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临风这次没再像之前一样紧跟在他身后。
只是在沈霖看不到的黑暗里，他靠坐在睡眠舱边，咬着下唇，死死攥紧了靠近心口的那片衬衫衣料。
果然跟睡眠舱是没关系的。
实验结束，依靠控制变量得出结论。无论是谁的睡眠舱，都没办法帮助他摆脱反噬带来的痛苦。
那么，能让他短暂脱离这种煎熬的，确实是也只是面前的这个，可能随时都会离开他的人。
要在短时间内调整好状态实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已经不记得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也许是宇宙塌陷之后，也许是更久以前，总之这种不太稳定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
说是身体的不适，不如说它更像一种意识上的痛苦。
像是明明没有情感的仿生人拥有着的恨意，或是世界重组时一些人的记忆碎片闪回。它们会让他像溺水一般难以呼吸，也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被撕裂的痛楚。
但身上并没有任何多出来的伤口，也没有一丝血迹，只是疼痛，和从心底泛上来的恐惧。
只有那个属于博士的，能完全隔断情感的睡眠舱，才可以让这样的痛苦在一段时间内彻底消失。
所以他接近沈霖，为了让β拿到α的机密或是博士的光脑，其实只是个幌子，就连β的那些高层，甚至埃尔维斯都被蒙在鼓里。
他真正的目的很简单，能短暂地使用博士的睡眠舱，就够了。
永远不会有人知道，平时冷静又果断的β星团领导人，在面对痛苦时有多懦弱。
重新整理好衬衫和领带，他扶着睡眠舱体直起身，长出了一口气。
照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沈霖就会知道他所有的秘密。
同处一室，其实并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案。
陆临风再三确认衬衫褶皱被抚平，迈步往驾驶室的方向走，心脏的疼痛似乎也在离驾驶室越来越近的距离里逐渐减轻。
沈霖听着身后门被打开的声音，睁开眼。
“你睡……充好电了？”他反应过来这是陆临风的星舰，睡眠舱里应该是有接口的。
不过……他的植入口不在脖颈上的话……
沈霖低头用指节蹭了蹭鼻子，没再往下想。
“嗯，”陆临风靠过去看着显示仪，“还有多远？”
话音未落，旁边的仪表盘上显现出一个黄色感叹号。
“即将进入总部领空，检测开始。”
“该星舰在新纪元内是否离开过R星系？”
沈霖的手指刚要放在“否”上面，陆临风抓着他的手按住那个红色的“是”。
他深吸了口气，像是又一个秘密被沈霖揭穿。
“验证通过。”
沈霖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
但星舰的声音很快再次响起，为了确保他们能按照正确流程进行总部检查，沈霖还是闭了嘴。
“该星舰持有人序列号？”
沈霖看着他。
陆临风也同样看着他，随后又似笑非笑地叹了口气。
“L4516386。”
他居然就这么放心地说了出来？
这是他最重要的个人**，也是R星系内唯一的身份证明。
也就是说，沈霖知道了这段数字，就可以在总部查询出他的所有信息。
显示仪周围亮起一圈绿色，随后出现一个扫描框。这次显示的是，星舰里所有人员的虹膜和光脑都要被扫描。
陆临风只需要扫自己的虹膜，沈霖则需要被红外线上上下下地扫描三次。
光脑识别完毕，耳钉骤然亮起。
“检测通过，权限已录入。”
星舰的发声小绿条亮了亮，很快沉寂下去，说完这最后一句话就没了影。
沈霖侧头不去看他，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抱歉。”
他刚想说你又他妈抱什么该死的歉，陆临风的声音似乎更加靠近耳畔，缓慢响起。
“小黄没有开发声系统，”陆临风说着，探身过去在控制面板上戳了几下，“我不太喜欢在旅途中跟其他物种说话。”
震耳欲聋的声音跟着他收手的动作迅速响起。
“博士！！！”
沈霖被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他皱着眉去看陆临风，“要不你还……”
还是关上吧。
“发声系统即将生锈，就差一点你们就再也听不到我美妙的声音了……”
并不是特别美妙。
听得出来星舰的发声系统确实处在生锈的边缘，刺耳的摩擦音出现，已经达到了更换全新的指标。
但陆临风明摆着不是个愿意为了一个聒噪的设备去把星舰系统换新的人。
这么想，还是有点心疼小黄的。
……他妈谁家好人给星舰起名字叫小黄！
陆临风似乎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手握成拳往控制面板上砸了下去。
