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心里话,慕容晖并不愿意妹妹嫁给江天唯。他们家世相差太大,慕容晖总觉得妹妹跟着江天唯会吃苦头。何况江天唯是浔阳人,算是远嫁。
他同样清楚,比起嫁进皇家或者盲婚哑嫁,江天唯又是最好的选择。让柒络找到自己的心上人?那太久了,他们没有时间等待。
两人的对话陷入僵局,谁都没有再开口。一声“四哥”打破了花园亭中的寂静,两人齐齐看过去,来人可不就是才从柒络那里离开的大皇子。
大皇子兴冲冲地同慕容晖寒暄:“找你可真不容易,方才去了你的院子,你不在。”
江天唯不认得此人,单单看这少年一身华贵,又唤慕容晖“四哥”,心中隐隐有几分猜测。江天唯看向慕容晖,等着这中间人介绍对方身份。
慕容晖得到江天唯的暗示,道:“这是大皇子。”
江天唯随即行礼。
大皇子也发现慕容晖身边还有一人,问道:“这位是?”
慕容晖随口为江天唯编了个身份:“这是我们家的一位远亲,今年年节恰巧来了京城,便邀他来府上小住。”
大皇子“哦”一声,对江天唯点点头,并不打算与其客套,只顾着与慕容晖说话:“四哥,小柒近日还不大高兴呢?”
“兴许是病着没甚精神吧。”慕容晖实在没看出来柒络最近哪里不高兴,府里就数她整日上蹿下跳,病着都不安分。
“有道理。罢了,不说此事。你和大哥今年要送小柒什么?我去问她,她就要了十两银子。”大皇子还以为柒络伤心到无欲无求了。往年他都送金玉宝石、发钗罗裙,再或者是什么墨宝古琴,虽不是柒络亲口要的,但她也不至于只要十两银子。
江天唯眉毛微挑,下意识打量起大皇子。与柒络亲近的人给人的初印象大都是好性子,大皇子也不例外。兴许是在慕容府上,大皇子收敛了脾气。
慕容晖惊道:“她跟你要银子?你给她了?她要完了。她拿了多少?我给她补上。”
大皇子被慕容晖一连串问题砸晕了,慌忙道:“不至于不至于,四哥,你别告诉姑母。才十两银子不到,犯不着,权当我给小柒买点心吃了。”
江天唯暗笑,心道:“大皇子倒是维护小柒。”
慕容晖借势下坡:“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不与她计较。她要什么没有?过节随便给她些小玩意儿就是了。”
大皇子松了一口气,认真思考起给柒络的年礼:“我瞧今年的珍珠成色不错,不若我叫人给她打套珠花。”
慕容晖的嫌弃毫不掩饰:“别,她房里的首饰衣裙可是不少,这丫头闲时能一天换三套衣装。”
柒络爱在慕容晖面前嘚瑟,他早看不惯妹妹那副得意的嘴脸了。
大皇子点点头,他想的是年年都送这些没什么新意:“那我去给她寻些奇珍异宝?”
慕容晖道:“不如送她支毛笔,她昨儿还抱怨新笔不好用。反正此后罚抄她免不了要用。”
大皇子立马否决:“一支笔未免显得我太没心意。”
慕容晖打定主意不让妹妹占便宜,努力劝说大皇子:“都是一家人……”
闻言江天唯眸中先闪过一抹别样情绪,面上反而笑得更深。
大皇子败于慕容晖的三寸不烂之舌,总算决定送支毛笔。大皇子才下定决心便被随从催着赶紧回宫去了。
送走大皇子,慕容晖问江天唯:“接下来你要去哪?”
