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酒精,也可能是多巴胺,沈思晏几乎一夜未眠。
睡不着,索性起来写代码。
写入影子的程序,调整影子的模型。
一道黑色剪影的轮廓初成,肩颈线条平直,脚踝纤细。
当他按下运行,这一抹身影便行动于画面里。
他应当客观地观察问题,可他做不到客观了。
影子拙劣,即便加入智能系统也仿不出他心里的万分之一。
他平静地删了所有数据,将一切从头开始。
第二天一早风雨欲来,沈思晏的心也跟着压抑的天沉甸甸的,好像有什么事要发生似的。
车窗外的树被风刮得哗哗作响,树冠被压弯,掉了满地的落叶,乌云压在城市顶上,雨却迟迟还没来。
司机将车载广播调了频,播音员的声音说:“根据最新气象监测信息,今日,一股弱冷空气抵京,全天多云转大到暴雨,最高气温25摄氏度,最低气温16摄氏度,提醒各位市民朋友注意出行安全……”
天气不遂人意,车上了三环也堵住了,沈思晏抬起袖子看手表,已经九点了,就算踩着引擎飞过去也迟到了。
沈思晏早上没有等到连漪,消息也无人回复,他想打电话,手指浮在联系人上却又迟迟没有落下。
怕打扰她,怕被她嫌烦。
他鼻息轻叹,看向窗外。
“上班迟到了?”司机问他。
沈思晏“嗯”了一声。
司机道:“那你还挺冷静,扣工资的吗?”
“可能吧。”他有些神思不属。
司机说:“扣工资那怎么成!”
司机没有按着导航走,一路带他抄小道,赶在十点前一刻到了公司楼下。
下车扫码的时候沈思晏多给了一倍小费,在司机吃惊的喊声中,他迎着风阔步走进了国贸大楼。
雨就要下了,他感觉到了掉落在脸上的寒意。
进了公司他照常先披上防静电服,忽地,他停住了脚步。
一同换衣服的同事问他:“小沈,你那个专利是卖给我们公司了吗?”
没有得到回答,同事看到他忽然面色凝重,还穿着大褂就匆匆转身走了。
遇上什么事了?同事拉上拉链,一脸莫名。
沈思晏又乘电梯下去了,下到十五楼,他直奔前台。
前台对他已经眼熟了,主动道:“你是来找连漪老师的吗?”
“是,她到公司了吗?”沈思晏立刻问。
“没有,连漪老师今天请了病假,大概是不会来了。”
“病假?是什么病?”
“这我就不清楚了,很抱歉,连漪老师今天不能接待访客,您要找她的话,可能要明天来了。”前台说。
沈思晏低下头,短促向前台道了声谢,他翻开手机通讯录拨出了连漪的电话。
前台也好奇地盯着他,可惜拨号铃一直在响,但没有人接。
预感成真,沈思晏后脖颈无端开始冒起了冷汗,他挂断电话立即问前台:“她是什么时候请的病假,今天还是昨天?”
前台摇头:“这我不清楚,我也是听人传话的,你可以去问问连漪老师的助教或者实习助理。”
说曹操曹操到,关逸然今天已经无聊小半天了,他姐请了病假,留下他在公司里坐立不安,无所事事,偏偏还不敢早退。
顺着办公室的盆栽浇水,一路浇到大厅,关逸然骤然一看到沈思晏,顿时来精神了,拎着水壶兴奋道: “沈哥!”
他的热烈没有得到同样的回应,沈思晏的面容近乎严厉,他问关逸然:“你知道连漪请的什么病假吗?”
本想热情打个招呼的关逸然刹住了车,摸不着头脑地说:“她肠胃炎,今天没来上班,没告诉你吗?”
听到病名,沈思晏面色稍霁,他问:“她说了在哪个医院吗?”
“仁安医院,我正准备中午过去呢。”
“就她一个人?”
关逸然挠头,“应该是一个人吧,我也不清楚。”
不算一问三不知,只能说三问一不知。
沈思晏放弃了问他,拍了下他的肩膀道:“你帮我问下她在哪个病房,我去医院找她。”
关逸然“哦”一声,拿出了手机,抬头正想问:“你怎么不自己联系她”,话还没说,便看到沈思晏已经阔步走了。
愣了一会,关逸然靠在桌边问前台,“你知道他是哪个公司的吗?”
