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人也过立夏,陈慰跟落脚的那户农家从梯田里插秧回来,走在鱼塘边,正好碰见来招呼他们回家吃饭的大婶。
“锅里蒸着槐花饭嘞,用大铁锅蒸的,底下烧的是柴火,柴火煮出来的米才香哩,小陈还没吃过槐花饭吧?”
陈慰的草帽反叩在背上,头发也汗出了水,顺着眼眉滑落到颈项,洇湿了一圈衣领。
“婶婶,你们家家都吃槐花饭吗?”
“差不多吧,庙里有根老槐树,我奶奶小时候它就在了,庙破了槐花一年比一年开得好,插秧子这会儿,正好蒸槐花下饭。囊个样?小陈下午还来吗?”
“来啊。”
大婶笑眯眯的,陈慰也笑眯眯的,“婶婶你看我这劳动力,值你家几斤枇杷?”
“你要是留到我们家,婶婶连枇杷树都给你!”
“那好啊。”
饭后陈慰躺进打着橡皮补丁的摇椅里午睡,霍老板沏了一缸子茶在屋檐下上网。
写完工作进度,霍步青正打算合上电脑,无意间瞥见朋友圈蹦出一个小图标,他如果没记错,那应该是宋小织的头像。
宋小织在朋友圈分享了一段美食视频,出镜的只有她一双手,把在玄黑的刀面上,衬得柔荑香凝,红酥青葱。
可若细看,在她冲洗小青菜的转场间,指腹上细细索索的小伤口在水流的冲击下泛起轻红。
那也是一双花匠的手,偶尔会被花材给伤到。也是一双擅于调羹弄炊的手,任何食材一经她手,都能色香味俱全。
陈慰刚睡醒脑壳发懵,他愣了会儿神,发现老师也少有的在那边刷视频。
“老师?学做菜呢?”
陈慰一出声,惊得霍步青回过神,将电脑合上,随口问:“你前天早上寄出去的信,寄到了吗?”
陈慰低头划了划手机,没收到消息,应该快到了吧。
立夏见三新:樱桃、青梅、麦子。
宝文跟希希偷偷装了宋小织用来祭祖的樱桃跟青梅,在水龙头底下随便冲冲就咬进嘴里,顿时酸得两个小朋友张牙咧嘴。
“呸!呸!忒!”
宝文小口嘶气,从口袋里摸出剩下的几个青梅塞进希希手里,他手小,装不下,一个滚在地上,希希跟过去捡,撞进宋小织怀里。
“呀!这又是哪家的小馋猫呀?偷吃嚜?青梅?牙齿酸倒了噢?”
“窝……窝……”
“织织公主!”
宝文小跑过来,跟希希一起挤进宋小织的怀里,娇憨十足地献宝:“宝文跟希希帮你咬过了,绿果子酸,不能吃!红果子好吃,呐——”
宝文从满兜的樱桃里面挑出来一颗第二大的,喂给宋小织吃,果肉沁甜多汁。
“好吃嘛?”
“甜哩,再抓一把带给玫瑰,祭祖的瓜果吃了有福气,别拿青果子玩哟,那是我伲晚上要煮青梅酒的。”
“好~”
希希跟宝文去隔壁的、隔壁的米店找玫瑰,刚一进去希希就被伏城一把给拎上了秤。
“秤秤,小织姐说,这是立夏的习俗,希希你不要乱动。”
“好~”
玫瑰盯着秤花看了会儿,把刚在网上查到的吉利话活灵活现地学了一遍。
“秤花一打二十三,小官人长大会出山。希希有19公斤哦。”
“那我呢?”宝文迫不及待地想上秤,“宝文呢?也出山吗?”
“宝文,你原来有几公斤?”
“公斤是什么意思?”
“就是体重,重量,一公斤等于两斤。”
“那姐姐有几公斤?”
