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中旬,长安城作为南霄国京城已是一片安乐祥和,百姓已经在为即将到来的冬至和年节忙碌起来了。
慕容丞相的府邸今年一反常态,非但瞧不出百年大家的样子,冷冷清清的甚至叫人觉得有几分寂寥。
饶是府外再热闹,冬日里仍是冷得刺骨。柒络躲在房里,与贴身伺候的丫鬟念春下着棋。
念春随手撂下一颗黑子,等半天也不见柒络落子。抬眼望去却见柒络手执白子,凝视棋盘,神思已不知去往了何处。
“姑娘?”念春小声试探一句。
柒络回过神来,重新审视棋盘,去找念春方才落的棋子。见那子落得随便,她凝眉好心劝道:“我许你撤回一子,落在此处你必输无疑。”
“姑娘又不是不知落子无悔。输便输了,我原也不怎么会下棋。”念春没什么所谓地撑着脑袋,只盼着这局棋快些结束。
莫说念春棋艺不精,柒络这手棋连皇帝和丞相都称赞连连,哪是念春能赢得了的。
念春这么个做派,引得柒络也没什么心思下棋了。柒络手腕一转,将白子放了回去,轻叹一声,问道:“我若是手中无子该是如何赢下棋局呢?”
既然柒络没了兴致,念春自觉地收拾起棋盘来。听到柒络的话,随口回了一句:“姑娘又在说昏话,对弈之人怎可能手中无子?”
念春早已习惯了这些时日柒络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自打慕容家老太爷出事以来,她家姑娘隔三岔五就会像现在这样消沉。从前那样欢脱的一个人儿,如今却蔫蔫的。
这实在怪不得柒络,从前老太爷那样疼爱她,骤然生离死别,甭管多铁石心肠的人都应当有几分动容。
更莫要说老太爷咽气前都还拉着柒络的手,说最放不下就是她。
柒络托着脸,直直地盯着窗户,恨不得要将窗纸剜出个洞来。良久,柒络再是一声轻叹,喃喃道:“是啊,对弈之人怎可能手中无子。我身在棋局,手中却无子。旁人只艳羡我的身份,哪知我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
念春拾子的手一顿,垂下眼掩住心中愤懑,手上不自觉地用力,似是要碾碎棋子一般。
不过片刻,她弯起唇角,麻利地将棋盘收好,说道:“姑娘,下棋前咱们可是说好了的,三盘棋后你便用膳。我这就叫人热了饭菜来。”
话落,念春起身就要往外走。
柒络叫住她:“不必如此麻烦,我吃不下,一碗白粥足矣。”
念春稍显失望地应下,出去叫院里厨房准备了。念春担心清粥没什么味道,柒络难以下咽,顺手端了一碟小菜。
谁知柒络皱着眉一勺一勺吹凉了往嘴里送,简直不像是喝粥,更像是喝一碗苦药。
柒络喝了小半碗突然放下,面露难色,掩嘴想吐。干呕了几下,好歹着没能吐出来,柒络摆摆手让念春撤了下去。
“姑娘……”念春心疼地看着柒络姣好的面容日渐憔悴,想劝柒络再吃些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柒络做好膳后清洁觉得有些疲惫,移步榻上稍作休息。念春蹑手蹑脚地退了出去,离开了柒络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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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厢乐宁满面愁容,在房内坐下复起,从桌边到门前,再眨眼的功夫又踱步到了塌边,来来回回,反反复复。
无论如何,她心里的担忧都没法淡去一两分。
听着门外有动静,乐宁眼里又有了光亮,急急打开门招呼外头的人进屋。
来的是伺候在乐宁身边几十年的杜妈妈,身后还跟着念春。杜妈妈还没说话,乐宁拉住念春的手,满眼期许地问道:“她今日如何?可是肯吃了?”
念春垂着眼不敢看乐宁,低声道:“方才吃了小半碗清粥就吃不下了。”
乐宁轻叹着,失魂落魄地松开了念春的手。
杜妈妈瞧着乐宁又成了那副哀伤无神的模样,不免悲从中来,便劝了两句:“殿下您也别太忧心,当心着自个儿的身子。”
乐宁眉头紧皱着,说话有些急:“我怎能不忧心?柒儿是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我捧在手心里疼了十几年。她如今这副模样,比剜了我的心头肉还疼。”
假使倒退个十几年,乐宁这会儿也该掉泪了。如今她是长公主,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哪还能像未出嫁那会儿一样。
杜妈妈看出来乐宁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有些话乐宁自己说不出口,杜妈妈便代她说:“小姐也真是,岁数长了,心性却还和小时一样。”
柒络年初才过了及笄礼,确实已算不上孩子了。
乐宁没应声。
她怎能出口责怪柒络,这孩子太像她了,简直就是少时的她。
从前在宫里,她也曾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做过蠢事。相较起来,柒络已经很听话了。兹事体大,她不能同意柒络的请求。
柒络的母亲是长公主,父亲是一国丞相,舅父是当今皇帝,她应当知晓先有大家才有小家。只要她还冠着“慕容”的姓,就应当事事以国为先,族为次,己为末。
乐宁虽是疼爱女儿,却也不是万事都任由女儿胡闹。
可若是不同意,柒络就这样茶不思饭不想,乐宁亦是日日以泪洗面。
以前乐宁不懂事,如今当了母亲,才知当年母后心里有多苦。
杜妈妈眼看着乐宁丢了魂一样木木地坐回榻上,总想着说些什么宽慰一下。
杜妈妈搓着手思来想去,总算是记起一个好消息:“殿下,老奴若是没记错日子,江公子收到信,这几日就该到京城了吧?江公子来了,说不定姑娘会听他的话。”
念春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竖起耳朵仔细听着,过会儿好回去说给柒络。
“天唯?”乐宁在心里算着日子,上个月托人把信送去的浔阳,这一来一回,差不多再有个三五日,江天唯就到了。
乐宁喃喃道:“是,是,天唯也该到了。”
说着乐宁久违的换上了笑脸,开始考虑江天唯来了之后的安排:“杜妈妈,给天唯准备的院子可收拾好了?”
