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时隔多年再次听见这个名字重明溪是有点恍惚的。
身后的人像是等不及了，未等她回答便再次问道：“见到我你惊讶吗？”
暗处的人现身。她没有穿剑宗专门的弟子服，而是一袭黑色劲装，红色的绑带毫无章法缠在小臂上，勒出精瘦的手臂线条。月光下，能清晰看到她那双闪着金色的瞳孔。
说实话，重明溪是一点都不惊讶的。
重九一直都是这个性格，这一点在重明溪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了。
她急躁，短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她知道重九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就将自己视为眼中钉。那时候她们一起在重明家的地下练武场修行，重九常常为重明溪压她一头而感到不服气，日常看她不顺眼。
只是讨厌她的人太多，重明溪并没有将重九的小手段放在眼里。后来听说重九为了快速提升修为，冒险去了一个远超她境界的秘境，出来时身受重伤，跟不上进度，后来便逐渐消失在重明溪的生活中。
最后一次见到重九是在她自请家族除名的那天。
那时她自断灵脉，多年修为化为飞灰。但重明溪好歹作为重明家的继承人执掌暗狱数年，再没眼色的人也不敢这个时候去羞辱她。
能在世家大族里活到现在的都不是什么蠢人，他们也是听说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那套说辞的！况且以重明家的底蕴，重塑灵脉可不是件什么难事，之所以没有，不过是在等着重明溪先低头罢了。
这个时候谁出头那就是傻。
重九就属于最傻的那个。
她得意洋洋出现在重明溪面前，将她狠狠奚落一番。
重明溪对重九最后的印象就是那张趾高气昂的脸。
重九对重明溪的毫无波澜感到生气。她想发火，但是又不愿意让重明溪知道自己的在意。
最后，她咯咯咯扭曲的笑起来：“你就装吧。”
“我知道你早就坐不住了，不然也不会冒冒失失下山。别否认，有人在山下看见你了。”
她挑起重明溪耳边被风吹散的碎发：“还记得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吗？总有一天我会叫你正眼瞧我。”
重明溪闭眼，心下叹息。
太蠢了。
她决定推翻自己以前对重九下的定义，毕竟那个时候的重九虽然也傻，但是不至于傻到这种地步。
重九可不知道重明溪心里是怎么想自己的，她还沉浸在三句话让重明溪闭眼的自得中。
在重九眼里，重明溪已经不是从前那个高高在上高不可攀的重明少主了。现在的她蹉跎百年，重九也等了百年。这百年间，修真界新出现的天之骄子如过江之鲫，下一代人覆盖上一代人的传说。这时候她也就明白了，重明溪不会再东山再起了。
于是她马不停蹄。
赶来剑宗的路上，她想到了一个绝妙的点子。
重明溪现在最珍贵的的东西是什么？重九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那宁愿自断灵脉也要得到的爱情。
于是百般勾引，成为姬沉鳞的亲传弟子。
她将手腕伸到重明溪眼前，低声引诱：“你睁眼看看，我手上戴着什么？”
手腕上是一串留仙花链。
留仙花，修真界头号奢侈品。没有任何药用价值，却价格高昂。也许有产量逐年下降的因素，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它足够漂亮。
留仙花盛开时，花瓣层叠繁复，如同飘渺的云，拥簇着中心浑圆如月盘的花蕊。传闻月圆时收到爱人亲手摘下的留仙花，会有仙人被爱情打动，赐下祝福。
“你现在是不是很生气啊。不甘，恼怒，怨恨，憎恶。”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很想杀了我。”
重九摸摸别在重明溪脑后的白玉簪，可怜道：“可惜你现在连唤起本命武器的法力都没有了，你能拿我怎么办呢？”
重明溪不说话，但白玉簪可忍不了。
原本安安分分流淌在白玉簪内部的光点突然暴起，几乎是眨眼间，如饿虎扑食般投入到重九的指尖，虚空中隐有一道电弧闪过。
重九刷的一下松开了握住白玉簪的手，同重明溪拉开了距离。
她不可置信的一把攥住不住颤抖的手，厉声尖叫：“你怎么还能控制它！”
重明溪垂眸：“看来你这百年也没有什么长进啊。”
她近乎怜悯的看着她：“你既被冠姓重明，难道不知道藏宝阁九层的法宝都是有自主意识的吗？”
重明一族，作为修真界最古老的世家大族，也拥有着最古板的制度。这里不可像修仙门派讲究众生平等，人无贵贱。在这里，实力才是立身之本。每一代重明家的小辈，在经历过天赋筛选，血脉淬炼后，还会被统一送至练武场进行厮杀。