“姐姐有52公斤,104斤。”
“那……”宝文手举过头顶跟玫瑰比身高,“宝文比姐姐短一半,宝文的公斤也只有姐姐的一半。”
“呆子。”伏城像拎兔子一样把宝文拎上秤台,玫瑰让她乖乖站着别动。
“喏!”玫瑰指给她看,“这是几?”
“2—、5—,是25吗?”
“聪明。”玫瑰摸摸她的头,说:“宝文有25公斤噢。”
“就这个年纪,这点身高来看,有点胖。”伏城补刀道。
“哼!”宝文撅起嘴巴的样子很可爱,“你才胖,你是个大肥猪!”
“宝文,不可以说别人是猪。”
“噢——”被姐姐教训后,宝文乖乖低下头的样子也还是很可爱。
“姐姐吃果子。”
宝文把最大的那颗樱桃喂给玫瑰。
“fafa姐姐~”希希慢半拍地站出来说:“宝文手圆圆的,软软的,可爱,不胖。”
玫瑰眉尾一挑,“你牵她手了?”
“嗯!”希希认真点头的小模样逗笑了玫瑰,“窝喜欢宝文。”
“那我也喜欢希希!”
玫瑰笑容凝固的样子,间接愉悦了伏城,他笑出一点小虎牙,目光异于平常。
宝文半夜渴了,左边抱着嘻嘻,右边拽着哈哈,推开门去客厅找水喝。
玫瑰指尖翘着一星烟火,坐在阳台外面,呼出一声带着云朵的叹息。
“姐姐~”宝文脸贴着阳台玻璃,两只骨碌碌的大眼睛亮幽幽地盯着转过脸来的玫瑰。
“靠!”
玫瑰被吓了一跳!
看着计划得逞,宝文笑弯了眼,她用小身体去推阳台的玻璃门,被玫瑰用手抵着,推了半天也还纹丝不动。
“姐姐~”
玫瑰高傲地冷哼一声,回敬她同款无辜的表情,宝文只好继续贴着玻璃跟姐姐讲话:“姐姐你在吃烟吗?”
“你家没人抽烟吗?周叔叔不抽吗?”
“嗯~”宝文摇头,“爸爸不抽。”
“那你乖乖待在里面,等姐姐抽完了再进来给你接水。”
“姐姐怎么知道宝文要喝水?”
“因为姐姐也经常半夜起来喝——”玫瑰吞了‘酒’字,转而改口说:“水,喝水。”
“那我们是一样的。”宝文语气里有小雀跃,“宝文跟姐姐是一样的。”
玫瑰很快抽完了一支烟,烟头被她窝进烟灰缸的花瓣里,霎时烧黄了一片。
桌上的“水”也是一饮而尽,玫瑰就坐在阳台上,让时不时吹来的冷风荡走些烟味儿。
期间宝文一直在跟她讲话,玫瑰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她。
“好了!”玫瑰从躺椅里起来,推开玻璃门,顺手把她用来搭腿的草莓毯子裹在宝文身上,“姐姐去给宝文接水好不好?”
“好呀好呀!宝文要喝温开水!”
“那你明天不许哭鼻子。”
“嗯!”
沾着酒渍的玻璃杯底下,压着一纸深山写来的信,微风摇颤。
见字即晤:
展信佳。
越荒的山里,酒卖得越凶。
村里入夜只闻犬吠,家家户户都不点灯,有小孩的家里窗户才会亮着——他们在看电视,能听见动画片的片头曲。
上午问妳那是什么花,妳隔三个小时十九分才回我:凌霄花。我不猜忌妳,山里信号不好,所以会有延迟,对吧?
不知道妳今天在想些什么?我猜不到,但我愿意告诉妳,老师带我去村里拜访老人,他们都讲方言,而我是云南人,我太笨,好多都听不懂,但我有一点聪明,我跟老人问了一句话,用他们这里的方言要怎么说,爷爷说:
今儿晚上底月晃晃,漂亮嘚很!
