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徐晓梦转学来之前,陈屿算是庄笙的第二个朋友。
第一个是温嘉。她俩是小学同学,初中隔壁班,是正儿八经的发小。只不过她俩始终隔着一层。
她和温嘉的成绩相差不少。庄笙一开始以为自己可以帮助温嘉。但温嘉宁愿去找麦吉和庞潇问题,也不会来找庄笙。有一次庄笙在宿舍给她讲了一道数学题,温嘉也不说懂没懂,反而抱怨庄笙“没有耐心”。
她对温嘉渐渐失去期待。
她感觉温嘉并不想接近自己。倒也不强求,现在只算是搭伴吃饭上学。庄笙也有很多事不会分享给她。
随着座位的调换,陈屿坐在了庄笙后桌。
可能是因为上次陈屿主动和她说话,给她留了一个不错的印象。
陈屿是那种阳光开朗的性格,很容易和人打成一片。班上的男生都很爱和他交朋友。后来庄笙发现女生也喜欢和他当朋友,因为他温柔细腻的那一面。
庄笙听见他给赵选讲题时清晰的逻辑,还伴随时不时的反问和鼓励。这大概就是温嘉需要的“耐心”。换做庄笙听见连续三次“不知道”,就已经想让对方回去自己看公式了。
她没有让陈屿给自己讲过题。没有搞懂的地方不如自己花点时间思考,虽说不是十拿九稳,但至少学会怎么学习。
一般晚自习的最后一节之前,庄笙就会完成作业。剩下的四十分钟会花十分钟做一篇英文的完形填空,然后背十分钟单词,再用余下的二十分钟看一会儿课外书。
有一周她在读《梦里花落知多少》。陈屿在晚自习结束时说自己只看过《万水千山走遍》,问庄笙能不能借给他读一下。
对于庄笙而言,读书是一件挺私密的事。但遇到一个同样喜欢作者的很不容易,她答应了。
她是周三给陈屿的,周四晚上她看见陈屿读书时微红的眼眶。周五还书的时候,陈屿说:“撒哈拉沙漠好远啊,真想去看看。”
他说话时眉目弯弯,听得庄笙一愣。她答道:“以后会去的吧。”
“你也想周游世界吗?”陈屿问。
像三毛那样。
庄笙说:“当然啊。我还没出过国,哪儿都没去过。我想去塔希提,想去大马士革——”
“《国家地理》?”陈屿从书包里拿出一期杂志,彩印的封面布满盛开的玫瑰。
庄笙的眼睛一亮。陈屿主动递给她,恋恋不舍地嘱咐道:“图书馆借的,周一还我哦。”
“放心吧,我会好好保管的。”庄笙捧着杂志,心跟着眼睛飞到了大陆的另一边。
借书这件事莫名拉近了二人的距离。庄笙率先注意到了陈屿和自己相似的地方——是对未来的期待,对未知的兴奋。
她一直笃定自己以后会离开临城。她想陈屿也是的。
好在他们都还小,会有很多很多的未来。
实际上庄笙不常与男生交朋友。她会刻意保持一些距离,否则会有麻烦。说不好是她自作多情,还是旁人戴上有色眼镜。
而除去“早恋”这一层,只有庄笙自己知道,她面对男性群体会生出一种不安的情绪。
这个群体中的大多数人都处于看似不稳定的状态,像一颗颗定时炸.弹,说不好什么时候就会爆.炸。比如郁迟。
庄笙优先考虑自己的生存安全,宁愿离远一点,再远一点。
陈屿是少数让她感到安全的。起码陈屿比较体面,不像未经驯化的动物。
因为某些动物性更强的人类看不见人和人之间因为兴趣的链接,眼里只有求偶的本能。
——至少庄笙是这样理解的。
比如麦吉会在收语文作业的时候当着她的面挤眉弄眼:“你作文这一段写的是谁啊,是陈屿吗?……要不今天你帮陈屿打扫卫生呗,给你个机会。”
很多人觉得麦吉好相处。庄笙却不这么觉得。麦吉每次看她的时候,都带着从上到下的打量。庄笙不喜欢这种打量。
只是她反应迟钝,始终不理解麦吉说的话,比如“你去问李老师呗,你都考第一了她肯定会和你说的”,又比如“你去问陈屿啊,他不是最喜欢和你讨论了”。
第二个月的月考后,她和陈屿的总分并列第一,陈屿的数学物理加起来比她高十五分,语文英语比她低十五分,刚好扯平。
班上开始出现异样的目光,和奇怪的流言。
就连温嘉也会在宿舍揶揄她:“陈屿又给你借什么书了,给我也看一眼呗?”
庄笙一开始只觉得奇怪。可没有发生过的事是无法争辩的。随着传话的人多起来,她有时看见陈屿也会想起那些话,导致她脸颊和耳朵都发烫。
一旦和陈屿说话,她又恢复了正常。
庄笙感觉自己好古怪。好像夹在模具中的橡皮泥,很容易就被外界揉搓成形状。
幸好玩笑只是玩笑。
……
徐晓梦转学来的那天,庄笙是第一个和她说话的。
当时庄笙去李婉玫办公室拿试卷。一个陌生的女生站在窗户前,长直发遮住了微微前倾的脖子和驼背,瘦弱得像一张薄薄的纸片。
垂落的光线穿过她的身体,展露近乎透明的模样。
她注意到庄笙的靠近,悄悄抬起头,眼里浮动着对陌生人的羞怯。
“同学你好,你见到李老师了吗?”庄笙看她站在李婉玫的办公桌前,桌面上很干净,没有放卷子。
那个女孩似乎很胆小,眼皮会因为陌生人的声音而跳动。庄笙联想到自己养过的兔子,不知不觉地降低音量:“你看到周考卷子了吗?”
