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计划，蒋粤、辰陌、白屿团队准备汇合于长沙总部开展《迷失鹊可》讨论会。
飞机上，大家沉默不语。
如梦如幻的初雪没能拉开故事的帷幕，人心随着窗外白茫茫的云飘着，机翼掠过，划下一道裂缝。
三人来到白屿的小院，点了好些外卖一块吃。
炸鸡、啤酒、烧烤……
院子并不算大，田园风装修让人倍感舒适。一楼下沉的客厅旁是开放式厨房，灶台上一干二净，冰箱里更是一片荒芜。
客厅朝外原本设计的露天花园被改造成了一间全透明的阳光房。一眼望去，盆栽堆得满满的，全是栀子花和芍药，还有三盆盘亮条顺的柠檬树。房间里的暖气和空调配合阳光房的自动浇灌系统，将花花树树养得很精神。
“这个季节的栀子，按理说早就不开了，”辰陌说着，“你这屋里暖和，这几盆栀子还挺争气。”
白屿不自觉笑眼望着辰陌，看他蹲在蒋粤身边，歪着头伸手抬花。
“外面这一排是什么花？”辰陌问。
“是芍药，夏天开。”白屿道。
二楼是宽敞的工作间，主卧面积比工作间小太多，次卧更小。
“三楼不方便参观了。”她从书桌上拿来电脑，“这段时间《迷失鹊可》要进入选角阶段了，可能会很忙。后天，言妈统筹开会，招商在陆续进行。纪录片项目申请到了一定资金和摄像团队，但肯定是达不到预期的。我争取过了，所以，粤哥你们要幸苦一点，纪录片只能从简。”
十二月的长沙还不算太冷，为了让辰陌快速进入状态，蒋粤主动提出让辰陌暂住在自己家，同时进行纪录片的录制。
夜晚，辰陌心事重重，他一页一页翻着剧本。
剧团工作暂停，纪录片拍摄从简，电影选角尚未确切……
蒋粤拍拍他的肩，递上烟，点上火，开了瓶好酒，说：“别紧张，玛言影视向来根据流量判断市场。眼下最要紧的，是好好准备《迷失鹊可》，硬演技才是硬道理。”
辰陌咽下一口烈酒，道：“明白，粤哥，我比任何人都想抓住这次机会。”
一旦抓住了，就不可能再落到别人手中。
夜已深。
烟雾缭绕在眼前，令人迷蒙困倦。
玛言影视由地方卫视支撑发展而来，资历最长，内部机制十分成熟，可谓人才济济。导演、监制、制片、演员、摄影、剪辑、营销……任何从这里历练过的人走出去，都能被各个娱乐公司以高薪聘用。毫不夸张的说，在某种程度上玛言影视的存在是用来给影视圈开先河、立里程碑的，更有玩笑称影视集团只分为玛言影视与其他影视。
言芳年过半百，但看起来仍是一副三十出头的样子，她独特的领导者气焰使人不敢轻易叨扰，当机立断的行事风格更是多次救集团于水火之中。如果说，白屿拿的是大女主剧本，言芳拿的恐怕就是帝君剧本了。
开会。
“广电总局的审批已发在公共邮箱里，恭喜《迷失鹊可》剧组正式成立。”言芳心情大好。
制片组、导演组、摄影组等主要负责人开始汇报目前筹备情况。
言芳对前期筹备工作很是满意，毕竟这次的制作班底经验深厚，大家都鼓足了劲要干票大的。
“坐在最那边那个，叫——”言芳指着他，“辰陌？对吧。”
她接着说，“白屿和我说考虑考虑你进组的事儿，我没答应，你觉得为什么你还能坐在这里。”
所有人都看着辰陌，看他被拷问、被凝视、被质疑，白屿也跟着紧张起来。
“坐在这儿的，都不是外人，我这个人说话也直接。白屿是我们玛言的王牌导演，这会儿都快发展成你的私人经纪人了。如果《山峰耸立》、《一步一人生》话语权落在我这儿，我是万万不会推小糊咖上桌的。”她耸肩歪头看向坐在长桌最末端的他，“白导却为你——一个舞台剧的配角，求投资，求队伍。在玛言这里，论流量，你怎么着都排不上号。哦，且不说排不排得上号，你这样被全网黑的人，出现在我们公司主导的电影上，要是给票房带来影响，”她毫不客气用食指指他，“玛言和投资方都不会放过你，比默默退出银幕更惨。”
辰陌瞬间皱眉，又不敢面露怒态，微笑说：“我明白《迷失鹊可》的核心是自我救赎，在研读剧本的过程中，我也对各种角色深有体会。言总，您大可以给我一个试戏的机会，现在，现在也可以。如果您觉得我不行，我不会再出现在这里。”
白屿震惊，他不该这么急躁。
言芳无非是想震慑他，如果她真的不愿意辰陌进组，也不可能让白屿带着辰陌一起来开会。
“在玛言，不是谁说话架子抬得高就信谁。你说你仔细研读了剧本，刚好，今天制作班底都在这里，你来给大家讲讲《迷失鹊可》的故事。”
他站起，镇定自若：
“在杭州打拼的失意青年厉浩（男主）偶然结交了自由散漫的女摄影师刘鹊可（女主），厉浩独自杭漂的艰辛故事被刘鹊可制成摄影短片，在自媒体平台迅速走红，从此，厉浩和刘鹊可达成合作，以疗愈和救赎的初心继续进行摄影短片系列的录制，这部电影对人生、亲情、名誉、生命和理想的刻画十分深入，相信如若有好的演员共同进行演绎，将成为电影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成为电影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我当然希望所有s级项目的影片都能在票房中拔得头筹，可是总有事与愿违，比如不合适的演员，不负责的导演，懒散古板的制作团队，或者突如其来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八卦、新闻、黑料……”她言有所指，“口号喊得响不如演得好，让摄像进来。”
