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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鹤城(一)

陆满舟和贺渡又漂泊了几个月,一路避开官道,哪里偏僻往哪里走,大多数时候在荒山野岭里过夜,偶尔也会路过几个村落,这时候陆满舟就会用银两换取留宿的机会。

两人就这么一路走到了鹤城。到鹤城那天正好是中秋节,街上到处张灯结彩的,只等着夜幕降临,万家灯火亮起的那一刻。

陆满舟领着贺渡在街上四处闲逛,买了两串糖葫芦,递了一串给贺渡:“给,拿着,今天是中秋节,咱们可以在这儿多留一会儿。”

贺渡咬下一颗山楂:“你不怕被抓?”

陆满舟吃完了自己手上那串糖葫芦,叼了根杆子在嘴里,吐字含糊不清:“嗯?你怎么天天担心这个问题?就算真碰上了狗皇帝养的那帮狗腿,他们也未必打得过我,再说我不是教了你几招吗,你自己扛一会儿也不成问题吧?”

贺渡瞟了陆满舟一眼,视线定格在陆满舟的剑上:“我没有佩剑。”

陆满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剑,那剑是他十二岁时父亲亲自为他铸的,那是他爱看江湖话本,一心想要仗剑走天下,便用小刀在剑鞘上刻了个“天涯海角”,为了更显眼,又用钛白描了一遍,如今时过境迁,那颜色掉了不少。陆满舟指腹轻轻抚过那几个字,笑道:“哦,以后给你搞一把。”而后又揽过贺渡的肩:“想吃什么?我们今天吃顿好的。”

贺渡四下打量了一番,鹤城格局大改,他幼时爱去的地方都不在了,于是随便伸手指了个客栈。陆满舟欣然道:“好,就这家。”然后拉着贺渡进去要了间房,点了酒菜,便同贺渡一起上楼了。

贺渡赶了几个月的路,路上住宿条件又恶劣,许久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了,见了那松软的床便扑上去,陆满舟在后头笑道:“你个小没良心的,也不知道给我留个位置。”贺渡一起早脱了衣服把自己塞进了被窝,只露出一张脸来:“我比你小,你该让着我。”

这几个月下来,两个人的关系缓和了不少。当然主要是贺渡缓和了下来,陆满舟从头到尾都是一副万事不挂心的模样。贺渡不再一直绷着脸,一是因为那天殷诚说的话,二是因为……想着毕竟要相处很长时间,关系一直这么僵硬确实不太好。现在贺渡收敛了从前狰狞的表情,偶尔还能跟陆满舟开一两个玩笑。

陆满舟听了笑笑,习惯性地摸了摸贺渡的脑袋:“嗯,让着你,你睡吧。”

贺渡也冲陆满舟笑笑,他生得一双杏眼,笑起来有点秀气。陆满舟曲起手指,轻敲了一下贺渡的脑袋:“快睡。”贺渡哼了一声,翻了个身。

半梦半醒间,有人在后头叫他。“小公子!小公子!来吃饭了!”贺渡翻身起来,却见客栈的老板站在门口。贺渡心里疑惑:陆满舟不是叫人将饭送上来吗?怎么还要下去吃?但还是穿戴整齐了走出去。

贺渡跟着那老板一路穿花拂柳,来到一处院子里,这里一草一木,同当年的城主府一般。贺渡环视一圈,只见庭中放了张石桌,上面摆的菜无一不是自己爱吃的,于是心下欢喜,走上前去想尝尝味道。正高兴呢,忽然左右来了两个人替自己布菜,抬头一看,却是自己的父母。贺渡怔了一瞬,说话都结巴了:“你们,你们……”

眼前人却只是笑笑:“好孩子,今个儿是中秋,我们一家人该好好聚聚。”

贺渡有点恍惚,从前父母忙碌,留给他的大多是背影,他没正经过过几个中秋节。

正思索间,后头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阿渡,我来和你一起过中秋了!”一扭头,正是陆满舟抱着剑站在那,一双桃花眼里盛满笑意。贺渡要拦他,身子却像被钉住了,动不了。他只能坐在那,看着陆满舟走上来,“唰”地一下拔出剑。那剑剑身雪亮,剑柄漆黑,剑穗殷红。陆满舟挽了个漂亮的剑花,锋利的剑锋划过贺渡父母的喉咙,血从伤口汩汩流出。贺渡被吓了一跳,身子猛地向后仰去,陆满舟忙上前扶住他。陆满舟手上都是血,贺渡奋力挣扎,陆满舟只死死搂住他。贺渡恼了,又瞥见那剑身上还沾着自己父母的血,一时气血上涌,劈手将那剑夺来,向陆满舟心脏刺去。刹那间,寒光一闪,鲜血喷涌,陆满舟直直倒了下去。贺渡最是怕血,惊得往后倒退几步,手扶到了石桌才勉强站稳。陆满舟神智还算清明,手握着剑柄,勉力冲他笑笑:“阿渡……我都知道……我害你过不成中秋节了……”