前台用本子遮着脸小声道:“穿的白大褂,是医生吧。”
“那是白大褂吗?”关逸然搞不懂,他接着问:“那他找我姐有什么事啊?”
他自来熟得很,前台笑了,和他说:“你刚刚还叫哥呢,你都不知道,我怎么知道?”
“倒也是。”关逸然笑着,挠着头走了。
沈思晏一路不停打电话,在到达医院门口的时候终于打通了连漪的手机。
连漪的声音沙哑:“喂……”
大风刮得急,电闪雷鸣,大雨磅礴而下,要扯着嗓子喊声音才不至于被雨声盖过。
“你现在在哪个科室?”沈思晏大声问。
那边是一阵沉默,沈思晏好像隐隐听到她说了一声:“这是谁……”
“逸然吗?”她的声音些许的气虚不足,声音低哑,“我在输液室,手机快没电了,你过来了再打我电话吧。”
听到她说她手机快没电了,沈思晏没有再跟她纠正自己是谁,他道:“你等着我,马上到。”
他循着指示找到了输液室。
风雨淋湿了他的半边身子了,伞顶垂落,雨水如蜿蜒的水流落了一地,他在输液室里一眼看到了阖目休息的连漪。
她面色苍白,连唇色都失了红,像做成标本的白色蝴蝶,失了鲜活。
沈思晏脚步极轻地走到她身边,垂头看着她,又不敢惊动她,想试试她的体温,手指在她额前抬起,终是不敢,又落下。
轻微的噪音被连漪察觉,她缓缓睁开了眼睛。
她的睫毛很长,眼尾有着上扬的弧度,眉毛纤细且淡,只有那一双眼睛是唯一的深色。
对上她的目光,沈思晏紧绷着的肩胛骨这才慢慢放松下来。
连漪看清楚人,眼睛微眯了起来,声音里带着些沙哑的困意道:“你怎么来了?”
沈思晏放下伞,反问她:“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
连漪轻咳了一声,清了清嗓子,道:“可能是最近作息不太规律,昨晚肠胃炎犯了,老毛病了。”
她的声音轻易被周遭的杂音盖过,为了听清楚她虚弱的声音,他蹲下身,用狭长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问她:“严重吗?”
连漪想起朋友的一只杜宾犬也会这样蹲在主人身前,一眨不眨地看着人,两只竖得高高的耳朵让人忍不住想摸。
她回答:“不严重。”
大约是病得糊涂,让她失了戒心,她不由自主地伸手在沈思晏耳廓上轻轻捏了一下,没有用力,温热的指尖一触即逝。
沈思晏轻颤了一下。
他震惊而又茫然的眼神让连漪忽觉尴尬,她落开手指,问他:“你头发怎么湿了?”
她的手指替他揩掉濡湿发尾上的一滴水,露给他看。
他以为刚刚是自己错觉,强抑着耳朵发烫的感觉说:“外面下大雨了。”
连漪单手拿过身侧的包,“我包里有纸巾,你擦擦头发。”
沈思晏用纸巾擦了擦额上的水,湿哒哒的头发垂在他两鬓和额前,相比较生病的连漪,他好像更显得狼狈。
“过来。”连漪朝他招招手。
沈思晏仰起头,连漪抽出一张纸巾,覆在他头顶,用纸巾轻轻擦去他发顶的水渍。
“这么大人了,下雨还淋湿了头。”明明她自己还生着病,却是不轻不重地责备他。
清楚知道她只是出于长辈的关怀,可他卑劣,甘愿自欺欺人。
沈思晏移开了目光,看到垂放在一旁的雨伞,伞顶濡湿了地面,落下一滩积水,如他软泥一样的心。
连漪将打湿的纸巾揉成团捏在手心里,问他:“你还没说你怎么来了?”
“我在你公司听说你病了,就过来了……”沈思晏说着,抿住了唇。
连漪点点头,她将纸巾扔进垃圾桶,指指旁边的位置道:“别蹲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罚你呢,过来坐。”
沈思晏起身问:“肠胃炎是因为昨天宵夜吗?”
连漪笑:“都说了是老毛病了,昨天吃不吃宵夜都总要病了的。”
沈思晏皱着眉头反驳她:“那不一定,你昨天吃了冰的又吃辣的,肯定是刺激了肠胃。”
见忽悠不过去,连漪只好默认了。
“吃早餐了吗?”沈思晏问。
“没胃口。”她蹙着眉,仍然是不太舒服的样子。
“这是充电宝,你先充手机,我帮你叫早餐。”
这充电宝简直是雪中送炭,连漪说话都有气力些了,她认真道:“谢谢。”
一凝神,发现了他身上突兀的白大褂,她问:“你衣服怎么回事?”
