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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生疑

8.问情

一个月后,舒窈回信到谷。

信中言明绶带形制乃是皇族或者官身所用,一般专佩官印,舒煌描的这一根的编发与芷野郡郡守蔡大人所佩戴的紫玉印墨绶很像,舒窈随父亲前往郡守府议事时曾远远瞧过一眼。

凑巧的是,丹羲商坊承接云门玄玉制品在各郡的流通,几年前舒窈在上离郡商坊查账时,与云门门主云毅之女云纤巧结了手帕交。

云门与皇族往来甚于舒氏,舒窈便书信假言辨识贵人,请教朝中印绶的佩戴之法。

据纤巧所言,宫中皇帝、太皇太后、皇太后、皇后、太子佩黄赤缥绀四色绶带天白玉印,诸侯王佩赤绶山玄玉印,三公九卿佩青绶水苍玉印,大夫佩墨绶紫玉印。公主封君后可佩赤绶玄玉印。

云门所供玄玉正是诸侯王与有封号的公主所佩戴官印的原料。

舒窈推测云门中人虽可佩玄玉,但应不敢僭越用绶带,舒窈见过云纤巧有一组玄玉鸟形环佩,但她也只以寻常绳结坠之。

此一信让舒煌想起,外祖父入殓时腰间正佩着一套青绶仓玉印,难怪他看到这赤色绶带会很熟悉,彼时舒窈还只是个牙牙学语的婴孩。

只是师妹与云门关系还未查清,又牵扯出皇族,舒煌担心暮卷想要查明真相怕是不容易。

暮卷对这个消息倒是不意外,看来婆娑送往梦华和亲的“真血遗脉”一事是真的,只是不知道自己这“真血”是如何流落到云门之中。

如今确信自己的身世,暮卷反倒是定下心来,不再畏惧体内隐藏的寒毒,日日勤加修行凝霜。

她预感,凝霜将会是她在关键时刻,可以全身心依靠的东西。

暑去寒来,沉月谷进入雪季,莲溪渐冻,竹叶凋零,林莺无踪。

半年,暮卷与舒煌时常交流功法,二人相互试着在正午、子夜相伴修行。两相配合下,各自的功法都有长进。

舒煌将丹羲外功与流火心法融合得更浑然,体内真气逐渐充盈,外功招式收发之间,气动周身万物,不论是加之拳脚还是指掌,其势威然,压迫感十足。

暮卷则将凝霜心法与凝霜掌使得更熟练,她的凝霜掌较之棐陀闯谷时又盛了许多,不仅掌间凛然之气更强,还能循着外气流转的痕迹而调动内息,掌势迷离,速度迅捷,更难琢磨。

师兄妹两人也时常对招相谈,往来之间,流火、凝霜交汇,圆融一气。

如今雪季重临,暮卷感觉体内的寒气虽有所增长,但明显不似之前霸道。舒煌的真气也恢复得比他预想得快上许多。

除夕夜,团圆饭毕,舒煌就要正式出谷了。

十年前,九岁的舒煌与家人吃过团圆饭便跟随萨埵闭入沉月谷。

十年后,十九岁的舒煌与师父、婆婆、暮卷一起吃过团圆饭后就要启程了。

往年除夕守岁,子时一过,大家便一起庆贺暮卷又添一岁,谷中响起欢声笑语。

今年,自从暮卷得知身世后,身上就少了那份无忧无虑的少女情怀;舒煌见母亲突遭危难,更明白自身承托着家人殷切的期盼;萨埵师父和阿念婆婆因暮卷的寒病多了些烦恼。

阿念婆婆依旧做了一桌好菜,备好自酿竹酒,给暮卷做好长寿面,让谷内这一家人得以围坐桌前。

这顿饭吃了很久,杯酒下肚,四人都有些微醺,一时竟难言别离。

师父忽而望月高歌,唱出他们都不曾听过的曲调,沧桑的声音中带着苦涩,婆婆知他是不舍爱徒,难以面对分别,对着舒煌、暮卷点头示意后便扶着老和尚回房去了。

两个老人互相搀扶,迈着沉重的步子离开。

看着他们的身影渐隐入晦暗的月色中,暮卷有些难过,现在只能她一个人面对了。

十年的家人,终归是有散开的时候。

“暮卷。”

暮卷忽然睁大双眼看着舒煌,记忆中,这是舒煌第一次唤她的名字。

舒煌眼神炽热地看向她,他胸中似有什么要喷薄欲出,与暮卷朝夕相伴的感情压在心口,今日分别在即,他不想再隐藏。

蓦地,暮卷似有所悟,心跳加速,脸上红晕泛开,但眼睛却没法从舒煌的脸上离开。

这一刹那,沉月谷的时空好像凝滞了一般,师父的歌声在远处幽幽吟唱,雪地反射着烛光透亮黑夜。

但两人都被对方的眼神拘束起来,看不见一旁的风景,也听不见别的声音,深陷在彼此的眼中无法离开。

“你……”舒煌深深吁了一口气,紧张地说出那句话,略带颤音。

“……可愿等我?”

听此一问,暮卷心跳漏了半拍。

“师兄,你这是?”

