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一早,谢暄与苍山诸位长辈送各派掌门下山,再次婉拒了试剑大会的邀请,众位掌门心中虽然可惜,但对此见怪不怪,毕竟他从前也从不参加。
目送掌门们远去,众人打道回府,玄道真人揪住胡杨,问道:“谢暄呢?怎么一眨眼就没了?”
胡杨解释道:“似乎是有什么急事,只让我替他与掌门、师叔们赔个不是。”
玄道真人顿足:“何事如此着急?都来不及说一声。”
掌门摇摇头:“年轻人的事,我们无需多问,这几天他忙前忙后,心里指不定多记挂周公子呢。”
玄道真人作为谢暄的师父,愕然道:“这,掌门,是我管教不力,若是如此一味沉溺,唯恐日后......”
掌门倒是无所谓,一副悠闲模样,回青鸾峰去了。
玄道真人自认为没有教导好谢暄,对这件事似乎更加耿耿于怀了,长清真人拉住他,笑逐颜开,宽慰道:“咱们苍山最近许多年没什么喜事可言,之前谢暄那副样子你还不是每日陷于忧虑,现如今谢暄好不容易有了丝人气儿,你怎么反倒这么想不开呢?”
玄道真人迟疑了一下,道:“我不是想不开,也没有要怪谁,若是他只一味地沉溺于情爱,日后可怎么管理苍山啊!我担心的是这个。”
长清真人拍拍他的肩膀,道:“你对你那徒弟也忒不信任了,再说了,你也该知道周桁的为人,若是谢暄往你说的那条路上走,周桁肯定第一个不饶他。”
玄道真人长舒一口气,提步慢悠悠道:“罢了罢了,我们都老了,儿孙自有儿孙福,人家好着呢,我在这瞎操什么心呐。”
*
客人都走了,方勾单带着常辞不知去哪耍了,周桁独自在流云峰写写画画,只是心中藏着事,手中的笔走走停停,手底下这张纸又洇湿一片墨,待周桁反应过来,只能将这纸团了团扔进旁边的废纸篓里。
前几日答应谢暄拜堂成亲,按照谢暄当时那种着急的态度,二人现在应当已经在后山了,只是到现在还是毫无动静,周桁心里说不上来是失落还是什么情绪,只是时辰越晚,周桁心跳好似就越快,心里好像就越发躁动,手脚好像越发无力。
真是奇怪。
外头天色渐晚,黄昏的日光透过窗子映在周桁的脸上,周桁在屋子里待不住,早已经在小院儿里转了好几圈了,此时正倚靠在古树下,看着是在看远在天边的晚霞与飞鸟,实则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正发着呆呢,周桁忽听身后一声“阿乔”,蓦然转身,身后那人似乎有些气喘。
“阿乔,久等了。”
谢暄努力平复着呼吸,但好像没什么作用,整个人看起来似乎更加燥热了。
周桁似乎是被他传染了,呼吸似乎也有些急促起来,微微一笑,道:“只要你会来,等多久我都愿意。”
周桁从石台上下来,一步一步缓缓来到谢暄跟前。
周桁走得及其缓慢,好似走了很多年,好似走了很远,走得二人相视时眼中都泛着盈盈泪光。
周桁拉起谢暄的手至唇边轻轻吻了一下,弯着眸子道:“都忙完了吗?忙完了,我们去成亲?”
谢暄怔愣很久,才好似思绪回笼一般,重重点头,说:“忙完了,我们去成亲。”
明明盼了那么久,谢暄此刻倒是不急了,反而紧紧牵着周桁的手慢慢地朝后山去。
小道清幽,蜿蜒有致,两边的花草灌木今日长势似乎格外喜人,不时有些清脆的鸟鸣掠过林梢。后山翠竹居多,山灵水秀,偶有山泉冒着雾气在林中低低缠绵。
从流云峰去后山的路不算太长,只是有一段路鲜有人走,碎石杂草居多,不好走。
谢暄索性直接弯腰将人背起来,二人于林间漫步,风过林梢,绕着二人扬起的发,互相缠绕厮磨。
周桁揪着谢暄一缕发,小声问道:“阿辞呢?你不是要他见证?”