“噢,”沈思晏低头看了眼自己,反应过来:“这是实验室穿的防静电服,忘记脱了。”
连漪多看了几眼,浅笑着说:“你穿这种衣服,还挺好看的。”
他想脱衣服的动作一顿,刚刚平复的耳根的烫,又隐隐燃了起来。
等着早餐送来的时间里连漪闭目养神,沈思晏便帮她看着吊瓶。
连漪的手背白且消瘦,修长细嫩的手指搭在深色的毯子上,连手背上的骨头都明晰。
透明的流液顺着输液管注入她的血管,沈思晏看得出神了。
他正出神,合目的连漪睁开了眼睛,侧头道:“你今天没上班?”
“请假了。”他没在意。
连漪拧起了眉头,“请假,为什么?就因为来医院?”
沈思晏用无辜的眼神看着她。
“现在的工作很好找了吗?”
沈思晏听出了是一句反讽,他说:“你生病了。”
“借口,我生病又不是你生病。”连漪责备。
沈思晏看着她。
连漪说:“不服气?”
沈思晏委屈地说:“没有。”
连漪别开了头,声音失了严肃,轻声道:“别装可怜了,下次上班时间就好好上班。”
沈思晏心里一下笑了,面上乖顺点头说:“好。”
半个小时后,外卖送来了早餐。
不知道沈思晏都下单了些什么,连漪看到两袋子外卖,不解道:“怎么这么多?”
沈思晏解开袋子说:“怕你没胃口,就多点了一些。”
多点了“一”点,可以重新定义这个“一”了。
她无奈:“这未免也太多了……”
沈思晏将豆浆插上递给她,连漪接过豆浆,说了声谢。
肉包子的香味勾人,引得大家侧目而视。
有陪父母看病的小孩经不住馋,吮着食指在父母的双膝里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沈思晏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他将包装盒放进纸袋里,将滚圆的包子递到了连漪嘴边。
连漪一只手打针,一只手拿着豆浆,手是不好接的,只好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包子。
在别人的目光里连漪先不好意思了,她用膝盖轻撞了一下沈思晏。
“嗯?”沈思晏看她。
连漪抿着豆浆,不开口说话,她朝着小朋友抬了抬下巴,嘴角浮起些笑意,暗示沈思晏。
沈思晏随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对上吃手小孩的眼睛,小孩馋得流哈喇子,他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当他转头看向连漪时,脸上又挂上了温和的笑容。
“快去。”连漪又撞了撞他的膝盖。
她总是滥好心,他却从未这样热心过,可当她踢踢他,神色生动地向他示意的时候,沈思晏还是站起了身,提了一袋未打开的早餐朝小朋友走了过去。
他的身影在小孩面前像是一座宽阔的大山,当他俯下身时,就成了邻家哥哥。
沈思晏和小孩的父母说明了来意,那对夫妇先是推却,听完他的话后又望向了连漪。
连漪不知道沈思晏和他们说了什么,对上他们的视线,她便微笑着轻轻点了下头,想着那对夫妇约莫是说了一声谢谢。
不一会儿,连漪看到沈思晏嘴角上扬,眼睛也微微弯了起来,他宽大的手掌和小朋友轻轻击了一下掌,温和柔软的样子让连漪也忍不住笑了。
连漪不知道,那对夫妻和沈思晏说的是:“你和你女朋友真是好心。”
“女朋友”三个字让沈思晏呼吸猛地一窒,连笑容也真切了。
小孩奶声奶气道:“谢谢哥哥。”
他伸手碰了碰小孩的小手,说:“不用谢。”
“哥哥是医生,以后你也要当医生好不好?”夫妇逗弄着小孩。
沈思晏本欲解释,又想到误会已经不止这一个了,便随它去了。
他走回来时对上了连漪的目光。
她抿唇轻笑,看着他的眼神温柔剔透,独属于一种成熟柔韧的力量。
他被她这样看着,不自觉放轻呼吸,连目光所及的世界都叠加了暖色调。
她若是喜欢温暖,他便也可以做一束光。
存稿箱日记:
8.7日,本箱箱昨天收到了很多评论,肥肠开心,偷偷给你们透露一下下,下一章女主要打直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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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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