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旧案
巳时,众人已齐聚藏拙院,仆从奉了茶,长辈互礼后坐定。
舒煌陪暮卷站在师父与婆婆身后,舒窈随侍舒原燎、白蘅身旁,方洛悯紧紧挨着多罗夫人,脸上写满了不耐烦。
红玉领着雁影、鹤踪和几个小厮出了清空了藏拙院的奴仆,守住了院门。
雁影鹤踪在花园候着,只红玉一人在厅门立定,她腰间软鞭已收好,换了短匕,随时可出鞘。
长辈寒暄一番,便进入了正题。
白蘅开口,“今日茶叙,原是前几日受了瑾方阁主母的嘱托,才知暮卷姑娘此前曾求见多罗夫人。”
“如今,洛洛与舒窈已是金兰情谊,洛洛姑娘便是我丹羲商坊的三小姐,又有多罗夫人的请托,丹羲二房商坊今日便托大做个中间人。”
方洛悯鼻中轻哼,小嘴微撅,她还是不喜欢什么“三小姐”的称呼。
舒原燎接过话头,继续说道,“诸位都是我丹羲派的贵客,只是既在我丹羲派茶叙,还请各位心平气和,莫生祸事。”
舒原燎加重语气,“毕竟,伤了谁都有损我丹羲商坊乃至丹羲派在江湖上的名声。”
舒煌听出父母口中之意,眉头紧皱。暮卷反而旷达,她深知若真有仇恨,又岂是一两条人命能抵消的。
“舒坊主不必如此疾言厉色,老衲既坐在堂中,自然为理不为兵。”萨埵率先发话,手中念珠悠悠转动,口气不容置疑。
方启回也不示弱,正色应对,“瑾方阁杏林世家,自然为生不为死。”
红玉对主母点头示意,白蘅见各方已允诺,接着开口,“藏拙院内已尽数摒去闲杂,诸位放心。”
暮卷鼓起勇气,“多罗夫人,请问你可是婆娑人?”
虽心有准备,但听到少女此问,瑾方阁三人还是心中一紧。
多罗示意方洛悯替她取下面衣,方洛悯神色不快,但领命照做。
众人看清多罗容貌,萨埵瞧得真切,她眼中无星闪,比悠弥这样的王庭女更有羌民特征,确是婆娑平民女子的容貌。
多罗深吸一口气,起身向前走了几步,双手结莲母印,对着萨埵施礼拜会,“信女阿若敬拜萨埵上师。”
萨埵问,“你认得我?”
多罗呼吸一颤,接着说道,“二十年前我曾在婆娑的通缉令上见到过您的画像,衣着神态虽有变化,但您风骨依旧,那日在议事厅,我便认出了您。”
萨埵继续问,“自称信女,那你是婆娑教内女徒?”
多罗颔首,“阿若自幼被婆娑显宗选为信女学经法,俢凝霜,后又被派去侍奉显宗大德的护法内徒,偶有机会随护法内徒大人觐见当时的显宗大德,也就是如今的婆娑国主摩诃。”
方洛悯听得一惊一乍,母亲嘴里说的每个字她都知道,但连在一起她却不懂了。
舒原燎和白蘅没想到这夫人还有这一层关系,不由得谨慎起来。
方启回神色坦然,他已打定主意要为妻子托底。
暮卷则和舒煌面面相觑,她确实没想到多罗夫人竟然能这么爽快承认自己的身份,甚至还说了许多原本可以隐瞒的东西。
萨埵接着盘问,“因何流落到梦华?”
多罗敬答,“我撞破了大德的私密,摩诃欲杀我灭口,信女为求生便效仿上师往梦华逃亡,后混入通州羌族流民队伍,几次都差点死在两国刀兵之下,近梦华界时,昏死戈壁之上,被我夫君方启回所救,遂改头换面、隐姓埋名。”
萨埵手中念珠突然停住,神色凝重,“前名阿若,后名多罗,既为教内信女,你应当知此名甚是亵渎莲母?”
多罗忽而畅怀一笑,脸上尽显轻蔑之色,“信女自然知道。只是这教法害得我们这些平民骨肉分离,显宗大德、护教高僧、护法内徒、真血侍者个个都是假仁假义,圣后、圣女偏听偏信、奢靡腐化,丝毫不顾我们这些普通人的死活。”
多罗收回笑容,神色悲苦,“阿若多罗,方得莲母正果。可如今的婆娑,教内信众尚苟且偷生,教外之民更是难以存活,还有什么正果可证?”
她定定地看着萨埵,瞟了一眼上师身旁的阿念,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暮卷和舒煌,“婆娑国内隐宗已危如累卵,百姓民不聊生。上师却有闲心躲在梦华开宗立派,不愿回国与显宗再争法,救民于水火?”