现在是凌晨两点半,月色入户,漂亮嘚很。
[我有一点想妳](划掉),但我又怕妳
我们住的那户人家屋后有个院子,院子里有鸡、鸭、e、还有猪(你见过猪吗?),中午我吃的土豆烧鸡,吃完转到屋后看见母鸡带着小鸡在草丛里啄食,我就陷入了沉思:怪不得村鸡要比城里的鸡好吃……
他们屋角还有果树,桃子、李子,都还小,枇杷熟了,黄澄澄的,有一点酸,教授说再晒几天太阳就甜了。妳喜欢的话,[我回来给妳带一点](划掉)我给妳带。
下午两个老师去爬山,包都让我背,说我年轻。深山里有家猎户,他们家有缸苞谷烧酒,教授闻了就走不动道,非要花高价让人卖他两斤,结果买了六斤。
我只喝了一点,什么都是一点。
其实枇杷很酸,我醉得很凶,但教授说,再晒几天太阳,就甜了,所以妳不要担心,我一定赶得及带给妳。
半山腰有个绿邮局,天一醒我就去寄信,只有一点,我想寄给妳。
此致,敬礼。
陈.从心
“回去吧,我看着你进去。”
周家独幢小洋房的对街,玫瑰站在树影下,宝文攥着玫瑰的手,越攥越紧。
“姐姐……你不回家吗?妈妈在家。”
“不去,那是你家。”
宝文固执地像在进行拔河比赛,她的棕色漆皮鞋抵在地上,变成两只手用力地拽着玫瑰,小身板努力往后仰,想要把姐姐牵回家。
玫瑰的手都被宝文拽红了,但她不为所动,只是微微垂眼,打量着自己的小妹妹。
她看起来真乖,白裙子、漆皮鞋,头上还别着山茶红的大花结,说话也乖,奶声糯气,总爱叫别人“公主”,因为她自己就是娇养长大的小公主。
最后宝文小鹿似的眼睛里开始蓄泪,玫瑰轻轻叹气,“周宝文,你不是答应我,不哭的吗?”
“姐姐……宝文舍不得你…你跟宝文回家好不好?”
“不好。”
“妈妈——妈妈!姐姐回来了!”
等苏祠冲下楼推开大门,对街就只剩宝文一个人蹲在树下嚎啕大哭。
苏祠急忙跑过去一把抱紧宝文,眼泪又气又急。
“宝文——妈妈担心死你了你知不知道?”
“妈妈……妈妈……姐姐……”
苏祠心一紧,赶忙扳正小女儿捋起她的蓬蓬袖,“姐姐是不是欺负你了?!”
“没有……嗝——姐姐走了。”
苏祠想到前因后果,不敢相信面前丁点儿大的小女儿,一个在蜜罐里长大的小乖乖,居然会独自跑到别的地方去找自己的姐姐……
“乖乖。”苏祠盯着宝文泪蒙蒙的眼睛,问她:“你喜欢妈妈,还是喜欢姐姐?”
“我都喜欢……”
“只能选一个,你更爱谁?”
“嗯……”宝文抽抽嗒嗒的犹豫了两秒,苏祠的眼泪就唰一下滚成两行。
当女儿的看见妈妈流泪,宝文更是吓坏了。
“妈妈!不哭——”
宝文想帮妈妈擦眼泪的手被妈妈躲开了,苏祠自己用掌根去抹,抹了满手的泪水。
“对不起……妈妈……”宝文含着小哭腔,抱歉地去抱苏祠的身体,“对不起妈妈,宝文更喜欢妈妈——最爱妈妈……”
苏祠心里得到了安慰,可她还不满足,她扳紧小女儿的肩膀,盯着她泪汪汪的眼睛,问:“那你为什么不跟我讲一声,就跑去找姐姐?你知不知道,你丢了妈妈有多着急?妈妈的整颗心都扑在你身上了,你要是丢了……”
“因为!因为姐姐好久都没有回来……为什么其他小朋友的姐姐都在家,就宝文的姐姐不在家……妈妈……宝文想姐姐。”
“我以前说了啊,有时间就带你去找她。”
“妈妈每次都说,可一次都没有带宝文去……宝文都没有看到你跟姐姐打电话……妈妈,你是不是不要姐姐了?”