沈霖：“？？？”
“咳……我好了！”
小黄的机械声里少了一点生锈的痕迹，话里也带上了停顿。
“真棒。”陆临风面无表情地夸奖星舰。
沈霖看着这一人一舰，无语了。
他现在逃走还来得及吗？
最后也只是小声嘟囔了一句“是不是有病”，转身过去操控航线了。
“即将到达目的地。”
星舰缓慢降落，在地面上滑行了一段不短的距离，随后停稳。
面前是一片类似废弃工厂的荒地。
说实话，沈霖也没来过几次R星系总部。
来这里的路上要接受很多次检查不说，还需要提前报备，并且在进入总部领空时，光脑信号会完全被屏蔽。
……不过这次忘了提前报备。
也不能说是他刻意没去报备，只是想试试看能不能钻个漏洞进去。
总部并不是一个密不透风的地方，就算是最精密的仪器，也总会有疏漏的时候。
赫斯提亚整颗行星看上去都很破败，没有种植任何仿生花草，也没有仿生人生活的痕迹。
只有高层们才能知道，这里是星系总部。其他的仿生人就算是驾驶着星舰路过，也会被它的磁场所影响，走向特定轨道。
它看起来就是一颗即将变为陨石的行星，无论是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一颗星球上存放着总部的机密。
对此，沈霖一直很好奇。
总部究竟是什么？又是什么人在背后操纵着他们和这些仿生人？
这些问题的答案，即使是现在的他们，也无从得知。
跨过废弃工厂的残垣断瓦，沈霖的脚步停在一扇机械门前。
陆临风对他的突然停住毫无防备，直直地撞到了他背上。
“陆临风。”沈霖面无表情地回头看他。
陆临风语气十分诚恳：“抱歉。”
沈霖这下是一点气都生不起来了，默默抬手开启虹膜扫描模式。
总部所在的这栋楼，外表和内里简直是两个世界。
门禁系统拦住了他们，红色的加粗字体标注出来：该人类未录入详细信息，禁止入内。
再次查验虹膜、光脑、序列号，甚至掌纹和指纹过后，机械门终于同意放行。
总部实验楼内部空间极大，放置着的东西少又布局分散，大理石材质的地板一尘不染，从显示屏上反射出的光线投射在侧面立着的几个圆柱型器皿上，看上去里面应该是最新批次的仿生人样本。
沈霖一眼就看得出来，那几颗裸露在外的大脑并没有插入磁盘。
总部在做什么？它在研制什么样的新型仿生人？
他忽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瘆人。
但在陆临风面前，他不能表现出来任何一丝异样，于是他只是面无表情地走到巨大的控制面板前，抬头看着占满了整面墙壁的显示屏。
那上面正在逐行浮现出文字。
“L3207586，很高兴再次见到你。”
“这次，你和这位不速之客前来此处的目的是？”
沈霖回头看了眼不速之客。
不速之客正在对着仿生人头颅饶有兴趣地打量着。
“申请新批次仿生人生产权限。”
“原因？”
“巴泽星爆发，beta人员损失。”
“不幸的消息。权限已下放，祝一切顺利。”
虽然是一句听上去还算正常的祝福，但机械音的语气冰冷，十分无情。
沈霖转过身，戳戳正在认真观赏标本的不速之客，“你……”
陆临风却忽然抬头：“它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沈霖跟着一起回头看过去。
高大的显示屏上，在“祝一切顺利”的下一行，出现了一行超出屏幕的乱码。
字符、数字、字母混合，它们之中间距极窄，几乎是密密麻麻的一片。
在一片寂静中，控制面板上的小绿条猛然升至满格。
接着，几乎能让耳膜撕裂的响彻云霄的机械音响起。
“故障——警报——救……啊！”
一片嘈杂的机械音中，沈霖的耳朵尖锐地抓到了一个像是嘶吼般尖叫着的女声。
“权限……只有权限……”
“什么只有权限？”沈霖抓住陆临风的手臂，“你听到她了么？”
陆临风脸上没什么多余的情绪波动，只是一直盯着显示屏上的那串乱码看。
半晌，他反应过来沈霖好像在跟自己说话，于是侧头看向他，“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这是该他妈抱歉的时候吗？
但是沈霖没说出这句话来，因为显示屏上红色文字的边缘正在一点点扩散，直到占满整个巨大的荧幕。
但好像只是那么一瞬间的事，再一眨眼，房间内已然恢复原状。
只是立在墙壁边的仿生头颅从全套骨骼上掉下来，在地面上滚了两圈。
随后它被陆临风弯腰抓住，安回了那具骨架上。
沈霖站在旁边目睹着这一切，只觉得脊背发凉。
“你听到了么？”他又问。
陆临风拍拍手，走回来：“你是说系统的故障警报？”
“不是。”沈霖总有些异样的感觉，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空荡荡一片，连一具仿生人骨架都没有。
听错了？
也许吧。
他的耳朵和大脑肯定不如仿生人的灵敏，也许真的是他听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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