“如果你愿意的话……此次回家我会与父亲、母亲禀明,三媒六聘正式娶你过门。”舒煌清亮的眼中有一团火焰,任何委婉都会有损他心中对暮卷的感情。

谷中十年相伴,他对暮卷的感情已超越师兄妹情谊。近半年的波折又让他明白,人生苦短,不能迟疑。

“可是……我身世未明”暮卷有所顾虑,垂下眼帘。

她并未将自己身世全部交代,诸多谜团还未解开,婆娑真血遗脉一事她也不知道该如何跟舒煌开口。

舒煌更进一步,“正因如此,我不想此去后,与你仅是师兄妹的关系。”

“出谷后我会安排往云门去的事情,不论你身世如何,你在我心中,永远都是沉月谷暮卷。”舒煌说得坚定不移。

暮卷心中感动,但随即又黯然,她并非对舒煌无情,但自从知道自己身后可能牵扯的血案,她还没法不明不白嫁作人妇,眼下并非与舒煌互许终身的好时机。

见她面露难色,舒煌心口发酸,但很快平复。

既然自己已经认定了暮卷也无须顾虑,多给她点时间无妨。“若一时难决断也不打紧,不论你作何考虑,我都会接受。”

舒煌退了一步,他已将自己的心意表明,这次足够了。

暮卷抬眼定定地看向舒煌,片刻间,她已决定面对自己的感情,“师兄,你我心意相通,我并非不愿意。只是此时,我还没法抛下过去,忘却放云峰的那些亡者。”

舒煌点头,心中那一点紧张散去,“不着急,我陪你。”

这半年经历了许多,舒煌也知道暮卷再不是那个懵懂无知的少女了,既然决定要相守,他便将丹羲两房多年恩怨,以及半年前母亲中毒的实情和盘托出。

舒煌慨叹,“月前舒窈来信。当时对母亲下手的人已经有眉目了,长房确实牵扯其中。”

暮卷讶然,虽然知道师兄家族内斗,但没想到竟危及性命。

“此次回家,父亲会与长房武堂对质,我与舒窈从旁配合。加上要安排往云门去的事情,等一切尘埃落定,我会来接你们,以三个月为期。”

“师父这次恐怕不会随行。”暮卷低语。

早些时候,师父已经和暮卷确认了出谷后的安排,暮卷坚持要查明放云峰血案,告祭亡灵后再离开梦华。

萨埵师父便决定自己先潜回婆娑寻求凝霜寒气的破解之法,暮卷、阿念随舒煌前往云门探查消息。

“师父另有安排吗?”舒煌有些疑惑,他原以为师父应当会一直陪在阿念婆婆和暮卷身边。

暮卷点点头,舒煌也不追问,他知萨埵师父的身份不简单,另有安排也正常。

只是这下暮卷身边就失了流火之力的保障。

“近期就走吗?那你身上的寒毒怎么办?”舒煌担心。

“上次得师兄相助,已经缓和了许多。既与师兄约定了三月之期,师父便会陪我和阿念婆婆到那时。”

“好。”舒煌安心,“上次随我进谷的青鸟,我给你留一只,有事就差它带信给我。”

远处天空有烟火燃鸣,舒煌知道时候到了,接他的人马已经到了谷外。

二人起身,行至谷口,师父的歌声已听不见。

舒煌背负行囊,面向师父居所处遥拜,转过身来颇为不舍地看着暮卷。

思索一会后,他从怀中小心取出一支翠玉珍珠簪,簪色浮翠如峦,触之坚硬。

簪上未雕过多图案,末端以珍珠比作圆月,其余部分以卷云饰之,圆月跃于云层之上。

一眼观之,空灵雅致。

舒煌道,“我知你不喜金银之物,便着工匠特意雕琢玉簪。本来是想临别之际作为婚盟信物交托给你……”

舒煌灿烂一笑,那是他少有的神色,“无所谓了,就将它视为你十八岁的生辰礼吧,子时一过便是你的诞辰,我便以它相贺,愿你岁岁欢喜。”

暮卷微微低头,示意舒煌为自己戴上,“三月为期,静候佳音。”

舒煌取下暮卷原本的荆钗,用玉簪收拢那丝缎般的黑色长发,替她挽紧发髻。

二人心里都明白:今日之后,他们当心意互通,共同进退。

舒煌转身,正要去解阵,婆婆却来到谷口拉住了舒煌,提着一个匣子,手里比画一通。

暮卷看明白是师父特意让婆婆送来的,“是师父交给你的,打开看看吧。”

舒煌揭开匣盖,匣中是一柄长剑,竹节制成的剑鞘上镶着七色宝珠,星列其上。

他手握剑柄,稍稍拔出剑身,一缕寒光刺出,划破晦暗月色。

阿念婆婆手比了一个丹羲指法的招式,又在舒煌胸间气海一点。

舒煌了然。丹羲外功套路虽多,但师父总爱看他使一套指法和剑法。

随师父修习流火以来,丹羲外功各招式的威力虽有十足长进,但气海深处的流火总是不能充分调动。

舒煌以丹羲指出招时,流火拘来的外气在周身气势宏大,但往远处去时总会渐弱。

此事他与师父也多次讨论过,看来这柄剑就是师父给他的答案:以指通剑。

丹羲指诀拇指、无名指虚握环扣,以食指中指发力,短寸之间冲击力极强,配上流火心法,这几年舒煌已经能聚气如星,指力可透金石。

现在师父是要让他以此剑续指力,由剑招承接指法所向,将流火之力灌注剑身,引外气往招式所到之处聚集,增添力道。

暮卷在一旁,见剑柄护手处刻着“幽篁”样的文字,念出声来。

也不知这剑从何来,此前竟从未见师父拿出来过。

谷外烟火又鸣,似在催促,师傅既不愿现身,多的疑惑只能待以后再问。

收好幽篁,拜别婆婆与暮卷,趁着天空云散,月色渐朗,舒煌循口诀进入迷瘴,失去了身影。

暮卷与婆婆回厅上吃了几口酒,婆婆见她头上新簪,心中明了。

梦华男女定情时,总要有一支发簪。

阿念记得已故的丈夫为了提亲,在山里蹲了数日猎了一只大野猪,特意换得一根银簪赠予她。

那根簪子,她一直戴在头上,从不更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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