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林穗,32岁,在这座城市的三甲医院,开启了我工作的第9个年头。每天清晨,当第一缕光还未完全穿透云层,我就已经穿梭在医院的走廊,消毒水味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和病人的叹息、家属的抽泣交织在一起,成为了我生活的背景音。白色衣褂的左侧口袋总是习惯性的装着已经没用的速效救心丸的空瓶,我也习惯了用这刺鼻的消毒水味,掩盖自己身上那股淡淡的中药味,右手无名指上的那枚磨花的银戒,不管生活如何起伏,它始终稳稳地待在那里,承载着过去那些或甜蜜或酸涩的回忆。
我25岁的某一个深秋的清晨,寒风像针一样刺在脸上,我像往常一样,脚步匆匆地走向老城区巷口的无名早餐摊。六点二十分,这个时间像是被精准计算过,我总能准时到达,而最后两个红糖馒头,也总是热气腾腾地等着我。那香甜的味道,软糯的口感,是我在这漫长又疲惫的一天里,最初也是最温暖的慰藉。
可最近这连续三周,一个身影的出现,打破了我一成不变的日常。他,总是穿着一件沾有混凝土渍的冲锋衣,喜欢将袖子卷到小臂处,肩宽背厚的,身材也很高大,手臂肌肉线条也很明显,脸庞轮廓硬朗分明,下颌角线条清晰,眉毛浓密且略带杂乱,简单的寸头,小麦色的肌肤,声音也很浑厚低哑,而且每次都赶在我之前,买到倒数第三个包子,长的像健身教练的肌肉型男,可惜我有潮人恐惧症。一开始,我只当是偶然,毕竟在这熙熙攘攘的城市里,早餐时间碰上,也不算稀奇。直到那天,老板递豆浆给我时,他和我同时伸手去拿,我和他的手不经意间触碰在一起,我下意识地抬头,对上他惊慌失措的眼神,短暂的视线交汇后,我们都不约而同的将豆浆松了手,豆浆撒在地上,他开始不知所措了起来,脸也涨红说话也结结巴巴,我突然觉得他有点可爱,在我要开口时,他却挠了挠头,红着脸将他的那杯豆浆递给了我。从那之后,每天在早餐摊的短暂相遇,成了我生活里一抹特别的色彩,我开始期待那几分钟的碰面,期待和他交换一个眼神,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好像又什么都说了。
冬至那天,风刮得格外猛烈,整个城市都被裹在一片冷冽之中。我在早餐摊付完钱,准备离开时,发现桌上静静躺着一本病历本。我本想提醒摊主,可瞥见封面上“陈岸”两个字时,鬼使神差地翻开了它。“急性髓系白血病初期”,这几个字像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原来,他叫陈岸,原来他一直独自承受着这么沉重的病痛。
傍晚,结束了一天忙碌的工作,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巡查病房。突然,一个熟悉的身影闯入我的视线,是陈岸。他正扶着一位头发花白、满脸担忧的阿姨,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说道:“妈,您就别操心了,就是个贫血复查,很快就好。”我远远地站在那里,看着他故作坚强的样子,心里一阵酸涩。(因为我太明白,那种独自扛着病痛,却还要在家人面前伪装出一切都好的滋味,那是无数个深夜里,自己默默吞咽的苦涩。)从那后没过多久陈岸就急发病症住院了,他的家人都不知道,他总是装作镇静,可拿病例单发抖的手,每次接到家里打来的电话而湿润的眼睛,每次一个人去拿药去化疗去缴费的疲惫和无奈,朋友看望他走后眼中的落寞…
