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小将军把本就中了毒尚且虚弱的丞相推倒了,丞相口吐鲜血,生死未卜。
稽刑司连夜扣押俞书礼,择日将在殿前由皇帝亲审。
消息传到将军府的时候,将军夫人郑施意晕了一回,老将军连夜把那块用来垫床脚的免死金牌都翻了出来。
“夫人……别慌,我现在就去求见陛下……”俞华信抖着手臂,抽出那柄生锈的长剑,“我一定将咱们孩子好好带回来。”
将军夫人捂着脸泣不成声:“当年老二家苗苗的事情,早就说不能告诉季安,你口无遮掩非要说!还非要添油加醋地说!”
“季安同那魏延好友多年,就为这一桩事情闹掰了。如今季安放不下他姐姐的事情,处处同魏延作对。人家如今做到丞相了,我们季安哪里是他的对手?再这样折腾下去,连命也要没了!”
“诶呀,夫人!”俞华信道:“当年的事情分明是魏延的不是,我说两句有什么打紧?他瞧上了苗苗,求亲便是,作甚要偷偷摸摸约人出去?还要在秋猎的时候!偏偏那日天公不作美,下起了暴雨。虽然说证实了那日最后他去救了太子,不是行乱的歹人,但如今对苗苗的伤害已经造成了。他虽是无心,但也有过失。当时季安不在,事后问起,我自然会抱怨几句。”
“你知道真相吗?你就胡乱抱怨!你不知道季安同苗苗关系有多好?如今苗苗这个样子,季安怎么可能不想着找出当年那个歹人,为苗苗报仇?”
将军夫人道:“魏延也是真真狠心,老二一家当年多风光,被他一纸诉状控告后,如今只能苟延残喘,要不是你偶尔去接济,连吃饱穿暖都难……”
俞华信闭了闭眼:“虽说老二当年……但终归也是我兄长,接济也是应当的……”
“好啦,这种时候还说什么废话。你赶紧去面见圣上,好歹要在案子宣判之前让他改变主意。否则这案子要是判了下来,按照陛下的性子,一百个金牌,都未必作数。”
*
金銮殿中,袅娜的沉香绕线,殿中传来一声威严厚重的声音。
“跪下!”
俞书礼掀开衣袍,“砰”地一声就跪了下来。
声音听起来倒是实打实的,一点也不含糊。
饶是稽刑司来告状的几个公子哥都皱起了眉头,唯有俞书礼面不改色。
气氛一度沉寂。
皇帝低垂着眼眸,看了几眼俞书礼,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一旁伺候的李公公倒是轻"啧"了一声,大惊小怪,跑过去喊道:“诶呦,小祖宗,倒是磕的实在,摔伤了要让陛下多心疼啊!”
敢在这样大气不敢喘的环境说话,李公公自然也不是普通人,不仅没惹皇帝生气,反而给彼此双方一个台阶下,让皇帝有了开口的话题。
赵武帝“哼”了一声:“朕瞧着他倒是没想让朕心疼。”
“俞书礼!进了稽刑司,还敢动手伤人,你胆子倒是不小。”头顶上方身着龙袍的男子手掌按在龙椅上,以一种睥睨天下的姿态站起身,一脚朝俞书礼踹了过去:“朕让你娶江宁郡主,就这么让你不满意吗?你明知道仙卿只是替朕传话的人,打探你心思罢了,竟还敢对他痛下杀手?”
“他是你在街上招惹阿猫阿狗一样能招惹的人吗?他是当朝丞相!官拜正一品!大你三级!纵使你平复叛乱有功,也绝不应如此恃宠而骄!妄动朝廷命官,你眼里究竟还有没有朕这个皇帝?!”