谢暄目视前方,答道:“他已在树下等着了。”
周桁轻轻锤了谢暄肩膀一下,小声嗔怪道:“你把他一个人丢在后山?”
谢暄忍不住轻笑一声,解释道:“怎么会,他与方师弟在一处。”
周桁不禁红了脸,“那,那他岂不是......”
岂不是都知道了?
谢暄背着周桁走得极其平稳,道:“我细细想过,常辞不懂拜堂成亲的流程,方师弟或许懂一些。”
周桁心里纳闷,方勾单也是个半大少年,怎么会懂得这个?
日暮将近,周桁远远看见一棵参天古树,于一众古树里尤为显眼,树冠庞大,说是遮天蔽日也不为过,周围数十丈之内没有其他树木生长,再往前走便是山谷里的一汪清泉,风景甚是秀美。
然而周桁能快速看见那棵古树可不是因为神树有多庞大,第一眼吸引周桁是那满树绑着的红绸带,在风里悠悠摇曳着,树上树下各有一人,树上那人个子小小的,趴在树干上鼓弄着什么,手里还有一大捧红绸带。
常辞的手掌小小的,风一吹,拿不稳的红绸带顺风落下,树下那站着的人手脚麻利接住了。
方勾单一边捞着绸带,一边冲树上的孩子焦急道:“祖宗你能不能行,不行你就下来让我上,咱们这么磨蹭,待会儿他们该过来了!”
周桁一开始看见常辞趴在树干上还有些提心吊胆,但又想起谢暄曾跟他说过的话,常辞不是一个普通的孩子,才缓缓放心,转而问谢暄:“那些红绸带,是你让他们绑的?”
谢暄难得地红了脸,否认道:“不是。”
周桁心里半信半疑,拍拍谢暄的肩膀:“放我下来吧,咱们这样让他们看见不好。”
知道周桁面皮薄,谢暄只好将人放下,只是动作慢吞吞的,与他一贯的做事风格相当不符。
谢暄牵着周桁的手,走向此刻不那么庄严的古树。
方勾单见了二人,慌忙朝上边的常辞通风报信,常辞闻言一个没抓稳,从树上跌了下来,周桁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眨眼之间常辞在空中翻了个身,双脚稳稳落地,只晃了一晃,身上连一粒尘土都没沾。
周桁缓过来看向谢暄,却只见他面露不满,道:“下盘不稳,教你的又忘了。”
常辞噘噘嘴,道:“知道了。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谢暄哥哥就别挑我的错处了吧。”
周桁有些惊讶,他有些不明白为何常辞整日与这群比他大了不少的人混在一处,还能养出些孩子气来,本来是个十分拘谨稳重的孩子啊。
但是周桁很乐意见到常辞孩子气的一面,虽然淘气,但还是懂事的,也从不过界。倒是谢暄......
是不是有些过于严厉了。
方勾单忽然“哎呦”一声,催促道:“师兄,您不着急了呀?”
谢暄不自然地瞅了一眼方勾单,方勾单讪讪一笑,接着没脸没皮道:“公子,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您是否考虑好了,要与我玉树临风、潇洒过人的师兄成亲?”
周桁有些面红耳热,注视着谢暄,谢暄有些紧张,喉结动了动,似是被定在原地。
周桁眼睛弯弯,道:“我,自是愿意。”
心中早有答案,但亲耳听见,谢暄还是会心跳加速,眼睛不自觉多眨了几下,微微弯了弯嘴角,道:“我亦如此。”
方勾单急道:“师兄,我还没问呢!你怎么就先答了!哪有这样的!”
