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安二年夏,暗卫营已经连续监视在京为官的李孜四个月了。在确认燕王父子于这期间并无密信往来之后,摄政公主李安衾终于借圣人之意下旨召回服丧后归藩的燕王。
燕王讳邺,字无咎。后世的大多数人对李邺的印象通常都出自名著《梁晋演义》中那位意气风发的少年将军,因此误认为李邺其人忠勇双全、豪情仗义,从而忽略了正史上晋高祖对于自家二郎“忠佞难分,为将白韩[一];诡谋善算,万事利己”的评价。
作为晋初在对外征战中和太尉许柏夫齐名的一流名将,燕王李邺是梁末晋初历史舞台上非常复杂的一个人物。晋太宗正是和母亲晋高祖一样看透了弟弟,于是生前用计逼迫他主动上书离京归藩,临终前又特意嘱咐李安衾:“待李琰登基后,你便立即召回燕王。他是只老狐狸,若他接到诏书后有所犹豫,便设法杀之;若他果断回京,便加以重用。”
有人便从《晋书》中断章取义,以此指责李促寡恩薄情。殊不知,这不过是一场李晋皇室间的高手过招。燕王作为一名足智多谋、骁勇善战的亲王,既然能免于兄长继位后的清算杀戮,那么一接到圣旨的那刻,他便能明白这是皇兄临终前的旨意。
他的好皇兄,死了也不忘要算计他,还让心狠手辣的皇侄给他设局。
燕王接下圣旨后,翌日便即刻启程。于孟夏中一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他与妻子再次返回了长安。犹如飞蛾扑火一般,卷入这场永无止境的朝堂斗争中。
清暑节的三日休沐后,长安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人物——耶律兀齐。
去年举兵南下晋边、险夺燕云十六州的北辽可汗耶律兀齐穷兵黩武,又因中了卿丞相所设的离间计,与周围的草原部落乃至北辽皇室宗亲发生了利益上的巨大冲突,最终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其弟耶律金成趁乱发动政变,成功夺取皇位并下令追杀出逃的兄长。
落魄的北辽前主带着他的残兵败将一路南逃至大晋的边境,不慎被夜间巡逻的晋兵抓获并上报安东大都护。大都护精明得很,一眼便看出了耶律兀齐的政治价值,索性先救下了半死不活的耶律兀齐,将其供养到开春后北境雪化路开,便立刻派遣人马将其加急送京问罪。
面对安东大都护的邀功,李安衾赏其升爵为辅国大将军。至于俘虏耶律兀齐,她并未亲自审问他,而是借机试探她的皇叔,令燕王亲自去审问这位北辽前主,同时私下命暗卫营监听他们的对话。
事后,即使燕王禀报的结果与暗卫营所监听到的内容一字不差,李安衾对此仍然不敢松懈。在与顾命大臣们商讨后,李安衾决定借耶律兀齐的名义出兵讨伐北辽,事成之后立马暗杀之,扶持年幼的北辽公主上位作傀儡皇帝。再设“驻辽大臣”一职,暗中控制北辽,从而监视大晋东北方的所有附属国。
五月,年幼的圣人在摄政公主和顾命大臣们的建议下同意下旨发兵。由李琼枝再次作为主将,耶律兀齐为名义上的副将之一,十万大军打着扶持正统的名号在李琼枝的带领下正式讨伐北辽。
之后便是安排好的剧情,他们这些运筹帷幄的权臣们只需等着前线传来捷报,接着再做决断。
另一边,时光荏苒,岁月如梭,转眼便到了李吟霁十八岁的生辰。
信阳公主从崇文馆正式结业,她于人生的十八岁迎来了自己盛大的婚礼与出宫开府纳面首的快乐生活。
去年李吟霁便玩腻了许从简,两人分开后她便开始着迷于各种不可描述的话本以至于荒废了学业。直到三个月前,谢学士终于对信阳公主的态度忍无可忍,拿着她乱写一通的时务策同李安衾声色俱厉地告了一状。身为长姐,李安衾本是想与妹妹好好地谈谈心,谁料休沐那日,李安衾来她的宫殿拜访时意外瞥见了书案上那些不可描述的话本。
女女、男女、男男,嗯,一人、两人、三人……还有七人的?甚至还有姐妹——
“皇姐,你怎么乱动我东西!”懒觉刚睡醒的李吟霁见到李安衾手中拿着那本封面花花绿绿的话本,她当下在心中大喊不妙。
李安衾面色凝重,刚翻开那本讲述姐妹的话本,入眼便是女帝妹妹囚禁长公主姐姐的剧情,目光方扫过几行,手上的话本便被李吟霁一把夺去。
“李扶桑!”李吟霁羞耻至极,气鼓鼓地直接喊了亲皇姐的小字。