江天唯稍作思索,道:“我的书还在小柒那边。”
慕容晖来得突然,江天唯随手将书放在桌上就跟着出来了。
“正巧,我和你一块过去。”慕容晖心情好极了,“敢从大皇子那里要银钱,哼哼,小东西又落到我手里了吧。”
慕容家的规矩不比皇宫少。柒络若是向大皇子讨礼,她自己也得回同等的礼,这算不得什么。只是讨银子视作借,她跟人借银钱便意味着她平素挥霍无度,这不合家中“节俭”的规矩。
两人走了一段,江天唯不知怎的说了句:“大皇子与小柒感情很好。”
慕容晖不假思索道:“中规中矩,小柒鲜少与人交恶。”
他的话不能当真,毕竟他才说了站江天唯这边。
接下来的路,两人皆是无言。
慕容晖虽不如妹妹善察人心,却也隐隐察觉江天唯情绪有变。分明是同岁,此时此刻慕容晖莫名生出兄长的觉悟,心想:“他们这对小鸳鸯需自己磨合,旁人插不了手。”
这位初觉醒兄妹情的兄长还是舍不得错过“勒索”妹妹的机会。一见到妹妹,上翘的嘴角压都压不下去:“柒儿,你今日做了什么好事啊?”
“我向来不做坏事。”柒络淡淡瞥了眼找茬的哥哥,视线滑到紧随其后的江天唯身上,她低头去拿江天唯落在这里的书。
那是本科考学子必读的书目,她早就烂熟于心了。方才大皇子过来时,她将这本书压到自己正誊抄的文集底下了。
她把书交到他手中时温柔一笑,得到回应后低头收拾起尚未誊抄完的文集。江天唯将书放到一边,拿起毛笔和砚台要去清洗。
流夏接过去:“江公子,我来吧。”
柒络按住江天唯的手,不许他离开。念春眼见情况不大对,退到外间候着了。
慕容晖熟练地坐下:“大皇子可全都说了,坦白从宽。”
柒络没什么心情陪哥哥玩闹,垂着眼轻声道:“好吧,我招了。任君处置。”
慕容晖悻悻地摸摸鼻子:“算了算了,我不在这碍你的眼了。”跟大皇子要十两银子本就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捅到长公主那里,长公主最多就是问柒络要钱做什么。他长叹一声,起身捏捏妹妹的脸:“别苦着脸了,我的好妹妹,回头哥哥带你出府玩儿。”
说罢,慕容晖给江天唯留了一个眼神,自己离开了。
柒络看向房门,静静听着慕容晖离开的动静。少年的脚步声渐渐消失,柒络忽地笑出声来。她起身拉着江天唯坐到榻上,抱怨道:“过会我就该去莲娘那边了,才不想跟他扯东扯西。”
长公主问过府医,柒络只是寻常风寒,少吹冷风即可,没什么大碍。是以柒络禁足一日后,每日午后都要去莲娘那边精进舞技。
江天唯抚摸她的脸,拇指轻轻擦拭,像是要摸去方才慕容晖捏过的痕迹:“小柒为何不高兴?”
柒络不答反问:“我哪里不高兴了?”又是一笑。
这太明显了。若是寻常,柒络怎么也要跟慕容晖犟上两句。
“不能说与我便罢了。”江天唯揉揉柒络的头,“小柒善解人意,不想叫我们担心。”
柒络道:“哥哥才是善察人心。既然哥哥都瞧出来了,可以抱抱我吗?”
江天唯将人揽到怀里。
柒络又道:“哥哥,我可以哭一会吗?”