日子在忙碌和煎熬中一天天过去。有一次,凌晨三点,整个医院都陷入了沉睡,只有护士站还亮着灯。我在那里处理着堆积如山的医嘱,突然,一阵痛苦的呻吟声传来。我抬头一看,是陈岸,他因为化疗反应,疼得额头上满是汗珠,脸色惨白。我赶紧起身,从柜子里找出止疼凝胶,快步走到他身边,轻声说:“用这个,会好点。”他抬起头,眼神里满是感激,接过凝胶时,我们的手指轻轻触碰,那一瞬间,我的心猛地一颤,仿佛有一股电流穿过全身。我们坐在护士站,在这寂静的深夜里,一起熬过了那漫长的几个小时。窗外,月光洒在地上,像是为我们披上了一层银色的纱衣,那一刻,我感觉我们之间的距离前所未有的近。
从那之后,我总是忍不住在医院的各个角落寻找他的身影。化疗室里,他总是安静地坐在那里,身上插着各种管子,脸色苍白如纸,可手里却紧紧握着建筑图纸,专注地写写画画。他的眼神里透着一股坚韧,仿佛在和命运做着无声的抗争。而我的值班室,也悄然多了一份温暖。每天清晨,当我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总能看到桌上放着一个保温杯,里面是还冒着热气的中药,不用问,我就知道是他。那一杯杯带着温度的中药,像是冬日里的暖阳,一点点融化了我心里那层厚厚的冰。
除夕前天的晚上,我看到他坐在医院走廊给家里打着电话,“我没事,就是公司体检我在医院等结果而已,今年就不回家过年了,公司来了个大工程…”今晚医院的走廊出奇的安静空旷,我看到他挂掉电话后疲惫的坐在椅子上,将头深深的埋向臂弯,我突然惊觉他比着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真的消瘦了好多,曾经挺拔健硕的身体也尽显病态和颓废,不知过了多久,我也不知道我站在那看了多久,直到男人湿润的眼睛望向我时我才猛然回神,“林医生,要一起搭伙过个年吗?”
第一次发现他刻意等我,是在连轴值完大夜班的清晨。我拖着灌铅般的双腿挪到早餐摊,却看见他靠着褪色的招牌玩打火机,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下巴青茬。蒸笼掀开的雾气模糊了我们对视的瞬间,他迅速把烟掐灭在积满雨水的塑料桶里:“今天包子皮格外厚,怕你啃不动。”后来我才知道,他根本不吃面食,口袋里总备着咬了一半的压缩饼干。
我们开始默契地延长早餐时间。他会在买完包子后多要一袋豆浆,用布满茧的手推到我面前。有次寒潮突袭,我冻得直跺脚,他忽然摘下自己的毛线帽扣在我头上。带着体温的暖意裹住发梢,我闻到他衣领间若有若无的松木香混着消毒水味,像是冬日森林里倔强生长的苔藓。
立春那天,雪开始慢慢融化,街道上湿漉漉的,空气里有了一丝春天的气息。我在医院忙碌了一上午,回到值班室,看到桌上放着那个熟悉的保温杯。我以为又是陈岸送的中药,可打开一看,里面却是我之前给他开的安神茶,旁边还放着一张纸条,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显然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写出来的:“最近看你总失眠,试试这个。”我的眼眶一下子湿润了,心里满是感动,想着等他来化疗的时候,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二月十四日下着冻雨,我在更衣室发现储物柜里塞着牛皮纸袋。褪色的建筑图纸裹着烤红薯,墨线图上还画着歪歪扭拙的注射器,针管里挤出对话框:“别总喝冷豆浆”。红薯贴着心口藏到下班,余温透过三件毛衣烙在皮肤上。
我开始在深夜的护士站抽屉里藏陈皮糖。他化疗后总说嘴里发苦,却又不肯让护工看见自己皱眉。有次我假装整理药品,把糖纸剥开塞进他手心。他含着糖突然笑了,睫毛在顶灯下投出颤动的阴影:“原来林医生也会偷医院的糖。”我的白大褂贴到了他病床的铁栏杆,冷意穿透布料,可耳尖却烫得厉害。有次我故意用听诊器冰他的胸口,他猛地睁眼抓住我的手腕,又像被烫到似的松开:“林医生指甲该剪了,挠得人心慌。”那天他的心电图打印纸格外长,波形在60-120之间剧烈起伏,像我们都不敢说破的心事。