李安衾侧首眼风一凛,小公主吓得当场噤了声,只能默默的待在原地,之后便是被清冷严肃的皇姐硬生生地严厉教育了一上午。
不过好在李吟霁如今总算能出宫开府,正式成亲之后她的好皇姐便再也不会管教她了。
五月末,信阳公主婚礼之隆重盛大,不亚于当年长清公主娶夫。
上个月,经过李吟霁本人的亲自挑选和李安衾的严格审查,信阳公主最后迎娶了黄门侍郎家的幺子季少殷。
季驸马其人天性纯朴正直,处事老成谨慎,与信阳公主古灵精怪的性格算是互补。此外他精于骑马射箭的同时还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可谓文武双全。先帝在天之灵,看见小女儿能娶此良人,想必也会倍感欣慰。
婚礼席间酒过三巡,江鸣川和李孜奉太皇太后之命帮季少殷挡了不少酒,江鸣川酒量不行,不多时便成了季驸马和临淄王搀扶着中间醉醺醺的江驸马和一众客人们敬酒
李安衾同李容妤、李烬月、林南渟、燕王妃她们坐一桌。当敬酒三人组来到她们这一桌时,李安衾得以瞧见江鸣川那明显的醉后酡颜。无奈的目光与远处的太皇太后对上,母后给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照拂一下江鸣川。
李安衾选择性无视这句话的主语。
“李孜。”
“嗯?”有些醉意的李孜对于堂姐突如其来的呼唤,他感到欣喜若狂,“皇、皇姐,怎么了?”
燕王妃瞧着自家儿子那不值钱的模样,只觉得痛心不已。
“敬完酒,找人把你堂姐夫扶到本宫的马车内。”李安衾觉得自己的太阳穴跳得实在厉害。
临淄王笑着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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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忍了一路江鸣川身上的酒气,到达公主府后李安衾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去沐浴。
从浴房出来后,她已是不堪疲惫。回到寝室,她再次将书案上的玉雕小犬捧在手中,把它摆在床头与之共眠。
又是陷入回忆的一夜。
「“小狗,可爱吧?”」
「李安衾接过那只触感冰凉的玉器。」
「不得不说,这只小狗的确雕得是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可爱小狗蹲在她的掌心上,口含着鞠球,稍微露出两颗略尖的牙齿,眉眼带笑,尾巴歪到一边,让人情不自禁有种它在摇着尾巴汪汪叫的错觉。」
「“像你。”」
「李安衾睨了一眼身旁莞尔的少女。」
「“对对对,像臣。”「」
「陆询舟温柔一笑,趁机把人拉到怀里,凑到她耳边,用清冽的声音在公主殿下耳畔低声学犬吠了几句。」
「“汪汪汪。”」
小山,我好累。
黑暗之中,李安衾的双腿夹紧被子。
近来她拼了命地忙碌,将一切时间投入在繁忙的公务中,每日剧增的压力令她疲惫不堪,与之相比,她更害怕的是自己一旦闲下来就会陷入过往的回忆中。
然而当谢无祟将密信寄来时,李安衾又会失了神般去细读其上的一字一句,去推敲她的小山是否对自己还有思念的痕迹。然而每封密信里的陆询舟永远都是那么悠闲自在,看不出任何一丝的失落。
李安衾忽然就意识到自己的可笑。
「“可是,他偏有一句最动我心。”」
「年轻的士人轻声问道:“哪一句?”」
「“轻舟已过万重山。”」
「陆询舟,你是舟,非山也。「」
「我虽唤你“小山”,然而我才是那座只能永远停留在原地的青山。」
明明早就知道结果,你还在执着追求什么?
黑夜中,李安衾终于无助地哭了出来。
大厦顷刻之间崩塌,她分明失去了与人世间沟通的**,可为了李家的江山却还是要不得不支撑起孱弱的身躯去面对朝堂上的那些尔虞我诈、勾心斗角。
小山,我好累,我好想靠在你的肩膀上休息,我好想再听一遍你的温声安慰。
我的身体已经被你玩弄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不断的空洞的**和残缺的意识。
你帮帮我好不好?