“你自己说的，演不好，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这里。大家都想看看你什么水平。现在开始试镜：刘鹊可发现钢琴家朱佳炀在家中割腕自杀。”
副导演沈冯疑惑道：“……演女主？”
“他亲口说的，每个角色他都——深有体会。”言芳一边转笔一边说，“想必女主的戏，你也能信手拈来吧。”
没想到要直接试女主的戏。
十分钟准备时间。
“开始。”
【钢琴声许久不曾响起，朱佳炀家中的小狗也不再在楼上跳“踢踏舞”，渐渐的，刘鹊可觉得有些不对劲。】
有一个奇怪的念头在他脑海浮现。
他翻箱倒柜找出朱佳炀给的那把备用钥匙。
【她无数次打开这扇房门，而这次，屋内安静的可怖。转角，小狗蛛蛛静静趴在浴室门边，它不吵也不闹，见刘鹊可来了，缓缓站起。
朱佳炀，她倒在血泊之中。】
辰陌被眼前的景象吓到，他下意识伸手遮掩视线，震惊到神经呆滞。而后，慌乱抓住门把，支撑已变软的双腿。他难过窒息到喘不上气，一时间瘫软在地。血色染红他的长裤，他恐惧至失声，大颗大颗的泪珠如洪水般不自觉泄出。
【她再也不会听到春日圆舞曲，那双缔造音乐世界的双手，低垂着浸入血中。蛛蛛嗅着血迹，慢慢走到她的身旁，它窝在她的怀里，脑袋搭在她的臂膀上。】
猛烈的悲伤占据辰陌全身上下每一个细胞，他颤抖着捧起她毫无血色的脸，为她抹去脸上粘连的湿漉漉的发丝，哭泣到青筋暴起，不停大口呼吸，眼泪如丝般滑落她的鼻尖、脸颊。
他痛苦到不能自已，呜呜咽咽中喊出她的名字：“佳炀！佳炀……醒一醒，醒一醒啊……”
看他顶住压力演情绪起伏如此剧烈的片段，看他在地上爬着表演，看众人都坐在高处审判低处的他。
白屿心里不知为何，隐隐作痛。
所有人都被他的演技触动，言芳也不由得红了眼眶。
“好！”总制片梁敬文带头鼓掌，全场便都站起来，掌声响彻整层办公室。
制片人梁敬文问：“他叫什么名字？”
“老师，他叫辰陌。”
“辰陌，辰陌是吧，不错。”
言芳摇摇头，说：“一个片段而已，况且这是刘鹊可的戏份。”
刚满四十岁的女副导演沈冯，一手端着保温杯，一手理正前几日刚染的粉色头发，她微笑说：“或许，试试厉浩的角色吧。”
白屿帮忙走戏，饰演刘鹊可。
【她打开手机：“这就是你聊的客户？”
厉浩不解：“不接广告我拿什么吃饭？这个账号是我和你一起做起来的，我有权做决定。”
“可直播时你说了不接广告，现在我们正是风口浪尖的时侯，你却要利用朱佳炀的故事，放广告位捞金？”
厉浩怒火中烧，“你没利用我吗？没利用宋四喜吗？拍些底层人的悲惨故事，搏同情、搏点赞、搏粉丝，没有我和宋四喜，账号做到今天这个样子？”
“别和我扯这些，我郑重的告诉你，朱佳炀是我朋友，我不会让她淌这浑水的。”
“浑水？”】
辰陌知道自己和宋四喜出身卑微，但没想到辛辛苦苦做的一切到头来被形容成一滩浑水。他自嘲似的笑着，缓缓坐下，沉默一会，抬眼道：“是，我是急于求成，可有哪个广告商会投在我和宋四喜的身上呢？朱佳炀她不一样，钢琴家，广告抢着来谈。”
【他轻轻握住她的双手，语气放缓：“悲惨的、励志的故事，不会永远吸睛，现在已经陆陆续续有类似的视频在上架了，观众们早晚会看腻的。朱佳炀的广告位、很重要。”
刘鹊可还是坚持己见，她太清楚网络舆论的走向，“朱佳炀更重要。钱，朱佳炀不缺，我也不缺。”
“我缺！”厉浩反应剧烈，“我他妈就是缺钱！钱到位我他妈管网上怎么说！”
“你缺钱我给啊！”
“你给啊！我已经陪你玩了很久了，刘鹊可，你要自由，要初心，可以，我接受。可你有没有想过你靠什么火的？靠聚焦穷困，聚焦悲惨，聚焦苦难，聚焦那些你根本没有经历过的东西，你告诉我，肆无忌惮的博取同情不是功利心的一种吗？将镜头对准我们这些根本不配谈自由，不配谈初心的人，就是你刘鹊可的成名方式吗？”他怒吼着，青筋暴起，满脸涨红，“说话啊！”
刘鹊可被吓到，她不自主哭起来。
两人便对立僵持着。】
白屿真被辰陌突来的情绪吓到。
梁敬文再次夸赞，沈冯也觉得表演得很不错，层次鲜明，情绪和台词都很贴切人物。
“既然梁制片都表态了，那其他人觉得呢？”言芳顺势下台阶。
大家都纷纷表示很好，演技有目共睹。
言芳起身一步步走到长桌尽头。
“恭喜你。”
辰陌赶忙蹭干净双手，与之相握。
从最远的距离到此刻，这个机会，辰陌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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