俞书礼努力压抑眼底的阴翳,被踹了一脚,身体也丝毫未动,只是脸色微微白了一瞬,转瞬就恢复了正常,然后闷闷回复:“自然有陛下……臣不敢……”
“你不敢?你若是敢,那魏延现在就不是在病床上,而是在棺材里!”皇帝怒斥道。
“陛下!息怒息怒!如今太医们正在给丞相大人诊治,咱家已经为丞相大人抄经祈福,相信大人可以度过难关的……”李公公走到皇帝一旁,给他顺着气。
赵武帝鼻孔不停出气:“到底是朕愧对魏家,老魏若是泉下有知,指不定怎么骂朕呢,连他唯一的儿子都看顾不好。”
李公公劝道:“老丞相心疼陛下,怎么会怪罪陛下呢。”
“陛下……俞老将军在门外求见……”小太监战战兢兢上来汇报。
“不见!让他给朕滚!”皇帝的视线转移到地上的俞书礼身上。
俞书礼垂着眸子,不动声色。
不知道想了什么,皇帝屏退了众人,叹了口气,看向俞书礼。
“俞书礼,你究竟想要什么?”他慢慢踱步下来,缓了声线,扶起俞书礼:“你是大梁的肱骨大臣,明知道朕离不得你,而魏仙卿是朕朝中大脑,分明也是离不得的,你为何总要和他作对?”
俞书礼不说话。
除了他姐姐的事情,当然还有一个原因。
这事连他爹都不知道,俞书礼其实早就暗中拜了党派。
他是二皇子党,而魏延,显而易见,是太子党。
两边不和,很正常。
而江宁郡主的祖父,也就是户部尚书仇万山……是太子党。
但是俞书礼什么都不能说。
他再次叩头:“陛下,请陛下收回成命,臣不可娶江宁郡主。”
皇帝一皱眉:“为何?这和你看不惯魏延又有什么关系?”
“因为……因为……”俞书礼咬着唇,试图编造些理由出来,突然灵光一闪,道:“因为江宁她喜欢魏延!”
江宁郡主心仪曾经璀璨若繁星的状元郎,本就众人皆知。
皇帝松了口气,再次缓和了语气:“江宁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不过是小孩子家家的时候说的胡话,你这也当真?”
俞书礼摇头:“不,江宁没有胡闹……她曾同我说过,她是认真的。”
赵武帝上下扫视了俞书礼一眼,眼神有些复杂:“季安,你是不是……有心上人了?”
俞书礼一愣。
当下是认也不是,不认也不是。
说自己有心上人吧,会被追问是谁,眼下他自身难保,不可能再随便说一个,白拖别人下水。
说没有心上人吧,皇帝肯定还要拿他的婚事作文章。
突然,俞书礼想到青楼里翻到过的那些艳丽画本,其中正有些京中贵族甚喜的男男情事。
京中不倡男风,所以这些贵子都是表面流连在青楼楚馆,装作寻的女妓,生怕被人知晓了那些另类癖好,为人所不齿。
但俞书礼现在只能反其道而行之。
他硬着头皮,小心翼翼抬眸回答皇帝:“回陛下,不是臣有意要欺瞒您……实在是……”他“砰”地一声再次跪下。
皇帝眉头一跳:“好好说着话,怎的又跪下?!”
“望陛下恕罪。”俞书礼磕了一个头。
“行了,行了,你有什么难言之隐,但说无妨,朕恕你无罪。”赵武帝眸色深了些,示意李公公把俞书礼再次扶起来。
李公公又是“心肝”又是“祖宗”地把俞书礼扶起来。
俞书礼理了理衣袍,谢过皇帝,这才解释面色微红地解释道:“臣不愿娶江宁郡主,实在是因为……臣……喜好男色……”
皇帝本来深沉的脸色猛然一颤,颊边肌肉抖了抖,似乎不可置信地睁大了一双眼:“你说什么?!”
俞书礼耳根都在发麻,干脆两眼一闭:“臣好男色,不喜女人,对着女子起不来。”
李公公“诶呦,诶呦”了两声,捂住了眼睛。
赵武帝瞥了他一眼:“这般做作干嘛?听都听见了,你捂眼睛作甚?”
李公公这才悻悻地把手放下来,去瞧俞书礼的脸色。
“所以,拒绝江宁,只是不想害了江宁?”