他开始在凌晨溜进值班室借书。带轮输液架在地面划出细痕,像偷情的证据。《局部解剖学》被他借走三天,还回来时多了许多折角。翻开第217页,在心脏剖面图旁有铅笔标注:“这里住着穿白大褂的精灵”。我对着月光辨认那些小字,听见走廊传来他压抑的咳嗽声,像钝刀在割我的肺叶。那晚我躲在浴室哭湿了整条毛巾,镜子上全是蒸腾的水雾,就像我们永远看不清的未来。
二月末的某个雨夜,我在天台发现他蜷在废弃藤椅里看图纸。雨水顺着生锈的遮阳棚滴落,在他肩头洇出深色痕迹。“这是儿童医院的新住院楼,”他指着图纸上的弧形穹顶,“等春天打地基时,我想在混凝土里掺些荧光石。”他眼睛亮得惊人,潮湿的夜风掀起病历纸,我伸手去按,却触到他冰凉的手背。我们的影子在积水里摇晃着重叠,远处急救车的鸣笛声突然变得好遥远。
那晚过后他开始在化疗间隙教我折纸青蛙。布满针孔的手示范着翻折技巧,输液管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小时候在工地看爸爸砌墙,我就折青蛙陪自己玩。”有只青蛙跳进我的白大褂口袋,展开后是张皱巴巴的糖纸,上面用红笔写着:“今天多看了我三眼的林医生真可爱。”我的听诊器硌在胸口,心跳声震耳欲聋。
三月中旬化疗加重了他的手颤,折纸青蛙总是歪歪扭扭。有只特别丑的跳进我餐盒,展开是张CT报告单。他在肿瘤阴影旁画了朵蒲公英,潦草写着:“等春风起的时候,把我的想念吹到你窗前好不好?”我把纸条夹进胸牌,金属夹子刮破了手指,血珠渗进棉线,在左胸口绣出看不见的朱砂痣。
下午他倚在采血窗口看我扎止血带,棉球擦过他手背时,我故意用了三分力。他倒抽冷气的瞬间,我藏在口罩下的嘴角翘起来,随即又被罪恶感淹没——这分明是十几二十岁少女才该有的小心思,我怎么能那么幼稚,陈岸会不会很疼……“林医生好大的怨气啊,欺负病患这可不行啊,不行,你得给我吹吹~”我对上了陈岸含笑的眼眸,心中一片酸涩,我多么希望陈岸以后的每年,都还能像现在一样对我开着玩笑。这段时间他总把止痛药锡箔纸叠成星星,后来星星攒满一罐子,他又悄悄放进我储物柜。深夜数着那些凹凸的棱角,指尖抚过每道折痕都在想:这颗是他骨痛发作时叠的,那颗是他口腔溃疡出血时捏的……月光把铝箔照得像磷火,烫得我蜷在值班床上发抖。陈岸真是今人讨厌,不经意间牵动着我的情绪,却总是能让我心疼。
四月末第一次触到他腰侧PICC敷料下的皮肤,是在教他使用镇痛泵时。他闷哼着往后躲,后腰撞上输液架发出巨响。我脱口而出的“小心”卡在喉间,手指僵在半空。监护仪突然疯狂报警,不知是谁的心率冲破警戒线。——五月七日,新的检验报告出来,我坐在休息室里翻看着找同事要来了他的那份检验报告,万幸,那具正在溃败的年轻躯体正在缓慢的恢复,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我不禁勾起了嘴角,抬头却不知他何时现在了我的身边“林医生笑起来真好看”我的笑僵在脸上,一种被抓包的羞耻漫上了心头,他挠了挠头“王医生说我的报告被你拿走了,我看你在那看的认真就没叫你,不过看你的表情我的身体情况应该恢复的不错吧”而我此时盯着陈岸入了神根本没注意他说了什么,陈岸身体有所好转我是知道的,他出院也只是时间问题他就又可以变回健康的人了,我突然想到了前些天小护士方田田落在我那的医生和患者的恋爱甜文,剧情内容倒是和我和陈岸有些相像,说不定等陈岸好了后我也能顺理成章的与陈岸在一起呢“林医生,你在听吗?”他突然把脸凑了过来,我猛然回神,意识到刚才自己在想什么时,我的脸已经红成了熟透的番茄,不等陈岸发问,我就已经把检验单塞到了他怀里作势要将他赶出去。他脸上是迷茫和震惊“林医生我是命不久矣了吗你这么排斥我,”我推他的力度又用力了几分“林医生明天还能一起去吃红糖馒…”我猛的将他推到了门外关上了休息室的门,他的声音从门缝中传来“林医生别生气对身体不好,你要是累了就先休息吧,明天早上见!”外面终于安静了,可是我的心却像擂鼓一样响到让我震耳欲聋,让我片刻都不得安宁。