女人颤抖着起身解下单薄的纱衣,如果这时床内有烛光,你便能看见那张美艳至极的脸上满是纠结,潋滟的桃花眼里却是掩盖不住的炽热**。不久,李安衾面上试图自我欺骗地保持冰冷的克制,可随即她便咬紧朱唇露出一丝羞愧的神态,因为没克制住发散的**而谴责自己。
那只纤纤玉手缓慢地摸向那里。
更深露重,屋外清冷的月光笼罩着长安的万家灯火,屋内的重重床帏之后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靡靡之音。
床下是掀倒的空空如也冰鉴,碎冰化成的冷水在窗外洒进的月光中折射出一点寒光。
“凉……不可以放在……那里。”
李安衾无助地靠在床内侧的墙上,情不自禁地回忆起很久以前的那场暮春。
自己最后被压在床上,被刺骨的冰凉与无休止的快意所折磨,她意识模糊,床边的案几上的玛瑙碗正对着窗外生机的绿意,在阳光的流淌中被染绿了些许。
“我错了……原谅我,好不好?”
幻想着被那人惩罚,她抚上有些隆起的小腹,发出破碎缱绻的音调。
小山肯定不会满足于此。
「轻轻推开门,彼时陆询舟背对着她坐于席上,无聊地撑着脑袋,案上摆着冰鉴,她登时听见了清脆的咀嚼冰块的声音。」
她慌张地摸向身侧剩下的冰块,将它们一块一块地含入嘴中。
沁凉透骨的冷意折磨着李安衾,她趴在柔软的床间,双腿绞紧薄被,夹紧的同时在幻想的情事中哭泣。
“小山……”
脑海中像是闪过一瞬的光芒,她本因迎接即将涌上的大量快感,最后却在弥漫的**中被最真实的记忆掐住脖颈。
「陆询舟果断松手。」
「她深吸一口气,用仅剩的温柔笑道:“既然如此,那封道歉信您便烧了吧,食盒中的樱桃毕罗亦可弃之。”」
「“臣遂殿下的愿。”」
不要,不要这样。
李安衾无力地倒在柔软的床上,用黏腻的手抓住床头的玉雕小狗,将它死死护在胸前。
她在夜色中陷入混沌,朦胧的欲色就此破碎在唇齿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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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询舟十八岁的生辰在暮春消逝的天光中悄然而去。那夜到达驿站,她请车队的所有人喝了一碗酒,在人声沸腾里她高举酒樽,笑着同众人迎接年长一岁的自己。
生命永远在流逝,陆询舟深知人向死而生,于是她坦然地迈向苍老和死亡。人生的每个年龄段都只有一次,她的十八岁也只有一次,少年陆询舟举杯敬天地,谢其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让人懂得要珍惜这绝无仅有的年少。
此间少年,风华正茂。
胸有丘壑,眼存山河。
此后,陆询舟在颠簸马车上过完了一整个漫长而炎热的夏天。
她所谓的“嚼冰块”的坏习惯未改,炎炎夏日的高温令车内闷热不已,她索性同护卫队要了一匹备用马骑一骑。陆询舟给女儿和自己戴上范阳笠,而后便抱着陆绥坐上那匹高头大马。
日暮时分,她百无聊赖地骑于马上,陆绥靠在她怀中熟睡。陆询舟一边咀嚼着最后一块冰,一边眺望着远方,峥嵘的黛色山脊犹如乌龟的脊背,软绵绵的白云似婴孩酣睡其上,落日隐于西山,夜色侵蚀苍穹,橘色的霞光占据西边的最后一隅。
闽中的山是真得多呀。
层峦叠嶂,群山纠纷,三面皆是连绵不绝的青山,然而马过万重山,他们沿着水面宽阔、滔滔不绝的闽江向前走,渐渐地远离了千千万万的大山,走进起伏的丘陵地带。
朦胧的月色中,那万千亩梯田中趋近成熟的水稻呈现出柔和的金色,夜风摇起丘陵上的层层稻浪,每层梯田的水中各藏一轮摇曳的明月。
延绵的千亩梯田,似乎一眼望不到尽头。明镜碧透,山水画卷,是神明的画笔亲吻了这里吗?
不,是闽中地区可爱的人民用他们勤劳的双手实实在在地铸就了这片山光水色。伟大的劳动人民,是你们从历史的洪流中走来,用双手铸就了这个王朝的辉煌!
远处闪耀着摇曳的灯火猝不及防地映入车队中每一个人的眸中。
那是人迹的标志。
于是谢无祟一声令下,赴任的车队加速靠近那处疑似村落的人迹。
随着车队的靠近,那些建筑的轮廓逐渐在弥漫的夜色中清晰起来。
那是几座圆形的巨大且宏伟的建筑,它们聚在一处,似是有着牢不可破的防御。
队首的谢无祟观望片刻,勒马回首,笃定道:
“这里便是闽中的客家土楼。”
[一]为将白韩:做将军就像白起和韩信一样。
好困,要去睡觉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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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第八十五章 自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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