美曰其名在斗争中刺激潜能，说白了就是大型养蛊。失败者都是成功者的养分。
最后胜出的一百人，将被赐姓重明，享受到来自拥有万年底蕴家族的悉心栽培。
藏宝阁第九层，收有重明一族从上古时期起一直流传下来的珍宝，可以说是用一件少一件。不是人挑物，而是物挑人。这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夺天地之造化的法宝，每一件都在时间的长河里诞生了属于自己的神志，无需主人的命令，便可自己行动。
重明溪：“我见那请柬上你的名字是重明久，看来这百年一次的排榜中，有一个倒霉的家伙被你踢下去了啊。”
“但是你既然有资格上第九层挑选法宝，又为什么不知道它们都可以自主行事呢？”重明溪苦恼道：“不会它们都看不上你吧？”
重明久猛的抬头。脸色可怕的吓人。
之前她送给重明溪的形容词如今全显示在了自己脸上，她像只被踩中尾巴的老鼠，开始跳脚。
“激怒我，是真的以为我不会杀你吗！”
重明溪看着重明久无能狂怒，突然就失去了逗弄她的兴趣。
她一把扯过重明久的衣领，将她拖到眼前。
两双眼睛凑的很近，近到重明久恍惚能在对方无波无澜的瞳孔中看到面目扭曲的自己，近到她依稀能够感受到对方身上隐隐飘来的梨花香气。
重明溪开口：“蠢货，下次想找人麻烦记得多动动脑子，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说完松开重明久的衣领，也不管她在失去支撑后直接摔到了地上，头也没回，径直朝卧室走去。
重明久跪坐在冰凉的地砖上良久，等重新站起来时，两条腿几乎没了知觉。她转头看向重明溪消失的方向，双手握成拳头，用力到指节处几乎泛白。
“明日便是收徒大典，我不信你还会像今天这般镇定。”
青山远处，云层被朝阳染红，昭示新的一天已经开始。重明久红着眼睛，一遍又一遍重复着同一句话，好像说的多了，就会变成事实。
她最后将重明溪搁置在小方桌上的茶壶里的茶水一饮而尽，皱着眉说了句‘好苦’。苦意和寒风刺激了她麻木的神经，恼意后知后觉占据了她的情绪。
她开始后悔，明明自己是来找人麻烦的，结果后面却被牵着鼻子走。她眸光闪烁，幸好今日之时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重明久不知道的是，万里之外，重明族地，一座外部挂满红线和符箓的建筑内，一群头发花白，行将就木，浑身上下散发着腐朽气息的老头子们正围在一方水镜前，面面相觑。
良久，才有人抖着胡子开口：“这情况不妙啊。”
有人皱眉：“这个人是谁定的？”
暗处传来恭敬的回答：“回长老，是重明玉大人定下的人选。”
“废物，连个没有修为的女人都拿捏不住。白白浪费了一滴珍贵的精血。让重明玉去暗狱受罚，五天后再放出来！”
“哎呦，左老头生这么大的气干什么。重明溪这个人你还不了解，手段毒辣。这人以前被重明溪压制那么久，怎么可能不会怕他。何况我们看中的本来就不是她的能力，而是她对重明溪的恨意，好戏可还没开始呢。”
左长老斜那位开口的人一眼，冷哼道：“我看你就是心疼你玄孙不愿让他去受罚吧。”
右长老笑眯眯，却是毫不留情：“你又能好到哪里去呢，不就是记恨我们玉儿出了这个主意后，将重明久提拔到了百名之前把你的乖孙挤下来了吗，还想着暗戳戳报复。”
他语气陡然一变，森然道：“这可是关于我们重明家的大事，由不得你耍小聪明。敢坏事，你就等着我启禀家主吧！”
两人剑拔弩张，看上去马上要互殴一样，周围人立马围上去劝慰：“都是一族的，别生气别生气。”
“大家都是替族内干事，哪有什么私心。”
又是一顿鸡飞狗跳。等到吵骂声停止后，整整衣领，对外又是德高望重的一群长辈。
水镜里的重明久和重明溪的对峙已经结束，诸位长老闭目养神的养神，唉声叹气的叹气，本以为按照重明溪闭门不出的性子，至少还要等到明天的拜师大典，才能重新见到她。
谁知道水镜的画面竟然开始跟着重明溪的离开而变动。
“这……”诸位长老不明所以：“难道是两人争执中星沙脱落，掉到了重明溪身上？”
“不可能，星沙乃暗狱的秘法，哪怕是对其施展法力，也不能轻易将其脱离宿主。”
这人说着说着，发现大家没有在看他，而是齐齐望向水镜。
他疑惑低头，之见原本还在被他们讨论的重明溪此时正直勾看向大家。
这个视角，分明是她已经发现了有人依靠星沙在暗中窥探。
众人登时毛骨悚然。星沙的隐匿性极高，哪怕告诉了被种植的宿主，也不一定能找得到。可重明溪居然仅靠一双眼睛，就能精准找到星沙并且将其从上一任宿主身上剥离下来。
咔嚓——
水镜突然破裂，这代表着与其相连的星沙被毁。
半晌，才有人低声叹道：“没有修为尚能做到这一点，若是当初我们不逼她，如今她该何等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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