五月二十日在得知陈岸即将出院的那一天,陈岸偷藏我掉落的发丝在胸牌夹层恰巧被我撞见,他的耳尖红得要滴血。我装作没看见,转身时却把马尾散开。晚风从走廊尽头的窗户灌进来,发梢扫过白大褂下摆,突然渴望能有一缕缠上他正在输液的手指。这隐秘的欲念惊得我踢翻了医疗废物桶,黄色塑料袋翻滚的声音像在嘲笑也像在警示。手机传来提示音是陈岸的消息“林医生,听说你明天休息,我明天正好出院,你能不能来送送我”斟酌了半天拒绝的话怎样都没说出口,最后竟鬼使神差的回了句“好”正想要撤回手却停在了半空,“感谢林医生,作为感谢明天早上请你吃红糖馒头”真是笨蛋,哪有请女生吃饭就请吃个红糖馒头的。我的嘴角不知不觉间勾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我要吃四个红糖馒头…外加一杯豆浆”
第二天中午和陈岸打车到他的居住的筒子楼,走进楼内迈上楼梯就闻到楼道里没散尽的二手烟味,泛黄的墙面墙皮因为天气潮湿而脱落了很大一片,狭窄的走道昏暗且不透光,陈旧的铁门上挂着老式铁锁,他拿出钥匙在开锁。陈岸他是位结构工程师,他自己也提过其实他并不穷,来探望他的同事都有提过他在公司里都小有成绩,正处于上升期的他却被病重拖累,这种病需要的治疗所需承担的费用也是需要不少的,陈岸曾经工作时积累的存款也估计耗费的差不多了,即使现在陈岸的情况有所好可以暂时出院但后续的医疗开销也是笔不小的数目。一只温热粗糙的手拍在了我的脑袋上,陈岸好笑的看着我“你在脑补什么,你的想法可全写脸上了”他推开了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这是我刚到这个城市打拼时租住的房子,虽然小是小点不过住着真的挺舒适的”我迈入玄关看到的是一个简约却又温馨的会客厅,浅绿的多人沙发前面放置着深色的木质茶几,咖色的不规则地毯,老式的红木落地台灯立在沙发旁边,两条白色衬衫随意搭在沙发上…他将衣服拿走示意我坐在沙发上坐着“没想到你挺精致的”我浅笑着接过他递来的茶杯,他不动声色的踢了踢脚边乱放的皮鞋,心虚的点了点头手中的衣服攥的更紧了,“这个房子就是太小了结婚后肯定是住不舒服的,所以我明年复工后打算换个小独栋”他偷偷的看向了我,正好也与我对上视线,我们的脸都红透了,不约而同的看向了别处,我的手指不停搅动“我…我还没说要和你在一起呢”,气氛陷入尴尬,他率先打破气氛可他的耳尖依旧红的像要滴血“林医生第一次来我家,今天中午我来下厨吧,我做饭挺好吃的”说完他便迅速冲进了厨房,厨房在会客厅的右边,中间只隔了道玻璃门,我透过玻璃门看见他对着空了的冰箱发呆,“要不我们先下去买点菜”我有些好笑的看着他问道,他尴尬的挠了挠头,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手慌乱的不知道放在哪里,(脑内想到了一个捉弄他的好点子,我顺心的去做了)我带着坏笑着牵住了他的手“刚刚打车来的时候,我就看到你家附近有一个菜市场,我们去那买,行吗?”我感受到了他的身体瞬间僵直,我的笑意更浓了,他看向了我的眼睛,随后又慌忙别开眼,胡乱的点了点头强装着镇定,可是红透的耳尖却出卖了他。