萨埵闭目不语,棐陀此前寻到沉月谷的诸般言语也重现耳边。
多罗见他不语,怅然叹息,“罢了,我与上师都是异乡漂泊客,也不必在此互相折辱了。”
阿念婆婆口不能言,但怒目而视,对多罗这番话甚是生气。
沉月谷人都知萨埵避入梦华的真实原因,听多罗这般质问,暮卷抢白,“师父蛰伏梦华,自有要紧事。”
萨埵拦住,“不必解释。她说的也是事实,我既遁入梦华,这些诘问是应当受的。”
多罗哼哧冷笑,“不愧是隐宗当年的护法内徒。”
舒煌截断她的话,“既然已认了婆娑人的身份,那还请问多罗夫人,十年前中秋日放云峰之事,你可知晓?”
多罗忽而长叹一口气,脸色转白,身体往后踉跄。
方洛悯虽听不懂沉月谷这些人在说些什么,但这般审问让她很是生气,“娘!别说了。”
多罗稳定心神,不舍地看着女儿,“不怕,娘没事。”
暮卷双目如炬,眼神不能从这一家人身上离开,若自己的双亲还在世,是不是也会这般。
多罗在丈夫女儿的照顾下稳稳坐好,方启回开口,“夫人休息,我来说吧。”
方启回整理衣袍,脸色晦暗,“当年我以游医身份在通州四镇历练,机缘巧合救下了夫人。自她嫁给我后,知我欲振兴瑾方阁,便处处替我筹划,还将婆娑的诸多药理医术交给我,后来我便与丹羲商坊联系求购婆娑的各类药材。”
舒原燎点头证实,“此言不虚,也是因此我才借助军镇各驻军曹吏的帮助,联系到一些私贩药材的婆娑商人。”
“十多年前,我手下医士误诊下药过猛害死了时任郡守的幼子,在上离郡砸了招牌,此后几年几乎处处碰壁,寸步难行。”
方启回看了一眼方洛悯,很是感慨,“不得已,我让女医部医首明兮带我女儿以游医的身份在各地学医治病。”
听到父亲说起师父,方洛悯竖起耳朵,这些倒是师父从没说过的。
方洛悯记得,师父只说当年父亲利欲熏心,只求盲目扩大瑾方阁规模,对入阁医士的良莠把关不严,以至于惹了许多祸事才让她不得不随着师父当个游医。
“方阁主说些事,与放云峰又有何关联?”舒煌打断了方洛悯的回想。
多罗抬头饮了一口清茶,接过话头,“正是因为那几年的遭遇,我瑾方阁迫不得已向云门求助。”
暮卷蹙眉,眼中星光流动,多罗今日近瞧见了她,对十多年前的事更多疑惑,只是更确信自己被人利用了。
“瑾方阁与云门虽同在上离郡,但云门在郡治承平县,临近京州。我们在靠近碧山县的落英县,虽平日交集不多,但我们都知道云门因玄玉矿脉深受皇家器重,上离郡郡守对云门门主非常礼待。”
“走投无路时,我们本想重金请云门门主出面讲和,奈何云门素来鄙视黄白之物,后又说门主专心求仙问道,还准备带妻子远遁尘世,早已不见外客,我们接连吃了两回闭门羹。”
听到这里方洛悯心如刀割,她在山野间自由自在耍了十多年,而父母亲却在经受各般磨难。
“心灰意冷时,我们甚至打算关停瑾方阁先避避风头。结果一个身材高大、声音尖细的女人深夜造访,开口就点破了我的身份。”
“她自称云门门主夫人华顺的侍卫,在山门窥见了我夫妻二人,禀告华顺夫人后,夫人派她前来相助。”
“我本不相信,但那女人却说:夫人顾惜同乡之情,定会助我。甚至还同我说出婆娑教秘香来证明身份。”
听闻秘香,舒原燎提起精神,他见老和尚身子端直,暮卷也往前踏出一步,可惜却听不见这一对师徒心中默念——流魂引
多罗惨淡一笑,“上师曾为隐宗护法内徒,想必也是知道此物的。”
萨埵向后坐去,神态垂老,“你一个信女如何能知道此物。”
“上师忘了,我颇通医理毒性,又常年侍奉显宗护法内徒,那狂徒惫懒得很,大德不知道时,我可代行了不少内徒之责。”
萨埵大呼可恶,摩诃治理之下,教内律法竟然松散至此。
“我说我因撞破大德秘事而不得不逃离婆娑,也是因为这香,摩诃察觉我知晓了秘香关键,欲杀我,先斩了内徒,又坑杀了我的血亲,一不做二不休,我干脆借了他的秘香用计假死逃生。”
萨埵闭目,多年难寻的流魂引,可能就在这女人身上。
多罗此话几乎已经证实了她与放云峰之事有莫大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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