常辞拽住方勾单的袖子,道:“不行,我要重新问,谢暄哥哥,你愿意与我温柔大方,体贴过人的阿乔哥哥成亲吗?你会一辈子对他好吗?能做到从一而终吗?与他生争执你该如何?你能不能......”
还没问完呢,方勾单用手肘打断他:“你会不会问啊?哪有人这样问的?”
谢暄没管他们两个,郑重答道:“与他成亲相守,我求之不得,我会一辈子对他好,此生只他一人,敬他,爱他,不会起争执,只会平心静气,有商有量,绝不会惹他生气。”
周桁笑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总不会耍无赖的。”
方勾单心里直呼没眼看,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这些悄悄话,你们回去再说吧!现在正事要紧。”
谢暄闻言解开腰带,在周桁茫然的眼神里露出里面红色的衣裳,宽袖长袍,与婚服无异。
常辞递上另一身红衣,谢暄提起那身红衣,帮周桁套在身上,十分郑重。
周桁十分惊愕,倒也十分配合,只听谢暄说道:“今日你我成亲,我却无法给你一个光明正大的婚礼。婚服,喜酒,证婚人,一个都不能少。”
二人携手立于树下,只听方勾单声音响亮,字正腔圆: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因着没有父母长辈在场,二人只能再拜天地。
“夫夫对拜——”
二人相视一笑,缓缓弯腰拜了一拜。
往日的情景,幻影一般在眼前重演,晋城荒山初遇,惊鸿一暼,穆提山雪夜重逢,谢暄一次次的守护......
“礼成——”
常辞好奇道:“不对呀,不是还有送入洞房?”
他这声音小,仅有方勾单能听到,方勾单没好气道:“你懂什么!”
方勾单拎起常辞,匆匆道:“师兄,公子,我们先走了,这树上的东西我明日再来取,你们慢慢聊。”
说罢脚底生风,一溜烟儿没影了。
夜幕降临,周桁垫脚亲了亲谢暄的唇角,道:“不是还有酒?”
谢暄拉起周桁手腕,绕到树的另一侧,只见青石上端端正正搁着一个红酒壶,两个小巧精致的红酒杯。
谢暄给两个小酒杯都满上,道:“阿乔,喝个合卺酒。”
周桁笑着应了。
这酒不算烈,入口甘软绵长,一杯酒下肚,二人都有些热了起来。
周桁余光瞥见垂下来的红绸上似乎有什么黑乎乎的东西,凑近一看,才发现上面有字。
“祝:师兄与周公子长长久久。”
周桁微怔,再去看其他的红绸,各个上面都有字,笔迹有的苍劲有力,有的歪七扭八,有的轻飘飘的,显然出自不同之人。
“祝:师兄与周公子恩爱到白头。”
“祝:二位恩爱两不疑。”
“鸳鸯比翼,桃李连枝。”
......
四周升起点点萤火,周桁眼眶渐湿,看向谢暄。
谢暄眼神闪躲:“定是方勾单,他......”
周桁抱上谢暄,说:“我知道他是个大嘴巴。”
周桁原以为他们只能在无人的角落,拜无人知晓的天地,尽管他是很满足的,但,哪一对新人不想得到别人的祝福呢?
二人靠在树下,谢暄难得话多了起来,他说:“等你身体好些,我带你去山下我们的家,我已经差人布置过了,我们去小住几日。”
周桁:“不妨事吗?”
谢暄:“不碍事,前段时间是特殊情况。我们本就是要下山除祟,在外小住几日很正常,不会误了正事。”
周桁:“那......我想去你出生的地方看看。”
谢暄:“好,你想去哪里,我都与你一同去。”
周桁:“我想上天入地......”
谢暄:“未尝不可。”
周桁:“我开玩笑的。”
谢暄:“我不是。”
......
——正文完——
恩爱两不疑:出自苏武《汉乐府诗》
鸳鸯比翼,桃李连枝:出自汪懋麟《好女儿·本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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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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