楼下菜市场有很多商铺在搞活动,菜市场里人群熙熙攘攘的,可能是人多又很挤的缘故我觉得又闷又热的心口有些丝丝阵痛,陈岸走在前面拉着我的手腕防止我们被人群冲散,在回头发现我狼狈的样子时他眼睛闪过了一丝错愕,随即被无尽的恐慌所代替,我看到了他瞳孔中的我面色苍白冷汗不断冒出,他费力的抱起我冲向了附近人少且通风的地方,我瘫拥坐在花坛上,他精准快速的从我的左侧口袋里掏出了速效救心丸。舌下传来灼痛感,凉意从舌根传到太阳穴,约摸过了3分钟,直到心口的痛意消散我才缓慢的坐直了身子,陈岸的眼睛一直盯着我,眼中是我看不懂的情绪(后来我才明白那时他的想法)我有先天性心脏病,除了小部分医生知道,而我也从未向别人提起过陈岸也不例外,我的左侧口袋总是装着速效救心丸,总是会被误以为是为患者准备的,时常苍白的脸也常被认为是工作带来疲惫。“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有心脏病的?”我轻声问道。他目光温柔,伸手轻轻捋了捋我耳边的碎发,“你每天早上工作前,都会不自觉地数瓶子里的药,情绪一激动就下意识捂住心口……别担心,以后你一定会拥有一颗健康有力的心脏,我保证”我心里明白那一天未知又遥远,所以我没有回答只是露出了一个不太好看的笑,没人再说话,沉默蔓延着,明明是吵闹的菜市场我却能清晰的听到我的心跳如擂鼓般响,他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我耳畔“刚刚抱你差点让你摔了,等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我就去健身,到时候就能抱着你跑的更快了”我拥住了陈岸“陈岸我好像还有点难受,你再抱我一会吧。”他澎湃的心跳和僵直的身体是他的回答,不知过了多久当他要回抱我时一个稚嫩的童声响起“哥哥姐姐,你们还要抱多久呀”……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些害羞。
从六月份开始时他化疗的日程就越来越少了,在六月下旬的时候,他也就复了工,可每天早晨那个早餐摊前,总是能看到他早早等待的身影,今天他来晚了,正好是我休息的这天,我怀里揣着红糖馒头,边吃边等待他,不多时我看到了马路对面的他,扶着腿喘着粗气,在看到我的那一瞬间,他就快速的跑到了过来,他穿的是白色的无袖上衣,结实的手臂沁着薄汗,下半身穿着卡其色的工装裤,但我瞬间明白他今天是刻意装扮过的,他这个穿搭就是我上个星期发朋友圈夸夸的小说男主同款穿搭,(陈岸真是太可爱了),随后便开启了我们两个人的第一次约会。他邀请我去看了电影,看完电影我们都迷茫的不知何去何从,最后我提议去逛一逛附近的公园,他是第一次约会,我也是,我们都在学着像普通情侣一样约会,可当我们逛到肿瘤医院附近时,我们都被自己给蠢笑了。
七月的暴雨夜他高烧,他用仅存的意识给我打了电话,当我赶到时,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说胡话,在我靠近的瞬间攥着我的手喊“穗穗别走”。冰袋在他颈间化成温水,我数着他睫毛上的汗珠,突然明白古希腊医者为何要立下禁忌之誓——当患者的喘息化□□语,当溃烂的伤口开出玫瑰,希波克拉底誓言就成了刺向自己的柳叶刀。
