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言
“我为你做了所有能做的,如果今天你赶我走,我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你面前,你想好了吗?”
暮色中,他的眼神里有太多我难以承受的东西。
我想了想,还是说:“你走吧。”
但我没想到,这话说完,我就难过得不行。
在我转身的时候,他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的眼泪像潮汐一样涌了出来。
“别叫我!”我隐忍着哭腔发火。
心脏窒息般疼痛,我捂住胸口,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整个身体不听使唤般颤抖起来。
“洛嘉,但愿你不后悔。”
车子发出巨大的轰鸣声,然后渐行渐远。
身体像被抽尽所有筋骨,我瘫软在地,痛哭出声。
我曾听过一句话-----有时候,你爱上一个人,就得跟陌生人般保持距离。
从前我不理解,现在我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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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着四点半整,最后一个蛋糕终于被外卖员拿走了,我关上空调,拾起手机,急急地赶出门。锁门的时候,一阵冷冽的目光蓦地落到我身上,我环顾四周,发现一只黑猫蹲在门口不远处,一双金色的瞳仁一动不动地盯着我。
我被它盯得有些发憷,挥动手里的包包驱赶它,谁知它噌地蹿过来,对着我的包包一顿撕咬,情急一下我把包甩了出去,它弹跳着从我眼前闪过,不见了踪影。
我正疑惑着哪来的黑猫,朵朵发来消息:【最近万事小心谨慎,双鱼座水逆期,切记切记。】我捡起包包给她回了个白眼的表情,把手机塞进包里,心疼地抹了抹被猫爪抓划的地方,竟然完全没有损伤。
这个包包是二十五岁生日的时候,姜延其送我的礼物。后来我无意中知道它的价格后,把姜延其狠狠地骂了一顿。现在看着完好无损的包包感慨,果然一分价钱一分货。
去找许易扬的路上,公交车竟然爆胎了,百年难遇的情况。等我换了车,火急火燎地赶到约定地点时,许易扬已经发动起车子。万幸,最后一分钟被我赶上了。
那只黑猫出现的时候,一丝不好的预感从我心里一闪而过。早之前我就想阻止姜延其今天的骑行,可到底没付诸行动,姜延其也势必不会听我的。姜延其向来沉稳安定,飙车算是少有的任性。只是强烈的不安让我静不下来,最终拜托许易扬带上我,悄悄跟在车队后面,可到底被姜延其发现了。
他瞪着眼睛狠狠地推了许易扬一把,吼道:“谁他妈让你带她上来的,出了事你负得了责吗!”
姜延其最近心情特别不好,自从姜阿姨住院以来,他的脸色一天比一天沉郁,飙车也一天比一天疯狂。许是许易扬像我一样担心姜延其,才破天荒答应了我的请求。
“让你们家洛嘉亲眼看看你是怎么死的。”许易扬挑衅一般撂下这句话,重新戴上头盔走了。
荒山野岭,姜延其没办法把我撂在这,他生硬地把我拽上后座,恶狠狠地威胁:“下次再敢偷跟来,看我不弄死你。”
“不会,”我嬉皮笑脸道,“你不舍得。”
周围人起哄中,姜延其扬起拳头作势打我:“没跟你开玩笑,就这一次,听见没!”
我顺势抱住他的胳膊:“知道啦知道啦。”
我一撒娇,姜延其就没办法了,瞪了我一眼,跨上车子。
“抱紧我。”
“嗯!”
我重重地应着,双手锁死紧紧扣在他的腰上,脸贴到他后背。山风在耳边呼啸而过,姜延其的体温渐渐穿透衣衫传递到我身上,我竟觉得温暖。
一直以来,都是的。姜延其对于我而言,永远都是温暖的存在。他在我残缺不全的成长中,充当了一个女孩生命中该有的所有男性的角色。他给我包容,保护,霸道的占有,长久的柔情,为我抵挡人生中兜头而来的风霜刀剑。所以无论姜延其如何改变,他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摩托车驰骋在人迹罕至的山路上,阳光灿烂而透明,空气中似乎有流动的香气,我大口地呼吸着,心里渐渐饱满起来。
有姜延其在,我什么都不怕的。
我把一只手握到另一只手的手腕上,将姜延其抱得更紧,心里悄悄决定,这绝对不会是我最后一次坐姜延其的摩托。只是没想到,在我许下这样愿望的同时,命运的齿轮也在悄悄转动。
摩托车倒下的时候,我似乎听见了头骨碎裂的声音,可头盔结结实实地戴在我头上...
命运让我跟姜延其的第一次摩托车之行,变成了最后一次。
命运也让许易扬一语成谶-------洛嘉我,真的亲眼见证了姜延其是怎么死的。
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说它奇怪,是因为与之前的都不同。之前我一直在做一个相同的梦,梦里我回到小时候居住的小村庄,那里有一条源远流长的河。我爸像往常一样在水上安然漂浮,面带不同于他年龄的慈祥。我就坐在一块云彩上,看着他在无风的水面上飘来荡去。周围什么都没有,独独这么一条暗流涌动的长河,我俩默契地不发出一丝声响。
这是独属于我跟我爸的一个梦,从六岁至今。今天,是姜延其第一次闯进我的梦。不是说我没有梦见过姜延其,是姜延其从来没出现在我跟我爸的这个梦里————他从远处不声不响地游过来,一直游到我爸身边,然后仰面跟他并排躺在一起。我爸就在姜延其靠近的瞬间,像被气吹起来似地迅速膨胀起来。我下意识地喊:“姜延其,危险,快走!”