“早就收拾好了,日日都有人清扫,甭管江公子什么时辰来,立马就能住进去。”杜妈妈自然高兴乐宁能打起精神。姑娘已经是那般憔悴了,长公主可不能再什么闪失。
“好,好,那就好。但愿天唯能说服柒儿。”乐宁松了一口气,也算是有了个盼头。
柒络在族中行七。
外头传言,慕容家七小姐眼睁睁看着慕容老太爷咽气,惊吓过度,命不久矣。
实则是柒络执意要离京去。
一开始柒络只说不想留在京城,后改口要为祖父报仇。任凭她磨烂嘴皮,长公主和丞相仍是不同意。自此柒络便郁郁寡欢,渐渐地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这可把全府上下都吓坏了。长公主从宫里请来御医,要给姑娘把把脉,怕姑娘拖垮了身子。
姑娘若是醒着,干脆闭门不见;若是睡着,姑娘的贴身丫鬟念春就偷偷开门迎太医进去。
太医们无一不是轻手轻脚地进去,摇着头叹着气出来。姑娘不肯进食,太医也没法子开药。
若说姑娘什么病最严重,大抵就是心病了。
心病无药可医,只得看姑娘自己。
眼看着姑娘消瘦的没个样子,精神颓靡,日日昏睡。长公主实在是没辙了,书信一封,让人送去浔阳江天唯手里,叫他尽快来长安。
江天唯是柒络的至交好友。明眼人儿都晓得,他们二人是郎有情妾有意。二人都不曾表明心意,旁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当他们还未知晓彼此的真心。
长公主也是病急乱投医,想着兴许江天唯能劝劝柒络。不然女儿总这样也不是个事儿,早晚把身子搞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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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宁正盼着的江天唯,已经跟着送信人进了京城。
他们二人快马加鞭,一路疾驰,这才尽早赶来京城。进了城不好策马奔腾,两人都是牵着马往丞相府走。
今年冬月一直不曾下雪,没曾想江天唯才进京没多久就飘起了细雪。
“这雪说下就下了,公子也莫要担心,前头转个弯儿就到了。”送信人一边走,一边留心着江天唯,生怕他发火扭头就走。
他们赶了十几天的路,都是太阳当空的好天气,偏是马上就到了,这雪细细碎碎地就洒下来了。
那位名叫江天唯的少年,面若秋月,眉目如画,身姿俊逸,宛若松间明月,怕不知勾住了多少少女的芳心。
少年扫扫肩上的雪,淡淡回应:“无妨,到了便好。”
不多时,两人到了丞相府前。送信小厮上前去叩门,江天唯在一旁等着。
碎雪迎风扑在江天唯脸上,仿若上苍无声地泣泪,上天若有心,此是怕也像这雪一般破碎冰冷吧。
柒络是任性了些,可她也最是懂事。平日里她最是不想父母兄长们为她担心。
江天唯想了一路都想不通,她到底为何要做到在这种地步?
司阍开门看见来者,赶忙将二人迎了进来。
他边清着江天唯身上的雪边念叨:“哎呦,江公子,可算将您盼来了。快些进来,这雪说下就下了,快进来暖暖。”
送信人将两人的马都牵走了,司阍引着江天唯往里走,没多久就又来一个下人负责领着江天唯往早备好的院子去。
下人为江天唯撑着伞,一路解释着:“江公子一路赶来着实不易。长公主说了,先请公子好好歇歇,晚些时候自会来见公子。”
“这院子日日清扫,公子若是有不满意的叫咱给您拾掇了就成。”下人打开门,给江天唯介绍着院子里的陈设。
“丞相大人和小将军这会儿也不在府上,江公子您四处走走或歇歇都是可以的,不必去拜见了。”
下人细细说着,生怕江天唯有什么不清楚的,末了还要问上一句“您可还有不解之事”。
明面上江天唯是客,实际上他倒更像是慕容家义子。
江天唯是浔阳人,幼年没了双亲,流落街头,恰巧遇到贪玩跟去浔阳的柒络。天唯生的好看,柒络硬拉着江天唯和自己玩。
长公主见柒络喜欢江天唯,又觉得他可怜,干脆让江天唯住进浔阳的别院,左不过添张嘴的事。
这世上有几人举世无亲还能过上吃穿不愁的无忧日子的?江天唯早慧,自小就打定主意日后一定会报答慕容家的恩情。
这份恩情,十成中至少有八成九成都是要落到柒络头上的。这丫头最是能惹事,大麻烦没有,小麻烦不断。
她又不是个傻的,老虎惹不起她还不能去逗逗鸡犬?
偏生她自个儿解决不好,可她有的是人脉,软声求求这个,撒娇喊喊那个,用不了几时就处理妥当了。
慕容家教导后辈一向是男女一视同仁,柒络大抵是跟着学了些知人用人之道。
可惜她是个女儿家,南霄国从未有过女子为官的先例,若非如此说不定她真能做个女丞相。
江天唯四处扫视,心想着慕容家做事一向周全,为他准备的院子也是样样齐全,这是打算让他多住一段时日。
念及柒络的情况,估摸着要等柒络大好才会放他走了。
慕容家实在是疼爱柒络,病急乱投医,竟是连他都从浔阳叫来了,可他不是医者,哪能有什么把握让柒络乖乖听话。
想到这位好友,江天唯打定主意先去她的院子看上一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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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执棋者谁局中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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