“……没、没有。我……也在等李老师。”她说话的声音很小。
不连贯的语音让庄笙产生了一丝怜悯。她知道自己不应该随便怜悯人,这是一种不尊重。更会让她自己因为冒出了“可怜他人”的想法而愧疚。幸好对面女生脆弱的五官上有一双微显倔强的浓眉,浅浅擦拭着她的愧疚。
庄笙“噢”了一声,一时没有话说。这个年纪的她不是会没话找话的类型,更没有基本的社交技巧,只会环顾四周不再让视线黏着陌生人,企图降低自己的尴尬。
办公室里还有其他老师。他们各忙各的,方原还戴着耳机打实况足球,太过专注,连头没抬。
而庄笙和那个女生单独站在李婉玫的办公桌前,是整个空间里距离最近的两个人。
庄笙揉揉因为镜框压痛的鼻梁,终于想起来可以说点什么:“你是哪个班的?”
过了两秒,身旁的沉默迫使庄笙转过头。那个女生注视着窗外的银杏,好像在发呆。
没有被领的情让庄笙恨不得收回主动。女生又忽然回过头,略带惊讶地问:“你是在,和我说……话?”
庄笙再次意识到自己真的没什么耐心。她想说这里就我们两个站着,还能对空气说话不成。可是她的不耐烦都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不用开口就会吓跑对方。
果然,那个女生被她的冷漠吓得顿住了。
过了一会儿,庄笙听见她快速地说了几个字。
但太小声了,庄笙根本听不清楚。她只好疑惑地皱眉。
……还是没听清。
李婉玫的高跟鞋声音在此时响起:“徐晓梦,你是徐晓梦吗?”
庄笙看了看身旁的女生,不用拆解也忽然知道了是哪三个字。是梦里花落知多少的梦。她也像一片梦,那样轻。
她拿起试卷回到教室,不久后李婉玫将这位名为徐晓梦的女同学带了过来。
李婉玫将她安排在靠窗后排的一张桌子。今天恰好也是该换位置的时候。陈屿不再是庄笙的后桌,反而离徐晓梦更近了。
临走前,庄笙把这周要读的《边城》交给陈屿,换回了一本《看电影》。这个月编辑详解的《神探夏洛克》恰好是英语课正在放映的片子。
换书这件事成为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是一个很小的公开的秘密。
其实庄笙一直对徐晓梦都没什么印象。这个新来的女生就像那天在李婉玫办公室一样,是半透明的,很多时候都没有存在感。
直到一次体育课。
庄笙是课前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她悄悄把教学区禁止的手机揣进裤兜,抬头就发现徐晓梦站在后门目睹了这一幕。
庄笙是个严格遵守规则的好学生,做事也常常一板一眼的。她被徐晓梦直勾勾的注视吓了一跳,以至于有些不知所措。
但徐晓梦什么也没说,偏头指了指门外。
李婉玫今天换了平底鞋,走路不声不响的。她一来发现两个人还没走,再看是庄笙,只提醒道:“记得把门关好。”
庄笙应了声,手机被侧兜的褶皱挡住,好歹蒙混过关。
课堂活动时,庄笙悄悄在体育场的看台旁边打电话。巨大的树荫将她藏住,只有风声会传出她的低语和呜咽。
路过的徐晓梦抱着篮球,再次撞见了她。
庄笙愣在原地,完全没办法控制表情。
徐晓梦静静地看向她,很快装作无事发生地离开了。不知道为什么,庄笙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一丝担忧。
……是该担忧吗?还是因为她难得一见的狼狈而幸灾乐祸?
庄笙蹲下身,企图将自己藏起来。她捂住嘴,咽下哽咽,听见杨洁梅从电话另一头传来的哭喊。
男人的暴怒伴随着砸东西的声音,一下一下地撞击着她的心脏。
她早该习惯了的。
挂断电话之后,她在原地蹲了很久。今天阳光灿烂,树影婆娑,本来是个好天气。
等她站起身走出树丛,她看见徐晓梦被几个初中部的男生围在不远处的乒乓球台边。原本在她手里的篮球被一个男生抢了过去,还顺手将她推在了地上。
徐晓梦的神情和往常一样苍白,她闷声不吭,不知是恐惧,示弱,还是倔强。
庄笙感觉自己的脚步被固定在原地。
她和徐晓梦之间隔着的不是塑胶跑道,而是一面天地高的镜子。她从这一边,看见自己在另一边。
厌恶,憎恨,逃避……都是她窥见的,无法控制的情绪。
她当然会讨厌徐晓梦。她讨厌徐晓梦撞破了她的秘密,也讨厌徐晓梦的顺从不反抗。她更讨厌那个和徐晓梦相似的自己。
庄笙花了好大的力气才转过身,想当成没看见,逃离这里。
可是才走两步,她又被那面不存在的镜子压得透不过气。她必须回头。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