我爸就在这时候冲我的方向神秘地笑了一下,我的云朵坐骑立马接收到信号,缓慢又迅速地行动起来,托着我越飘越远。我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束缚着,除了待着、看着,无能无力。与此同时,姜延其在我爸愈来愈庞大的身躯下被覆盖得严严实实,直到我完全看不见。心脏就在突然间抽痛得不行,像在经历一场巨大的失去,我终于忍不住爆发出哭泣。
那些哭声穿透我痛的支离破碎的身体,到达水面,被水波折射后投射到天空,它穿越云层,越过山谷,百折千回后又重新回到我的身边......然后我就醒了。
我挣扎着坐起来,好多陌生的面孔出现,他们阻止我,按压我,不叫我动。渐渐地,我看不见了,也听不见了,视线里只剩一片幽暗的湖。
再醒来,是奶奶苍老憔悴的脸。
“姜延其呢?”我急急地问,可脸上的氧气面罩让我只能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好孩子,你可醒了。”奶奶的眼泪顺着脸颊大颗大颗地落下来。我从来没看见奶奶流这么多泪,连我爸去世的时候我都没见她这么哭过。
我用力看着她,希望能听到她嘴里说出与我脑海里那个血淋淋的景象相悖的事实。可奶奶不再说话,流着泪抬起满是褶皱的右手,摩挲我的脸。
她的整个手掌是光滑的,常年揉捏面团已经把她的指纹磨损干净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手指停留在我脸上的时候,我整个人从内而外掀起层层凉意。
于是我意识到,有些事情真的发生了。
喉咙里像塞满了厚重的棉花,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我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太阳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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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嘉,醒了就起来吃点东西吧。”
“嘉嘉,我知道你难受,人死不能复生,咱们还活着就得好好活下去。”
“你还有奶奶啊,以后咱娘俩相依为命,啊。”
“听话,不要装睡了,醒了就睁开眼睛,看看奶奶啊......”
我真的没有假装,大部分时候我都真的在睡觉,躺在那张被素白棉布包裹的病床上,很难不让人觉得睡觉就是生活的全部任务。
只有每天下午,当绛红的彩霞没过窗台的时候,我就能从漫天遍地的消毒水和浅浅淡淡的血腥味中,闻到那股来自山间海岸清冽的海风气息。它从门缝间隙,从玻璃中,从墙壁里冲进来,紧锣密鼓地冲击着我的鼻腔,灌入我的血管,使我整个人躁动起来。
我猛地坐起,动作太大,带动着身上的各种管子,仪器,一起动了起来。
这时候,会有一双大手按住我,禁锢住我的肩膀,让我动弹不得。
“别动,你还有伤。”
挣扎无果,我看向说话的男人,试图辨认出这个声音主人,试图确认这个不分昼夜陪在我身边的男人,就是我的姜延其...很可惜,他不是。
海风气息渐渐消失,我平静下来,闭上眼睛。
医院真冷,每个地方都是冷冰冰的,唯独我的脑子,它清晰地,不知疲倦地重播着姜延其在我耳边说的最后一句话
----洛嘉,对不起。
想来,这是认识姜延其二十年来,他第二次说对不起。上一次说对不起,还得追溯到我们刚认识那年,我用脑袋为他抵挡了那个楼上掉落的花盆。
我那一次的挺身而出,换来了他“会一直保护我”的承诺,换来了我在那之后二十年的平安顺遂。亦如姜延其所言,他把我保护得很好。可姜延其没告诉我,这个保护期也有保质期的啊。我的人生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姜延其怎么就忍心撂下我走了?
走廊上传来嘈杂惊呼的人声和不间断的脚步声,我在他们的慌乱中重新闭上了眼睛,睡梦中那些摧枯拉朽的黑暗再度笼罩了我。
再睁开眼,是深浓的夜,今夜格外安静。白天的时候有护士来把我身边七七八八的机器撤走了,只有手背上的那根滞留针固执地扎在我的皮肤里,我不知道它在我身体里停留了多久,还要继续停留多久。它长久地与我共存,让我忽略了那冰凉冷漠的药水就是经由了它,不断不断地进入我的体内。
我总是忽略很多事情。好比奶奶店门口那个摇摇晃晃的招牌,我总感觉它有一天会砸到人,果不其然,一个阴雨连绵的秋夜,掉下来砸死了一只倒霉的过路猫;手上的倒刺我总是不屑管它,直到它感染变成甲沟炎,最后不得不拔了指甲盖;我总不把姜延其的话放心上,他曾严肃地跟我说过,摩托是会要命的,不要坐任何人的摩托。可我还是不管不顾地坐上了许易扬的摩托,最终要了...
等一下,我的脑海里突然迸发出一道雪亮的光,对,我忽略的就是这个,怎么就要了姜延其的命?心里有个声音开始不停地问,肇事者呢?那个下了诅咒后潇洒转身的人呢?我好好的姜延其怎么就死了?我得问问,我总得问问吧,总该让我问问吧。
可一次都没有,那个人一次都没有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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