嫁给他,江宁嫁过去就是独守空闺。
“可不是,这样太对不起江宁了。”俞书礼接话,心有余悸地暗示皇帝:“我老俞家,到我这里,就要绝后了。”
皇帝打量他:“所以你到青楼,也是……”
俞书礼只好硬着头皮回答:“寻男妓。”
好像一切都合理了。
“咳……”皇帝的脸也罕见地有了些异色,对俞书礼的态度略好了些:“这事,你父亲知晓吗?”
俞书礼摇头:“不敢告诉父亲……”
皇帝叹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在松快还是在遗憾:“你父亲要知道你这样……定是要气坏了。”
俞书礼说的倒是不假。
他祖父有三个儿子,老大俞世康,英年牺牲在战场上,只留下一个寡妻,并无子嗣。
老二俞敢牧,任职治粟内史期间,贪污受贿,被判抄家流放。长子死在沿途的乱民暴乱,而幼子在流放期间生病夭折,唯独剩下了一个疯疯癫癫、智力只有几岁的女儿,被俞华信接了回来,养在了外面,皇帝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老三,就是俞书礼的父亲,俞华信。只有俞书礼一个儿子,从小宝贝的很。
俞华信是曾经的飞龙将首,一柄长枪使的出神入化,是整个大梁的战神,曾经一度官拜一品大元帅,数次被举荐,要让其位列三公。皇帝甚至拟好了封异姓王的诏书,动过让他封爵的念头。
但后来俞华信在战场上吃了个败仗,被西昭国夺取了三座县城和千万旦粮食,从此一蹶不振,连兵符也交还给了皇帝,自请削官去爵,算是赎罪。
皇帝念在他曾经的功绩,不仅没有怪罪,还赐了他免死金牌,准许他继续留在京城,还保留着爵位给他。
但俞家,算是一蹶不振了。
直到俞书礼继承父亲衣钵,不仅将西昭打退,夺回了县城,还深追百里,取了那敌将首级,让西昭不敢再来犯。
俞家,才再次进入大众视野。
这不过是这两三年的事情。
皇帝曾经畏惧过俞华信功高盖主,自然也就会畏惧现在的飞龙小将俞书礼。
论理,俞书礼此次班师回朝,是要袭爵的。
但皇帝有自己的打算,硬是拖了几日,都不办理庆功宴。
俞书礼不傻,他知道皇帝在畏惧自己。
所以他必须要趁现在,把皇帝的质疑降低到最低。
一个喜欢男人,不会有后代的将军,自然,也就不会有什么威胁了。
只是俞书礼到底是单纯了些。
赵武帝毕竟做了这么些年皇帝,自然阴鸷狠厉,手段残忍。
初听到俞书礼说的话的时候,他确实是震惊的,也信了几分,但转瞬间,就想明白了。
俞书礼这个小狐狸,有异心了。
赵武帝沉吟一声,拾级而上,重新回到龙椅上,居高临下看着俞书礼:“既然如此,朕这里,倒是有一桩,更为适宜你的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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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书礼脚步一高一低地出了皇宫。
到了宫门口,他的脑子还是混沌的。
“儿啊,你去哪儿啊!”俞华信匆匆忙忙跑过来,拉住俞书礼的手腕,往左指道:“家在那头呢,你去的方向,是丞相府的方向啊!”
俞书礼眼中空洞了一瞬,“哦”了一瞬,然后胡言乱语道:“反正早晚要去了……”
俞华信没听明白,只是把儿子焦急地塞进了轿子里。
“出来就好,没事就好。”俞华信抱着俞书礼,哭的老泪纵横。
片刻后,俞书礼才神游天外般灵魂落地。他看了一眼自家老爹,慢吞吞道:“也不算……没事。”
“啊?!”俞华信一急,掏出免死金牌:“那爹拿这个去,好使吗?”
“可能不太好使……”俞书礼闷闷地掀起车帘,声音有些轻:“陛下……要给我和魏延赐婚。”
俞华信睁大了眼睛:“啊?!!!”
俞老爹:我的天塌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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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小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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