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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第 23 章

有时候魏婴会和温宁相视苦笑,恍然一梦十六年,他们俩真的就像做了一场大梦,梦醒后还是在这里,还是和一群人一起生活。只是这些人再不是当年勤劳质朴会酿酒的四叔、不是慈祥温柔会安抚人心的婆婆,不是坚韧倔强会带领大家走出阴影的温情,和这群温氏遗孤在一起生活的前十年,魏婴和温宁越发想念当年那些人。不过,熬过十年后,日子便好过多了。或者说,大家都习惯了。

温氏遗孤习惯了乱葬岗死水一潭的宁静生活,这是他们前半生一直最向往的平静祥和。他们当年在穷奇道和薛洋手下苦苦求生时,做梦都在羡慕温情那一族在乱葬岗上的生活,现在他们就在乱葬岗上过着温情那一族人当年的日子,只是,只有他们,他们家人享受不到。

在仙门百家当细作的日子也不好过,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谁也不敢得罪,失势时不敢气馁,得势时不能张扬,每天晚上躺床上先在脑子里面过一遍今天的所作所为,是否露出马脚和破绽。休息时也不敢彻底放松,生怕一个大意在梦里漏出只言片语。好些人睡觉时嘴里含着核桃,甚至都不敢躺平,把被子垫在后背半靠半坐的熬过每一个夜晚。倒是在乱葬岗的这些年,他们才觉得轻松,终于放下那根紧绷了几十年的弦,不少人躺在被子里的时候禁不住就泪流满面。一方面遗憾自己的家人们不能有这样的生活,一方面觉得自己总算是活着了,好好活出个人样了。

他们也想活啊,简简单单、平平凡凡的生活,既然仇也报了,气也出了,接下来,他们能为自己而活了吗?虽然只是这么一块地方,没有风景,还要日日劳作,成家更是想都不要想。其实他们自己也不想成家。婚育生子无非是又拖一个人再生一个人陪自己吃苦,再说了,他们岐山温氏的血脉他们自己都不想继续传承下去。没有传承的必要了,到他们这一代就此结束吧。在这个问题上,思追和他们想的一样,思追这辈子也不打算找个女修结道侣了。

江澄每六个月必来一次夷陵,每次都带来大量的物资,只是不是每次都能遇见魏婴。遇不见就遇不见吧,江澄会丢给蓝思追一个乾坤袋,里面的荷风酒和天子笑各一百坛,还装满了各类魏婴最爱的食材,然后含光君的厨房和地窖就又被填满了。

每次的巡察组,金凌、景仪和欧阳子真必在其中,每次一来,这三人的巡察工作主要就是巡查思追,其次是魏婴,偶尔还带上鬼将军,最后的最后,自然还是要问候一下含光君。含光君如今在魏婴身边心情大好,他们这边闹翻天了,他也不管,有时候还会检查一下三个人的修为进度,四小只中依然是思追修为第一,其他三个想到他天天在含光君眼皮子底下过日子,就不寒而栗,满心崇拜,敬谢不敏。思追不厉害谁厉害,至少他们可过不了思追的日子,他们会被含光君罚死的。

温氏遗孤们在这些年里,慢慢的磨去了一身的戾气和反骨,平凡踏实的岁月里,他们渐渐活出自在来。不少人慢慢长胖了,心宽体胖,随遇而安,现在他们自己都不愿意离开乱葬岗。有人闲暇之余养起来花花草草,魏无羡曾经伏魔洞前的一小片塘子被这些人一再开凿,已经扩大了数倍,夏天的时候,那一片荷塘月色,俨然有几分魏无羡曾经生活过的云梦的影子。

三十年时间转瞬即逝,修士们再来的时候,早已不记得过去乱葬岗的样子,眼前的这些人似乎不像是被囚禁,更像是生活在世外桃源里。衣带翩翩,神情舒朗,遍地黄发,怡然自乐。有人牵牛漫步于田,有人树下坐论楚河汉界,有人放羊赶鸭,兴起时高歌一曲,有人家炊烟了了,香气四溢。一时间,来这里巡查的修士反倒是不知道该不该羡慕眼前这些人的生活,看起来,他们的日子远比自己要美好更多。

远处有两人缓步走来,一黑一白,步履从容。伴随着细密的山风烟雨,衣带风飞间,似是仙人下云端。这次带队的是蓝曦臣与江澄,这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惊诧。前几次来的时候,听思追和温宁说,那两人都在闭关。这一闭关就是将近十年,如今终于出关了。以蓝曦臣的眼光都看不出这两人如今的修为,这只说明一件事,魏婴与蓝湛此时的修为远在他们之上。这些年远离尘世的生活,这两人磨练了心性,修为上怕是一日千里的精进了啊。

蓝曦臣和江澄都只觉得高兴,这两人就要苦尽甘来了,他们就该如此远在众人之上。再过几十年,等他们四人真正出山,仙门百家这次会真正学会管好自己的嘴。当你的实力只要到达碾压性的绝对压制时,有些人自然比谁都乖巧。

“江澄,大哥。”魏婴看到两人很是开心,当时决定闭关是毫无预兆的境界突然就到了突破的地步,蓝湛不放心,陪着他一起闭关。在闭关的过程中,他居然短短时间连破两大境界,蓝湛陪到中途也到他突破的时候,所以本来以为最多闭关一两年,哪知道硬生生拖了十年。出来的时候,小思追都快吓哭了,结果发现魏前辈和含光君进展这么好,思追还是哭了,喜极而泣的。

闭关太匆忙都没来得及和江澄说一声,所以魏婴一听说这次江澄和大哥一起来了,立马就拉着蓝湛冲过来。他如今才算是真正恢复了,江澄可以就此彻底放下心结了。果然一见面,江澄话还没说先红了眼圈,魏婴也不想说话了,直接就把这个活着活着,越活越回去的师弟抱进怀里。等了一会儿,怀里这人似乎都没有缓过来的迹象,倒是身后来自某人的眼光越来越冰凉。魏婴揉揉鼻尖,拍拍江澄的肩膀,“师弟啊,你的终身大事这么多年了有进展了没啊?我什么时候能够抱师侄啊?”