九月二十七,有一位小病人夜间突发症状抢救无效病死在监护室,家属情绪过激认为是医生没看护好小病人,方田田作为负责他的护士是被家属骂的最惨的,田田是实习刚转正的小姑娘属于是第一次处理这样的医患矛盾,面对家属的无理问责她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我走到了她前面将她护在身后,我很能明白家属失去自己孩子的悲痛,我们都在努力的去抢救小病人,在病人出现症状时方田田更是做了应急措施来让病症减缓,可家属却固执的认为是医生的无能害死了孩子,却不敢去找主治医生询问,只是欺软怕硬的找到年轻的负责护士辱骂,好像这样就宣泄所有悲痛似的。最终事件在家属恼怒的抄起消毒水砸在我脑袋上终止,迟来的亲戚惊慌的拉走了还在怒骂的家属,方田田给我头上擦着药,她哭的鼻涕都出来了,嘴里一直说着对不起,不知道是对我说的还是小病人,这种医患矛盾我早已习惯,可她却是实实在在的第一次经历,护士长让她去休息室调整一下,凌晨三点,我坐在医院走廊拿出镜子看着自己的囧样,心里庆幸着陈岸没见到我现在的糗态,又是熟悉的心悸,我摸出了一颗救心丸吞下,过会平静下来自己最近老生气,感觉自己明天可以去量一量高血压了,头上的伤口让我有些头疼明天早上怎么和陈岸解释呢……
国庆我排休两天,陈岸拉着我去工地附近看他的工程项目,他的眼中充满了希望和热爱,我想他是真的很喜欢自己的工作。他现在的身体情况是越来越好了,我估摸着他到明年年底差不多就能痊愈,身体恢复的他也开始得意忘形起来,总是不遵医嘱,总是熬夜,总是忘记吃药,我讨厌他对自己身体健康的马虎,所以最近老是和他拌嘴气的人头疼,每当我气急时我就会假装心悸捂住胸口,每当这时他就会败下阵来,并向我保证他会照顾好自己的身体(虽然这样很卑鄙,但是真的很好用啊)
10月24日,陈岸觉得时机成熟了,向家里坦白了病情,他的爸妈跨越了半个城市来看望他,阿姨嘴上埋怨着陈岸却心疼的握住了陈岸的手,眼泪扑簌簌的滴在了陈岸的手上颤抖的声音说着“都会好的,都会好的”,叔叔则是蹲在门口沉默的抽着烟,烟燃尽似是烫到了手指他才惊觉,他站到了陈岸的身后,轻轻的拍了拍陈岸的背。临走前阿姨拉着我对我说“你们要好好的”陈岸一定会好好的,无论我还在不在他的身边,他都一定会是好好的,他是很好很好的人,明明自己的眼眶都红了还是强撑着笑,明明治病很痛苦他还是在假装镇定,明明他就要成为健康的人了却还挂在我这棵不知哪天会枯死的树上。
我发现了陈岸衣服夹层里他曾经写的遗书,尤其是看到给我的心脏捐献书和心脏匹配单时我快气死了,他说:“当时我在想说不定我的病没治好那天就死了呢,所以随身带着”他拥着我轻拍着我的背“我偷偷做过心脏匹配,我的心脏你可以用……”我慌忙捂住了陈岸的嘴巴:“谁要你的心脏了!你给我好好的活着!”今天下着小雨,好冷,陈岸的怀里很温暖,我拉着陈岸的手放在了我的心口上“这颗心脏为你跳动足够了,有你,它就不会停止跳动的…”我勾住他的脖子,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我努力靠近你,与你共处时,情感无处隐藏,你让我越陷越深,当你靠近时,所有的不堪全部消散,当你回吻时,沉寂的心再次为你跳动,心跳交缠在一起绕在一起变成了永恒,从此一吻天荒。
又是一年除夕,这个本该是阖家团圆,欢声笑语的日子,医院里却弥着压抑的气息。化疗舱里,只窗外,烟花一朵朵绽放,五彩斑斓的光芒照亮了夜空,可化疗舱里却安静得让人窒息。他刚化完疗出来陈岸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我的心跳陡然加快,一种莫名的紧张涌上心头。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个用输液管精心编成的戒指,他的手微微颤抖着,眼睛里闪烁着温柔的光芒,轻声说:“林穗,这个送给你。”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揪住,口罩下,我下意识地咬着嘴唇,直到尝到了血腥味。他拉过我的手给我戴了上去,他的声音有些哑“等到春天,我就娶你,好不好。”“给我好好治病,等到春天快点来娶我!”