“我没有!”苏祠心里升起一股怨毒,绞痛着她的心,“怪姐姐自己出走,她不乖。”
“姐姐乖!姐姐对宝文很好,姐姐给宝文买衣服,买风车,买糖,还给宝文吃饭,盖被子,洗衣服……姐姐不坏……”
苏祠不相信,“她真的没欺负你?”
“姐姐没有欺负宝文……姐姐喜欢宝文。”
“她应该欺负你的……”
苏祠再度把宝文揽在怀里,嗅着小女儿身上的奶香,她终于还是为玫瑰流下两行眼泪:“是妈妈对不住姐姐……姐姐也是妈妈生的……妈妈也是那么过来的,可妈妈不知道要怎么对姐姐……”
玫瑰回花店没多久,江州又下起了大雨,雨势猛,地上起来白烟,花店外一片滔滔的白。
玫瑰上线跟葵玩了会儿游戏,心里乱糟糟的,索性来包花。
没过多久一辆小轿车停在花店门口,雨刮器“哗哗”刮个不停。
陈慰从车上下来,杵在门口敲了三下门,得到应声后他才推门进去。
玫瑰怀里拢着一札茉莉与三枝白玫瑰,细长的脚颈搭在矮几上,桌面还散着各种用来包花的材料。
她好像不管在哪儿都喜欢窝在椅子里工作。
“是你呀,下乡回来了?”
玫瑰抽空瞄了来人两眼,手里却一刻不停地给牛奶棉外面再裹上一层绿色的果冻膜——陈慰背着大书包,匡着一顶鸭舌帽,几簇头发不听话地从帽沿往外呲,皮肤也比去的时候要黑,但看起来很健康。
“昂,是我。”语气有点呆。
玫瑰笑他,又问:“哪里来的小刺慰?”
这是笑他又黑又土。
陈慰不好意思地抿起了唇,说:“山里来的。你这几天在搞莫里?”
瞧瞧,果然是山里来的,方言词都让他学会了。
玫瑰笑意更浓,她用编制丝带给花束绑好一只蝴蝶结,一束没名没姓的花礼就算大功告成。
“放假我妹妹来找我,就陪她玩了几天,上午刚送回去。”
当玫瑰握着一束茉莉花香向他靠近,陈慰却只管站在那里光盯着玫瑰不说话,样子又憨又朴实。
实际上陈慰的心早就夺门而出,只剩四肢还在强装镇定,他觉得自己非得说点什么,来缓解喉咙的哽涩感。
“我是不是……应该早点回来?”
“嗯?”
“她跟你长的像吗?”
“不像,两个爸生的。”
“你们是?”
“同母异父。”
玫瑰略过这个话题,开门见山地朝陈慰摊开手心,“我的枇杷呢?”
“在,在包里。”
陈慰埋头翻包的时候,耳根红了,当他把半个多书包的枇杷挂进玫瑰手里的时候,脸又红了。
“陈从心,你脸红什么?”
她收到信了……
玫瑰把沉甸甸的枇杷放在矮几上,转过头来逗陈慰:“你是不是不好意思啊?”
“没有……”
假的,他都想不起来具体写了些啥……
“行了行了,我也不白要你的,这束花送给你。你也早点回去休息,我看你今天木木的。”
“好……那,再见?”
“嗯,拜拜~”
陈慰抱着花刚要走出花店门,突然又想起来一件事情。
“明天阴历十六,新闻上说有超级月亮,我想邀请你,一起拍月亮。”
“地方找好了吗?”
“啊?”
“拍月亮要高,视角要广。”
“还没……你看小织姐的天台怎么样?我跟小织姐说一声,你明天来天台上拍,还有花,花月夜。”
“那好……我明天再来找你?”