江澄一蹦三尺高,“我我我我,我才不急呢,我又不是唯一的单身汉!”

魏婴和蓝湛的眼睛自然而然的转向蓝曦臣,说来,这位世家公子排行榜的第一名,年龄比他们都大,但是好像还真没听说过什么姻缘方面的消息哦。难道说,有什么难言之隐?

眼看着对面三人的眼光顺着他的脸一路往下三路去了,蓝曦臣咳嗽一声,半侧过身子,这破弟弟快要不能要了,越来越有阿羡的影子,烟火气都快要熏人了。

“阿羡,你们这里的小日子过得不错呢,有没有想过给乱葬岗换个名字?”蓝曦臣故意把话题岔开,寄希望与对面的三个人也能明白他,配合他。

“不改不改,就叫乱葬岗。”魏婴可没这个闲情逸致,他也不是个追求风趣雅致的性子,况且乱葬岗这名字与如今这里越是有对比有反差,才越能让人好奇。以后的修士好奇了,才会来了解。了解的过程中知道温氏一族的事情,希望能对他们有所启发,至少让他们知道,捷径和弯路都是不可取的,老老实实、踏踏实实才是正道。

蓝湛一向是以魏婴的意见为准,思追和温宁更是如此,蓝曦臣便也随意了。反正他的主要意思已经达到了,况且同为宗主,聂怀桑和金凌也都没有婚配,这么说来,四大世家目前都没有宗主夫人,那他就……更不用急了。

这位大哥啊,金凌比你们都小一辈呢,就算是同辈的江澄和聂怀桑,他们也都比你小,你啊,你回去多看看族中的那些族老长老的动向吧,怕是你接下来被催婚的日子,近在眼前咯。

这天晚上,魏婴和蓝湛坐在屋顶上,头顶是一片熠熠的星光,眼前是一片点点星火的田园牧歌。魏婴叹了口气,“蓝湛,你知道吗?我当初从云深不知处听学回来,有很长一段时间经常做一个梦。梦见咱们归隐了,退居山野,我出去打猎种地,你在家里看家织布,给我做饭。哦,对了,晚上还给我补衣服。我每次都梦到我让你烧洗澡水晚上一起洗澡,但是每次快要脱衣服的时候就醒了,好可惜,哈哈哈哈……”

蓝湛看着笑得前仰后合的他,一边伸手虚虚的护在他身后,唯恐他笑过头翻下去,一边自己轻轻笑了起来。蓝湛的眼睛扫过这一片山野农田,“我们现在过的,不就是你梦中的日子么?”

“对哎对哎,就是如此,”魏婴对着蓝湛眨着一只眼睛,“我啊,想不到还有预知这本事呢。蓝二哥哥啊,你说,我们要不要美梦成真一会,比如你去烧洗澡水,我们一起宽衣洗澡?”

魏婴本来以为会看见蓝湛红透了耳朵,如同之前很多时候一样,无可奈何的说他一句“胡闹”,他可是爱死蓝湛害羞的样子了。谁知道蓝湛这次直接拉过他一起跳下去,一脸正经的拉着他回屋子,“洗澡水我早烧好了,差不多也到了沐浴的时间。”

“哎哎哎,不是哎,是一起哦。”魏婴被拉进门前还嘟囔着,他以为蓝湛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夜风把蓝湛最后一句话轻轻的吹了出来,“有段时间,我也曾做过一个梦,梦里面有你有我,有藏书阁。你美梦成真后,能不能也让我美梦成真呢?”

蓝二公子有没有美梦成真呢?反正第二天,魏婴在床上瘫了一整天,到了第三天方才下得了床,即使下床其实也很勉强,一整天里,魏婴的两腿都是抖的。于是,想必大家都有答案了。

反正啊,未来的几十年时间里,忘羡小居可谓是,水天一色,风月无边。至于是哪个风月,嘘,你知我知即可。说到这里,我们要点名表扬思追和温宁,这两人远见卓识,颇具先见之明啊。

等到温氏最后一人含笑九泉,思追和温宁就下山了,景仪、金凌和欧阳子真在山下等着他们,见面后,四个人开开心心喝了顿大酒,最后还是温宁一边扛两个,把这四个早已不是熊少年的熊青年带回客栈。魏婴和蓝湛则在乱葬岗又住了几个月才离开。拜见过叔父、大哥和江澄后,魏婴和蓝湛终于真正的走上魏婴父母曾经走过的路,相依相伴,四海夜猎,彼此守护。

有时候呢,修士们不御剑的时候,走在路上会看见一黑一白的两个人,黑衣的魏婴总是没个形象的坐在一头驴子上,白衣的含光君则牵着绳子走在前面。魏婴不管说什么做什么,含光君都会捧场会点头,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担心这坐没坐相的人会从驴子身上掉下来。也有的时候,魏婴会吹上一曲,那曲子一听就是姑苏那边的曲调,含光君此时的嘴角会带着笑。

一天天,一月月,一年年,魏婴和蓝湛就这么彼此守护着,一直在一起。这一世啊,魏婴也被守护,被蓝湛、被江澄、被温宁,被思追,被金凌,被很多人一起守护着。景仪和欧阳子真也说了,“魏前辈,等着我们,我们也要守护你。”

好的,这一次,轮到魏婴被大家守护,守护此生此世。

《守护》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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