就上楼来,说明州已经走了。
夏清晚不经意地问,“我看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呢,他跟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啊,”喜奶奶道,“他在楼下喝了杯茶就走了。”
夏清晚若有所思点点头。
不管实际情况如何,夏明州假借事由来打探她的交际是真。以她对夏明州的了解,他不是会打探这些事的性格,即便真有什么好奇心,也大概率会有话直说,不会这样绕弯子。
也许,是夏长平让他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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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初这天晚上,叶裴修和盛骏驰去大院看望一位老前辈。
老前辈留他们到晚上,喝茶聊天之后,送他们出门。
辞别老前辈,叶裴修和盛骏驰两个人并排往停车场走。
经过大院的宴会楼。
最近有新政策下来,聚会喝酒的人少了,大院里的宴会楼门厅寥寥,有个小姑娘手拎食盒低着头抄近路斜斜走出来。
她戴着顶鸭舌帽,身穿一袭宽松的黑色长裙,走出两步,大约是余光瞥到了人影,扭头看过来。
盛骏驰先出了声,“夏小姐,好巧。”
夏清晚摘下耳机,礼貌打招呼,“盛先生,叶先生。”
前几天在会所里淡淡地打招呼,今儿又来这一出,是打定主意以后跟他回归点头之交了么?
叶裴修面上不显任何情绪,“怎么在这儿?”
盛骏驰眼神来回扫过这隔着几步远的两个人,饶有兴味。
“天气热,喜奶奶没胃口,我来给她打包点绿豆冰酪。”
盛骏驰接话说,“这东西能败火啊?”
夏清晚一顿,看向他,“……嗯。”
“我最近也没什么胃口,家里做的是吃腻了,”盛骏驰道,“夏小姐,宴会厅里头还营业不?我也去弄点来。”
“还在营业。”
“诶,那正好,裴修你等我一会儿。”
盛骏驰说着,脚步已经往宴会楼里走。
本就是偶遇,夏清晚已经抬脚要走,没料到状况竟会突变成这样,一时倒不好立刻走开了。
眼见她脚步踟蹰,这一回,叶裴修却没有体贴地为她解围让她离开了,他只是站在原地,默默看着她。
没有旁人在场了,他们却两两无言,气氛反而更古怪。
夏清晚想找点无关痛痒的话,搜肠刮肚,“……最近天气突然热起——”
正巧叶裴修也同时出声,“耳机里听的什么?”
她微顿了一下,说,“古诗词解析。”
“什么时候动身去乡下?”
“后天。”
“注意安全,到了记得报平安。”
“嗯。”
叶裴修这时候笑了一声,道,“天儿确实热了,一场暴雨之后就变了脸。”
夏清晚拿不准他这话是不是有别的意思,不由抬头看他。
澄黄路灯下,鸭舌帽底下抬起一张巴掌大的脸蛋儿,娇艳清澈,像绿幽深荫山谷里一阵清凉的晚风,沉静怡人。
他记得她手腕的触感,温凉嫩滑。
她整个人正好站在叶裴修的影子里,他逆着路灯的光,宽肩长腿的身形像被描了一层金边。夏清晚莫名觉得,他像皮影戏里头映在屏幕上的影子,作为观众的她,只能看到这影子。
再赏心悦目,再引人流连,也只不过是虚影而已。
是镜花水月,是子规声里如烟的细雨。
盛骏驰刻意磨蹭了好一阵子才从楼里走出来。
本来还生怕打扰了两人的相处,一走近,却只见叶裴修一个人站在路灯下抽烟。
身影冷寂,像屋后阴凉处经年不化的残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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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清晚回到家,把绿豆冰酪放餐桌上,让喜奶奶过来吃。
喜奶奶恹恹吃着的时候,夏清晚去储物间翻出空气循环扇,拿湿纸巾擦干净,放到喜奶奶房里,对着窗户吹。
喜奶奶年纪大了,不爱吹空调,这阵子天气又实在古怪,六月前半月还凉凉的,很有春风习习的舒适,下半月暴雨之后陡然热起来,喜奶奶耐不住这暑热,夏清晚便从网上学了这个法子,试图让她老人家舒服些。
喜奶奶洗漱完,夏清晚带她去卧室,一一讲解说,“就让循环扇对着窗户吹,空气流通起来就好一些,您千万别贪凉,别把循环扇对着床,要不然明天一早起来准要头痛。”
“好好。”
喜奶奶倚靠着床头躺下,忍不住叹气,“真是的,倒劳烦你来照顾我了。”
夏清晚笑道,“您快睡吧,别说话了。”
说着,她揭过夏凉被,给喜奶奶盖上肚子。
看她这个动作,喜奶奶不由笑了。
好多年前,喜奶奶曾受夏惠卿委托南下看望过她好多次,每次都陪她住一阵,夏天时候,一老一小挤一张床,寄住的老师家这间房没装空调,那时,喜奶奶就给她盖着肚子,拿着蒲扇给她摇啊摇,哄她睡觉。
喜奶奶拍拍她的手,“你也快去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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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上旬。
上京这阵子的天气着实奇怪,每天都半阴半晴,不上不下让人焦躁,捂蒸了一整个白天之后,晚上便闷雷轰隆,噼里啪啦下上一阵瓢泼大雨。
第二天一早,又是一个潮闷的天气,仰头望去,天空一片刺目的钝白,像蒸笼里冒着白气腻白晶莹的糯米糕。吃起来毫无甜味的那一类。
周末这天,叶裴修带梁心吾去裁缝店取衣服。
裁缝店的吴奶奶问起夏清晚,梁心吾道,“小姑娘去做暑期项目啦,这个月都不在京里。”
“这样,”吴奶奶笑说,“我给她做了几身衣服,想着哪天让她过来试试看呢。”
“等下个月她回来吧,让裴修带她来试。”
两个老人闲聊着喝茶。
叶裴修在窗前交椅上坐着,随手翻杂志,没有搭话也没有抬眼。
梁心吾问他,“清晚在那边怎么样啊?我看天气预报,山城一直下雨呢。”
“不清楚。”
梁心吾诧异,“你没有跟她联系?”
叶裴修不回答。
“小夏内敛,遇到难处怕也不会主动说,你当哥哥的,合该多关心一点。”
叶裴修就笑,随手翻页,“她几时认我当哥哥了?”
“她是个外冷内热的,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一定会记得你的好。”
“是吗。”
叶裴修无可无不可的态度,淡淡的答。心里却想,她恐怕就是太记得他的好了。以至于生怕还不清,就索性不跟他接触了。
“那当然了,”梁心吾在里间试衣服,扬着嗓子说,“小夏是顶透明一个小姑娘,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她的为人?”
叶裴修不觉得她透明。
像云遮雾罩的青山神峰,观者可以知其形,咏其韵,魂牵梦萦,却难以接近。
简直像条滑溜溜的鱼,他怎么都抓不住。
他若真要下狠心把她箍住了,让她乖乖躺在自己掌心动弹不得……
那样的话……
叶裴修刹住了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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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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