“好,明天见。”
于是霍老板跟郑教授都有幸目睹了这样一幕:大雨尽数打在年轻人的脊背上,而他怀里的那束白玫瑰,被他弯腰护着,没受到半点侵扰。
等陈慰湿嗒嗒地钻进后座,霍步青正要调高车内温度,陈慰说“不用”,还问能不能再调低两度。
“年轻真好啊!”郑教授由衷地发出感叹。
霍老板也笑了,他还是将空调打高了三度,调侃陈慰说:“就这么一段路,花是不会谢的。”
后视镜里的陈慰,笑容腼腆。
大家都是吃过了晚饭才来。
星莹来的路上甚至还花4块钱买了两盒大山楂丸,还在楼下就开始跟宋小织献宝:“小织姐,我请你吃零食呀!当当当当!大山楂丸!小时候的记忆有木有?我还买了别的,云片糕、猫耳朵、威化饼干、棒棒糖、铜锣烧、烤苕皮、话梅……”
就连伏城也顺道拎了条草鱼过来,还是活的。
“给你这个。”
伏城举着的玻璃罐里装着一条半个巴掌长的橘壳子,怡然不动地沉在瓶底,玫瑰让他晃一晃,橘壳子才肯慢悠悠地绕着瓶底游上两圈。
“好漂亮,你哪儿买的?”
“昨天跟休哥去夜钓,钓上来的。”
“草鱼也是?”
“嗯。”
“我也想去,下次带上我!”
“好。”
陈慰最后才来,他扛着三脚架,挎着相机包,爬到天台一看,该来的、不该来的,全都来了。
“学长晚上好呀,怎么你光请玫瑰姐姐看月亮,不请我们呀?”
原来星莹今天晚上也打算拉着玫瑰去清吧顶楼看月亮,所以这样凑巧,索性由宋小织来组个赏月局,叫怜也来。
“不请自来不是更好吗?”陈慰边说边架起设备,对准了宋小织摆出来的茶桌,跟小织姐闲聊:“小织姐准备泡茶吗?我来帮忙拍视频。前两天你们拍的那个美食视频内容很好,霍老师来回看了好几遍,还问小织姐接不接私厨。”
“拍得好伐?阿也觉得,阿看玫瑰很适合学摄影嘛,又会剪,还会配字幕,辛苦她哉。”
玫瑰正和伏城在石缸边接水养鱼,时间还早,玫瑰嗅见自己身上薄薄的汗气,于是说冲个凉了再来。
等玫瑰冲凉出来,用帕子绞干头发,正撞见星莹从楼下接蓝眼睛上来,玫瑰跟怜简单打了个招呼,星莹叫怜先上楼,自己则神神秘秘地把玫瑰拉到一边儿。
“玫瑰姐姐!当当当当~”
她手里捧了一把指甲油,小瓶的,里面有花,有金箔,颜色有浅有亮。
是小姑娘会喜欢的玩意。
“好不好看?”星莹问。
“好看的。”玫瑰点头,从里面选出一瓶带金箔的梅子红,问星莹:“你要不要去洗个手?我帮你涂?”
“好呀!好呀!”
星莹迫不及待地洗完手回来,却在颜色上犯了难,“啊——都好好看啊,可不可以都涂啊?”
“也不是不行。”玫瑰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五彩斑斓的,更像小孩子的手了,“我觉得粉色适合你,淡淡的樱花粉,很可爱。”
“不行!我要每个颜色都涂一遍!”
“……”
玫瑰握着星莹的手,两个人一起坐在二楼的阳台上,借着光,给圆圆的指甲盖刷上一块又一块的颜色。
玫瑰垂着眼帘,涂得很认真,星莹却不安分的动了动小指头。
“别动!”
玫瑰轻声呵她,星莹却紧张地笑了起来:“哈哈!”
玫瑰抬起头看星莹,看星莹又:“哈哈!哈?”
她不笑了,手也不动了,涨红了脸,喊:“玫瑰姐姐!”
“干嘛?”
“我们是不是!是不是——”
“是不是什么?”
“我们是不是好朋友了?”