贺渡扶住石桌,心如乱麻,他知道?知道我要杀他?那他站在那不躲?傻子吗?又扭头看了看石桌上的菜还一点没动。

贺渡心想:不如先吃口菜稳稳心神。便强撑着恶心,夹了一筷子菜。但一抬头却见四周空荡荡的,无人来陪。心里一阵悲伤袭来,这算什么中秋节?于是又转过身,想着好歹找个人一起来把这个节过完,眼前却忽地降下一片雾,将天地罩住。贺渡看不清路,心内焦急,脚下虚浮,想发声喉咙却似被卡住了一般,急得满头大汗。正当这时,忽然有人叫他:“阿渡!阿渡!”贺渡心下一喜,也顾不得辩认是谁的声音,循声找去。一时情急,脚底踩空,便跌了下去。

“啊!”贺渡惊呼一声,猛地睁开眼,对上陆满舟忧心的目光。见他醒了,陆满舟松了口气,又换上了平常玩世不恭的笑容:“怎么?梦魇了?什么事把你吓成这样?”

贺渡盯着陆满舟的心口看——那个在梦里被他捅了个大窟窿的地方,过了好半晌才说:“梦见了以前的人。”缓了缓,又道:“好久没人陪我过中秋了。”

陆满舟愣了一下,见贺渡垂着头,情绪低落,心里把他那个噩梦猜了个七七八八,便俯下身与他平视:“那我陪你过中秋,好不好?我年年都陪你过。这辈子都陪你过。”

陆满舟长了双桃花眼,笑着看人时总显得深情款款,偏生他说话时尾音总是爱上扬,带着点游戏人间的味道,所以即便是安慰人的话听起来也像是一个渣男在进行承诺,贺渡看着他那不着调的样子,想跟他说其实你在我梦里死了,话到嘴边却绕了个弯:“那万一你这辈子没陪完怎么办?”

陆满舟揉了揉贺渡的毛,笑道:“那就留到下辈子呗。菜都已经上齐了,来吃一点吧。”

贺渡掀开被子,起床穿戴整齐,走到红木桌前,见桌上摆了一盘牛肉,一碟蚕豆,一碟清炒时蔬,正中间是一锅鸡汤,熬得澄黄,香气浓郁。桌脚边放了两坛酒。

贺渡坐下来,菜还没吃两口,陆满舟先给他倒了一杯酒。贺渡有些讶异地看了陆满舟一眼,没等贺渡开口问,陆满舟先笑道:“今天过节,来,陪哥哥喝一个。”而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边倒一边问:“你以前怎么过中秋的。”

贺渡想了想道:“拿碟月饼坐在院子里,等父亲母亲回来。”

只不过往往要等到月亮都沉下去他们才会回来。

陆满舟听了有些惊讶,转念一想,贺渡出生那几年正是战事最激烈的时候,那时六国中已有三国覆灭,剩下三国中东晋李氏和西秦王氏实力不相上下,还有一个南齐胡氏在那当墙头草。两个大国都挤破了头想当这天下霸主,每日征战不断。贺渡的父母都是城主,每日都想着怎么应付敌兵,大约是没功夫过这中秋节的。

这么想着,陆满舟便没多问,只是夹了个鸡腿到贺渡碗里:“多吃点,小孩子还在长身体呢,路上没这么好吃的东西。”

贺渡看着那鸡腿撇了撇嘴,一路上他和陆满舟的食物来源主要是猎来的野物,其中野鸡最多,而且几乎每只野鸡的鸡腿都进了贺渡的肚子。

贺渡把鸡腿夹回了陆满舟碗里:“吃腻了。”为了避免这个鸡腿被他们无聊地夹来夹去,他先对那盘牛肉下了手:“这个好,路上没吃过,还下酒。”说着还装模作样地抿了一口酒。

这是贺渡第一次喝酒。那酒辣辣的,流过喉咙时感觉喉咙都在烧。贺渡很奇怪,这个味道,陆满舟怎么会这么爱喝的。

两人喝空了一坛子酒,陆满舟本来就是个话痨,酒多了话也更多了。开始跟贺渡东拉西扯,并且越扯越远。贺渡习惯了,就默默听着,偶尔抛一两个问题。

“我那时候大概十二三岁吧,跟那个狗皇帝李启还是兄弟。他大了我们一帮人十岁,说实话,我搞不懂他当时是怎么高兴跟这我们一起胡闹的。不过大多数时候他确实只是坐在旁边,用我们聊天。”

陆满舟絮絮叨叨地说着。这个故事很下酒,贺渡听着忍不住多喝了两杯。从陆满舟零零碎碎的描述里,贺渡逐渐拼凑出陆满舟的少年时光。

“十四岁的时候。”陆满舟抿了一口酒,“我的母亲,去世了。母亲病重的时候父亲还在打仗,没有皇帝诏令不得回京。等他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下葬了。我跟弟弟两个人操办的丧事。”

“他回来是要带我们兄弟俩中的一个上战场。我弟弟自幼体弱,我那时看多了话本子,不懂战场上刀光剑影,一心想着扬名立万,跟父亲一起去打仗。”

“我跟父亲走的那天弟弟来与我告别,那个时候我脸皮薄。”陆满舟干笑了两声,声音听起来有点疲倦,“我不太好意思让我弟看到我哭,那多丢脸啊!我是他大哥,这怎么行!所以我甩开了他的手,跟他说:‘快回去吧,你又上不了战场。来这干什么!’”

