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了会儿,提起笔,把之前她父亲常用的几家线铺名字写了下来,共有八家,分布大石、圣武、永寿三县。
忽然有人进来,笑道:“在写甚么呢?”
甘翎抬头,却是丁旭。
“你,你怎么回来了?”她虽是轻声,但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常言道,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不会被陛下责难了吧。
“我的家,我当然要回来啦。”他笑,上前握住她手,“倒是你,怎么不歇着?师父说了,虽已结痂,但筋肉长好之前都不能掉以轻心。”
“那也不能总躺着,久卧伤气。”她立即道,说完又问,“今日还好吧?”
他点头,“得了个新差事,明早出发。”
“去哪里?”
“大石县。”
“我跟你一起去。”她立即道,“正好,我要去那边拜访线铺。”一顿又道,“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不过,你要是不方便就算了!”
见她面露期待,丁旭那拒绝的话到了唇边却没有说出来,反正是暗查,只是去问马胄几句话,应该无甚大碍,再者,还有梅影。
于是他点头,“好,咱们一起。”
因了丁旭的归来,四个菜变成了六个菜,六个人围坐一桌,本来应该很热闹的,但六人各有心事,话都不多,于是一餐饭吃得有些闷闷。
第二日一早,甘翎同丁旭出发,赶往大石县。青荷本要跟着的,但被阿彩拦下,让她乖乖守在坊中,不要碍眼才好。
青荷想了想,也只好同意了,只是往马车上多放了条被子,又装了许多吃食,并几件厚衣。
甘翎看着车上那大包小提的,连连摇头,“我是去拜访线铺,又不是搬家,来回顶多五日,哪儿用这么多!何况村镇皆有客舍旅店。”
说着就要往下拿,青荷急忙拦住,道,“这天一日冷似一日,您还有伤,可不得护着嘛!旅店的东西也不干净啊,还是用自己的好!”
这话有些道理,加之丁旭也赞成,甘翎便没再说甚么,慢慢进了车厢坐好。
梅影扬鞭,车子稳稳出了石榴胡同,丁旭骑马跟在侧旁。
为了避开人眼,也为了减少众人对丁旭的围堵,他们故意赶了个大早,跟着第一批出城的人出了北门,在官道上走了六里后,拐上西去的岔路。
沿此路走八十里,即是大石县。
八十里,马车跑起来很快,但想到甘翎的伤,梅影没有加鞭。
甘翎坐在车里,很快就迷糊着睡去,等再睁眼时,发现车已经停了,她急急开了车窗,就见丁旭正立在外面,眺望远方。
天上浮云朵朵,鸟雀乱鸣,细风吹过树梢,早黄的叶子就开始旋转落下。
他今日穿了件镶红黑绸长袍,头发束在玉冠里,长身长腿地立在那儿,好像一只黑豹子。
听见动静,他回过头来,笑看着她,道,“醒了?”
“几时了?”她趴在窗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脸上还有包袱压出的印痕。
他走近前,替她把一缕垂发抿到耳后,道:“巳正,梅影去邻村里买饭,咱们打个尖再走。”
她又道,“你冷不冷?上车坐一会儿吧、”
他摇摇头,忽地贴上她耳,低声说了句甚么。
甘翎脸一红,默然片刻,慢慢出了车厢,扶着丁旭的胳膊下了车,旋即甩开他,自行走进路侧的柳林里去了。
丁旭看着她的背影,哑然失笑。
待甘翎慢慢走回时,梅影已买了饭肴回来,虽是村蔬野菜,但有滋有味,三个人吃了个精光。
饭后又歇了会儿,便动身赶路。
这次丁旭没等甘翎说的,自行就坐进了车厢。
“累了?”她靠着他,问道。
“困了。”他笑笑,“此去还有五十里,咱们务必得加速,否则天黑前赶不到。”
说着拍了拍膝盖,“趴过来!”
“做甚么?”她道。
“马跑起来会很颠,你坐不住的。”他如实道。
“怎么会?我又不是没坐过马车,你少……”话没说完的,就听三声鞭响,接着车厢就左右摇晃起来,甘翎不妨,差点被甩到地上,还好被丁旭一把按住。
他看着她,挑了挑眉。
她瞥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道,“我靠着你,是一样的。刚吃了饭,窝着肚子不舒服。”
见她坚持,丁旭没再说甚么,只闭目养神。
甘翎抓紧他,想着怎么也能坐住的,谁知那马越跑越快,车越来越晃,她几番滑落,几次坐起,折腾得没了气力。
于是在一个拐弯处,她再撑不住,到底软软趴在了他腿上。
他稳坐如山,安安稳稳地接住了她。
“还好么?”他伸手抚上她背,轻声问,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后,便探手扣住了她腰。
她心忽地快跳了一下,脑中闪过顽皮孩童吃打的一幕,不由脱口道,“我知道了,听你的就是。”
他一怔,笑起来,“睡会儿吧,睡着了就不觉颠了。”
她又等了半响,再无动静,不由暗笑自己胆小,又庆幸他并未听懂,胡思乱想间,睡意袭来,竟真的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个激灵醒转过来,发现自己正依偎在他怀里,耳畔是清晰有力的心跳声。
她吓了一跳,明明是趴着的,怎么就坐了起来?