末尾“好朋友”三个字,声音很弱,几乎听不到。
星莹不自信。
“哦。”玫瑰涂完星莹的小指甲,抬起来轻轻用嘴呼了呼,才说:“是就是呗。”
“耶!”星莹突然凑上来抱住住玫瑰的脖子,还不忘翘高小拇指,像她家车厘子样在玫瑰肩上蹭,多蹭两下:“我终于交到玫瑰姐姐这个好朋友了!”
她好夸张地表示她好高兴。
玫瑰带点‘嫌弃’地将指甲刷拿远了,怕蹭到星莹衣服上。
“行了行了!坐回去,还有一只手没涂呢,都蹭花了。”
“好!我也要给玫瑰姐姐弄!”
“我不要。”
“你们涂指甲吗?挑颜色吧!”
星莹蹦哒到天台上,把自己十个指甲盖的颜色亮出来,让他们挑选。
陈慰抬头,看了眼玫瑰干净的指尖,又低头去盯取景框,伏城连头都不抬,小织姐说待会儿来选,惟有怜,饶有兴趣地凑过去,跟星莹讨论他想涂哪个颜色。
同样的色彩斑斓,星莹比着怜的手,还有点意犹未尽,指甲油还有这么多,于是她说:“玫瑰姐姐给你们涂哦!还有谁想要涂指甲油的!”
被莫名其妙安排上的玫瑰跟同样莫名其妙举起手的伏城,对上了眼。
“???”
星莹摆出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跑过去让伏城选颜色,“你看蓝眼睛,他是男生的手,看你想涂哪些颜色?”
“All look good(看起来都好)!”
玫瑰也走过去,问伏城:“你认真的?”
“洗得掉吗?”伏城后知后觉。
“洗得掉啊!用卸甲油,要是没有卸甲油,就用刀片刮。”星莹热情地提供解决方案。
“那我试试。”伏城眼也不眨。
“行啊。”玫瑰也来了兴致,觉得好玩儿,“那你选个颜色吧。”
“紫色。”
像蓝莓酱跟桑果。
玫瑰给伏城选了磨砂紫,偏黑,涂完他的无名指跟小指,就不涂了,“反正你只试试,试完了,觉得好看吗?”
伏城借着月光照了照,不好看,但近在咫尺的,学委的眉毛、眼睛、鼻子……
“好看。”
“……你觉得好看就行。”
“嗯。”伏城手垂下来,没注意蹭到裤缝,把指甲油蹭花了,玫瑰见状抽出已经放回去的指甲刷,轻轻抬起伏城的指尖,又给他补了一遍色,还不忘象征性地吹两下。
伏城心痒,又想去蹭裤缝,被玫瑰发现,“城城别动!把手举起来,你再蹭掉我就不给你补了。”
“哦。”
伏城乖乖地抬起手,瞬间像乖顺的大狼狗。
月亮升上山头,他们在天台斗地主。星莹:“三个K带个6!”
玫瑰:“不要。”
伏城:“不要。”
星莹:“一对尖儿(A)!我只有1张了哦~”
玫瑰:“不要。”但踢了一脚伏城。
伏城咬咬牙,把连牌跟三带一拆了,打出:“4的炸弹。”
星莹难以置信:“你这什么牌?!”
玫瑰:“虽小,但管用。城城你来,出对子,她要不起。”
伏城:“一对3。”
星莹:“……”
玫瑰:“一对6。”
伏城:“一对10。”
玫瑰:“一对Q。”
伏城:“要不起。”
玫瑰:“连牌,9到K!要不要?我就剩一张牌了哟。”
伏城摇头,星莹眼含泪水!
玫瑰:“一张3!”
伏城:“赢了。”
地主星莹:“………………”
无了个大语。
怜在旁边记数:“rose: 2,8块;城: 2,15块;Candy,-4,-23块。”
“Candy!”怜作为入资的股东拿着账本对星莹说:“We have no money(我们没有钱)!”
“I know,Sorry啦~ I'm sorry……”
玫瑰跟伏城对视一眼:他俩不会要哭吧?