今年的春天比着往年春天冷了不少,不过没变的是相同时间,相同的早餐摊,热乎的红糖馒头,等我的那个人。在吃完早餐后陈岸将我送到了医院门口,儿童医院的新住院楼就要竣工了,所以他最近总是很忙,周六他还有一次化疗要做希望他不要忙忘了,我在口袋里摸到了除夕夜他为我编的戒指,突然间想到了除夕夜的约定,或许我今天下班后就可以去买戒指了,求婚我打算放在周六给他一个惊喜。在柜台里我一眼就看到了一对银戒,戒指内壁刻印着铃兰(我记得铃兰的花语有着新生和希望的意思,我希望我与陈岸都可以有美好的未来。)
周五这天又下雨了,室里突然一阵骚乱,同事们的脸上都带着震惊和悲痛,嘈杂的雨声混着救护车的鸣笛声将我的大脑搅得一团糟,陈岸在去看察建筑时施工电梯出了事故,现在还在手术室抢救着,我赶到时阿姨正在手术室门口痛哭着,陈岸的父亲坐在椅子上低着头一直不停的抖腿,阿姨通红的眼睛望向我,她冲过来抱住了我,她的身体一直在抖,却还在安抚我告诉我会没事的。医生出来了却是低着头的,陈岸也被推了出来,虚弱的只剩一口气,医生告诉我们陈岸现在的情况最多能撑个五天,上天给我开了个巨大的玩笑,阿姨扶着墙瘫在地上,心很痛,窒息的痛,我像个濒死的鱼一样绝望,病房里很安静,我们三个沉默的站在病床边,陈岸还在安慰我们,不过他现在的样子太狼狈了,戴着吸氧面罩苍白无力“还好…我还能再…再活几天…挺好的”他的泪水滑了下来“爸…你跟我妈…别太伤心了…你们不是老说我…气的你们头疼吗…对不起爸妈总是让你们操心了…葬礼这种事情太悲伤了…我觉得不需要办了”他想抬手拉我却发现已经连抬手的力气也没有了“我之前…总是自私的想拥有你…我每天都想…我的穗穗怎么还不嫁给我…不过现在我不能那么自私了…你有权利去爱和被爱…接受我的心脏吧,这是我送你的最后一份礼物了…接下来忘了我…开始你光明的未来吧…”我擦干了泪水单膝跪在了病床边给陈岸戴上了对戒“陈岸,你说过要娶我的,这次还是我来求婚的,我这辈子都不可能会忘了你的,所以别想一死了之”陈岸笑了“真好,死前还能听到林医生的真情告白…这辈子值了…不用伤心…往后我的心脏依旧会永远为你跳动”
周六的晚上我值完班就来到了陈岸的病房里,他现在正在睡觉,我看到他的手机放在一旁,鬼使神差地拿了起来。解锁屏幕,映入眼帘的是我的睡颜,那是他偷拍的,照片里的我睡得很沉,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我的心猛地一揪,泪水再次夺眶而出。给早餐摊老板发预定消息的定时闹钟,和每天早上发给早餐摊老板的预定短信,我这才明白,原来每天红糖馒头总能剩两个,是他提前帮我预定的,备忘录里记录着我每次的发病日期,还有一个来自去年十月份的一个录音“穗穗,我爱你”
4月22周日的早上,陈岸平静的死去,陈岸安静地躺在那里,像是睡着了一样,可他身上那毫无血色的皮肤却告诉我,他再也不会醒来了。我慢慢地走到他身边,颤抖着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泪水止不住地滴落在他的身上。如他所说,他的心脏从此与我同频,永远的为我跳动,我感受着那颗跳动的心脏,正如雨夜那天我躺在陈岸怀里时感受到的心跳一样有力,阿姨和叔叔抱着陈岸的骨灰盒来到我的病房看望我,陈岸现在躺在一个四四方方的黑盒子里会孤单吗,阿姨说戒指放在了骨灰盒里了,她将装着陈岸的盒子递给了我,我捧着这个四方的盒子,冰冷的,空虚的…我抬头看着阿姨和叔叔红肿的双眼和憔悴的样子,哽咽的喊了声“爸妈”
从那以后,日子依旧照常过着。每天清晨,我还是会在六点二十分准时来到巷口的早餐摊,买两个红糖馒头。蒸笼里升腾起的白雾,和以前一样朦胧,可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再也不会出现了。保温杯还放在我的值班室里,可里面的中药早已变凉,再也没有人会为我熬制那温暖的汤药了。第六个馒头,再也没有了它的主人。
清明雨后,我再次来到早餐摊。空气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香气,可我的心里却依旧是一片荒芜。我看着蒸笼里的馒头,恍惚间,仿佛又看到了陈岸穿着那件沾有混凝土渍的冲锋衣,站在那里,微笑着看着我张开了双臂。晨雾终究还是散尽了,可他却永远留在了我的记忆深处,成为我心中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一段刻骨铭心、永远无法忘怀的记忆 。可每当我感受到那颗心脏跳动时,似乎又感受到了陈岸拥抱时怀中的炙热,“我的心脏依旧会永远为你跳动”我也会永远的张开怀抱等候你的温热。
202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