想着就要挪到侧旁的座位上,就听他沉声道:“睡好了?渴不渴?”
她摇了摇头,“那个,我自己坐好了,挤着怪热的。”
闻言,他轻轻笑了,适才也不知是谁,一个劲地往自己身上钻,三番五次地,连被抱起也无觉知。
“已过申时了,风渐渐冷了,还是这样暖和些。”他说着,手臂收紧,将人牢牢圈住。
她挣了两下没挣动,也就罢了,随口道:“还有多久能到?”
“戌时,最快了。”
她点点头,又闭上了眼睛,耳畔多了风声,马蹄声。
嗒嗒的马蹄声,整齐有力,仿佛会这样一直跑下去似的,而她心底也生出了这种渴盼,就这样靠着他,一只走下去才好。
她不由伸出手,抱住了他。
他觉察到了,心头一动,俯眼看她,见她双目闭合,好似睡着了一般。他忍不住低头,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子冉!”她忽地唤他。
“我在。”他立即应道。
“若咱们离开京城,你想去哪儿?”她没有睁眼,仿佛呓语,但语气甚是认真。
他也认真回道:“哪儿都好,只要有你。”
“偷懒,”她笑了笑,“好好想想,必须说出三个,不,两个,两个想去的地方。否则今年的利钱不给你!”
他一怔,随即笑了,笑出了声。
梅影听见车厢里的笑声,不觉也扯了扯嘴角,已经很久没见将军这般开心了!
他扬起马鞭,猛甩三下。
诚如丁旭所言,他们于戌时到达大石县,赶在城门关闭前入了城。
大石县因县城东门的巨石而得名,传说这石乃五百年前被风刮来的,石上有纹样,有字符。但此时天黑,甘翎透过车窗,只隐约看见了那石头模样,目测也就四尺长短而已。
城内寂然,少有行人,除了客栈,商铺酒楼的门都已关闭。
他们寻了家灯光最亮的客店住下,要了两间上房。
一日奔波,三人俱是乏累,用过便饭,沐浴后,便上床安歇。
临睡前,丁旭从包袱里寻出药丸,让甘翎服下。离开白云观时,甘翎实在是不想再喝那苦的要命的汤药,就让丁旭问青丘道长,能不能以丸药替代。
青丘道长便给了个丸剂方子,只是丸剂比汤药要慢些,本来三个月能好的,要延后两个月。
第二日,甘翎早早醒来,一睁眼,身侧却无有人,她一惊,急急起身,披了外袍,拢拢头发,就要往外走的,却见丁旭推门进来,带着一身的雾水。
“你做甚么去了?”她急道,但说完就后悔了,他能做甚么,不过是办皇差,皇差紧要,她不问,他也不说,两人默契地遵守着“皇差保密”的不成文的规定。
谁知丁旭搓了搓手,笑道:“晨练。”
他走近前,看着她,“本以为回来再睡个回笼觉的,现在看是不能了。”
“睡就是了,没人拦你。”她道,垂眸不看他。
他忽地压低了声音,“可我想跟夫人一起。”说着抓住她手,摇了摇,如小儿乞糖状。
她再绷不住,噗嗤笑出声来,转身就走,却被他一把抱起。
她大惊,刚要说甚么,却忽地记起隔墙有耳,只得急急咬住了唇,狠狠瞅了他一眼。
他却笑得更甚,快步走到床边,把人轻轻放下,立即欺身而上。
梅影昨晚就吩咐小二一早备饭,谁知他在大堂等到了辰时,才见丁旭与甘翎下楼。
看着两人双手紧握、言笑晏晏的模样,他突然好恨自己不会遁身法。
他同两人见过礼,立即埋头大吃,吃的是县中特色汤面石子面,他嚼着只觉面如其名,硌得他牙疼。
丁旭把自己那碗吃完,又把甘翎剩下的也吃了,这才缓缓开口,对梅影道,“你陪着夫人去线铺,日中务必回来用饭。”
“是。”梅影应道,心中长长松了口气,既然将军明确点了时间,看来今日差事就能办个差不多,也不亏他一早就入城探看了。
目送甘翎的马车离开,丁旭这才提步慢慢往城北的青石胡同走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