哪知道星莹霸气地把一张红票子拍到石桌上,“再来!这次玩5块的!”
玫瑰、伏城:……
但看星莹跟怜都是一副雄赳赳、气昂昂,收拾旧山河的样子。
玫瑰:“来。”
有钱为什么不赚。
最后玫瑰揣着一百五十多块零钱走到陈慰旁边,陈慰问:“赢了?”
“赢了!”玫瑰语气轻快,说:“城城赢的更多,星莹输了。”
“哦豁。”陈慰表示同情。
“月亮够圆了没?”
“你自己来看。”
陈慰让出位置,让玫瑰站到取景框面前,凑上去看。
前所未见的巨大的月亮突然出现在玫瑰眼前,像剥了皮的大枇杷一样澄黄饱满,她甚至能看见月亮表面的陨石坑。
“哇~~”玫瑰只剩下赞叹。
陈慰在旁边讲:“拍月亮要用长焦镜头,单点对焦,ISO调最低,快门也要慢,现在拍出来是暖澄色的月亮,但如果把色温调高,拍出来就是冷月。”
“这样就很好。”
“那你自己试着对焦,按快门,拍一张。”
玫瑰干净的手指去按快门,“滴”一声,但没拍照,玫瑰“唉”了声,陈慰同样干净的食指搭上她的,用力一按。
“滴——滴——滴——咔嚓!”
两人的指尖都有些发麻。
陈慰先笑出了声,玫瑰莫名害羞,问他笑什么?
陈慰说:“我真服了。”
“啊?”
“大圆月。”陈慰意有所指,“好多人啊。”
玫瑰有点懂了,做了个“我也没办法”的手势。
“玫瑰姐姐!”星莹把枇杷剥成倒垂莲的形状,剥出滚圆的枇杷肉递到玫瑰嘴边,“你尝尝,可甜了~”
就是陈慰昨天拎来的那袋子枇杷,被小织姐洗了装满一簸箕,端上天台,打散了他们的赌局,“小赌怡情,大赌输钞票,吃枇杷嚜。”
“学长呢?也去吃枇杷吧。真的min(很)甜~”
“我知道。”
伏城端来簸箕,递给玫瑰,玫瑰捡了两个大的,塞给陈慰一个,招呼他:“吃呀,大家一起吃,最甜了。”
“对呢。”
“学长学长!我能看看你拍的月亮吗?”
“可以啊。”
陈慰切换成显示屏,月亮清晰地出现在屏幕上,星莹“哇”了声(怜也跟着“Wow”),眼睛亮晶晶的,问:“那我能用学长的相机看看吗?像玫瑰姐姐那样。”
“Me too!Me too!”
“可以。”陈慰调成取景框模式,“你们看吧。”
玫瑰喊宋小织,“小织姐看月亮吗?还有城城,一起吧!”
其实伏城,并没有那么感兴趣。
但他点了点头。
星莹最后说:“玫瑰姐姐,此时此刻!我很想对大家说一句情话!”
玫瑰等着,大家都在等,怜貌似听的懂,蓝眼睛笑得灿烂。
“The moon is beautiful tonight!”
怜说:“Yeah!”
“嘻嘻,说英语大家才不觉得肉麻。”
毕竟,还有伏城这种,完全听不懂的存在。
“我真的好开心哦~认识了这么多好朋友!”
深夜,玫瑰坐在阳台上,抽烟。
她心情很好,抽了一根,觉得够了,转身去摁熄烟头,看见一瓶指甲油。
是星莹送给她的,一瓶最贵、最好看的,焦糖梅子红,带金箔。
玫瑰捞起裤管,跷起脚,在脚趾甲上涂上薄薄的一层,颜色不够深,又叠涂加亮,在月光里想起陈慰临走前,说的那句拗口的方言:
“今儿晚上底月晃晃,漂亮嘚很。”
还有星莹的:“The moon is beautiful tonight!”
都是一个意思,含蓄,却浪漫的表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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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立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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