江天唯从挤出一个“嗯”,更加用力抱着柒络。
她没有哭,靠在他的胸口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好遗憾,与她的心跳同频。她开始数心跳声,数到第二个一百时,她抬起头,笑道:“不过,我哭不出来。我给哥哥讲个故事吧。”
江天唯沉声道:“好。”
少女清清嗓子,娓娓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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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前有户富贵人家,这家的妾室意外得了一只小花狸,分外欢喜。可惜这妾室命薄,得了小花狸后没多久便去了。
妾室弥留之际对老爷说:“妾身福薄,未能为老爷诞下麟子。许是老天爷垂怜,将这小花狸送到妾身身边,以慰妾心。只恨妾身无用,不得亲自抚养,望老爷莫要打杀了它。日后老爷瞧见他,兴许还能记起妾身。”
老爷不忍拂了美妾临终所托,故而应下。花狸好动,极易伤人。夫人有一双年幼的儿女,小姐活泼,与花狸相处甚欢。夫人见小姐与花狸玩闹便担忧不已。夫人不舍教训女儿,遂愈发不喜花狸,几次三番求老爷将其送走。老爷重情义,从未答应夫人之请。
若是一直相安无事倒也未尝不可,然此世之事,往往意外颇多。这日,花狸于高墙追鸟逐雀,忽见一道士。
道士见花狸造化非常,授其术法。花狸不甚用心,道士怒其不争,忽言:“夫人为小姐寻得一门好姻缘,不日便要成婚。小姐出嫁之日,便是夫人不容你之时。”
花狸贪恋人世种种,不愿离去,总算沉心钻研术法。可小姐婚期将至,花狸仍未学成。所幸花狸的化形之法炉火纯青,它本想化作俊俏郎君与小姐雪月风花,如今只得另作他用。
道士蛊惑花狸取代少爷,夫人总不能伤害亲子。花狸亦如此认为,与道士合谋,叫少爷再不得见父母。
夫人疼爱子女,未几时便发觉少爷早已另换旁人。夫人不敢打草惊蛇,暗自调查。在小姐大婚之日,夫人得知少爷是花狸所化,至于真正的少爷,只怕凶多吉少。
夫人心如刀绞,不忍在小姐大喜之日面露悲色,强颜欢笑目送小姐出阁。
花狸保住了性命,却再无法小姐结缘。花狸见姑爷如见仇敌,眸中妒火落入夫人眼中。
夫人又恨又惊,对其严加看管,心道:“这孽畜已害了我的儿,如今又要害我小女不成?”
要知花狸如今乃是小姐长兄,如何能对小姐流露贪恋之情?
夜间夫人与老爷说明真相。老爷悔恨不已,他一时善念,居然害独子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老爷当即召来护院,欲捉拿花狸。
花狸到底有几分能耐,竟将老爷与众护院一并杀害。夫人见状,悲愤交加,横剑颈前:“从前我不喜你,几度险些害你性命,是我不仁不义,无关他人。如今你杀我夫君,害我爱子,我也不惧你取我性命。只愿你莫要以此身爱慕我女,使她受万人唾骂,无颜立足此世。”
花狸嗤笑,夺下夫人手中长剑:“阿姊待我不薄,我自不会伤她分毫。至于你这妇人,若连你也不在人世,阿姊怕是悲痛欲绝,再也不回这伤心地。是以我非但不取你性命,还要好生看顾你,直至你阳寿殆尽。”
于是府中对外声称老爷突发恶疾,骤然离世。花狸继承家业,时常以夫人之名唤小姐回府。花狸每见小姐一面便多嫉恨姑爷一分。
数年后,小姐诞下一女。此女容貌似母,花狸分外欢喜,如再见少时小姐。
夫人只顾担心小姐名誉,加之小姐之女巧言善辩、惯会讨人欢心,夫人竟未察花狸的心思早移至他处。
日月轮转,小姐之女出落得愈发像其生母。某日小姐之女代母亲伏于夫人膝前,与夫人相谈甚欢。夫人轻抚外孙,恍若从前,一时情难自禁,感言:“见你如见你母……”
此言一出,夫人似叫人扼住咽喉,难以喘息。
难怪花狸不再时时紧盯小姐。小姐已为人妇,小姐之女尚且年幼,还未许配人家。
夫人大怒,将小姐之女赶回家去,命她再不许来府上探望。
小姐之女不知做错何事,登时泪如泉涌,再不敢登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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柒络讲到这里不再继续。江天唯问:“之后呢?”
她又笑:“不记得了。大抵是小姐之女遇到心上人,远嫁他乡,花狸再不见其人吧”
算是一个很好的结局。
江天唯略有所思,未言一语。
念春在外间催促道:“姑娘,再不快些动身就误了练舞的时辰了。”
“哎呀,耽搁太久了。”柒络赶紧起身,把江天唯的书放进他手里,“我得走了,实在不能虚留哥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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