少年大都不太懂得怎么告别,总是憋着不想说出舍不得和思念;他们也不会懂得世事无常,不会想到每次离别都可能是今生的最后一面。

“我跟父亲上了战场,我每天都在杀人。手上沾了很多人命。”陆满舟闭上了眼,耳边似乎响起了兵戈之声,眼前又浮现出累累尸骨,风一吹血腥味便扑面而来,,“血溅在脸上,恶心死了。洗都洗不掉。我天天想着鬼仗什么时候能打完。我一点都不想待在那,我不想打仗。可是没办法,我弟他被关在保宫。我和父亲不敢打败仗,就想着让弟弟好过一点。后来父亲也走了,就我一个了,我每天想着什么时候我被人一剑杀了就好了,这样就不用打仗了。想想又不行,嘿,我弟还关在保宫呢,我还得活着回去。”

后面的故事听着让人难过,陆满舟攻下十二城,天下差不多被东晋收入囊中,陆满舟班师回朝,满心欢喜地要见自己唯一的家人,却只得到了弟弟病逝的消息。那个时候李启已经是皇帝了,他为了不让陆满舟打仗分心,封锁了消息。

“我当时冲上去就想揍他,殷诚给我拦住了。”陆满舟揉了揉太阳穴,“李启赏了我个官职,我也没什么追求,就这么浑水摸鱼了一年,被他给坑了。照理我是应该在明政殿就死了,但我逃出来了。也不知逃出来有什么用。”

贺渡酒喝的有点多了。他趴在桌子上听陆满舟讲以前的事,脸颊因为醉酒染上了一片薄红,眼睛半闭着,好像快睡着了。在听到陆满舟说战场种种的时候,他忽然又打起了精神,支着脑袋想听一听。

他想听一听,在这个从前叱咤风云的将军眼里,战争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他以为陆满舟会说自己一路攻下十二城,势如破竹;会说自己曾经意气风发,一杆长□□穿了不知多少人的胸腔。但在陆满舟开口说出那句“手上沾了很多人命”的时候,他愣住了。

他对陆满舟的认知一开始停留在八岁那年。那天是他的生辰,他央求了很久,希望父母陪他过一次生辰。

从他有记忆以来,父母的背影总是多于陪伴。那天,父母答应了他的请求,母亲还捏了捏他的脸:“好孩子,若这仗打我们能回来,一定好好陪你过个生辰。”

可是母亲没有说,如果他们不能回来,他自己一人该怎么办。

他等了一天,期间外头两军交战的声音不断传来,他就像以往任何一天一样等在石桌前,跟自己说:他们会回来的。他们答应了的。

等到半夜,只等到城门破,城主死的消息。

他跑出府门,看见母亲伤痕累累地站在府门口,持一杆红缨枪,与陆满舟对峙着。

母亲听见他的声音,回头看了一眼,喝到:“快跑!”而后又面向陆满舟。

接下来的场景,贺渡其实有点记不真切。他当时才八岁,心里又害怕。等他回过神来时,母亲已经到在血泊里了,陆满舟提着剑向他走来。

那天是他第一次见陆满舟,头戴银冠,身披战甲。脸上抹着不知是谁的血,如同地狱里走出来的恶鬼。

贺渡后知后觉地要逃,扭头就跑。陆满舟那天大约是累了,竟没有去追。

后来多少次午夜梦回,他总是梦见生辰那天的场景,梦见自己没等来的父母,梦见陆满舟带血的脸,以至于他对陆满舟有了一个根深蒂固的印象:杀人如麻,草菅人命。

后来,宛城再遇,跟着陆满舟一路逃亡,直到今天,他突然对这个人又有了不同的认识。

这些认识来源于相处时无数个细枝末节的瞬间。这些细碎微小的东西一点点堆叠起来,覆盖了原本他对陆满舟的印象。

贺渡有时候甚至会想,如果他和陆满舟都晚生那么几年,生在天下一统的时候,他们俩大概也会是很好的朋友。或者根本没交集,陆满舟去当他的游侠,行走江湖。而自己也许会在哪个地方当个小官什么的。这样也不错,没有交集总比有血海深仇强。

可惜这些只是贺渡的假想,无法付诸于实践。

今夜两个人喝到后来都醉了。陆满舟比贺渡稍微好点,强撑着去楼下烧水洗澡,还把贺渡薅了下去。两个人收拾完躺到床上已经很晚了,贺渡脑袋昏昏沉沉的,微睁着眼,看见窗外的圆月落下一片凉凉的月光,被客栈的窗户分成几块,掉在地上。他忽然想起来许多年前的中秋,他拜过月,许过愿。

他当时的愿望是:希望每个中秋都有家人陪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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