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风自绮窗而入,送来一缕惬意的微凉。
廊下的宝铃远远近近地叮咚起来,郑观音索性放下手边书卷,倚了窗眺望。
日影轻灵灵地落在她微蹙的蛾眉上,为那柔腻肌肤更添了一层皎皎的白皙,她今日总有些提不起精神,便是读起《西苑赋》也不甚专心。
“大公子送来的风铃扰到娘子读书了罢?”茯苓手上拿了团扇替郑观音扇凉,体贴安慰道:“其实大公子也只是为了讨娘子一个笑。”
她猜测或许娘子也不是为了这铃声扰人而郁郁,想着法子哄她开心道:“大夫人这几日不在府里,娘子不妨去散散心,顺带也看看那位郎君。”
郑观音摇了摇头,淡淡道:“咱们寄居在舅父家中,舅母本就嫌我多事,她虽去消夏,可若是表哥们忽然回来,撞见了也不好。”
茯苓点了点头,其实下人们也都是默认的,这位父母双亡的表姑娘将来约莫要嫁与府中某一位郎君。
裴氏的夫人生有两子,正是适婚年纪,夫人有意将她指给次子,可这两位郎君明里暗里已有些不可开交,娘子属意大公子多些,但二公子也不甘示弱,常在美人面前表现一二。
三月三上巳节时,娘子与几位郎君姑娘出游遇雨,二公子救回来一位不知身份的外乡人,将夫人气个仰倒。
这几年也偶有流民,没见二公子这样古道热肠,夫人问了几位女郎,晓得是自己这位好儿子瞧见郑观音感同身受才多事,有些不喜。
也就是这个外乡人醒来以后言谈不凡,与他那副好皮囊极相衬,颇得老爷的欢心,夫人的面色才好些。
大公子瞧见弟弟如此也不甘示弱,知道娘子素来倾慕长安繁华,又爱读书,送来风铃与她解闷的同时,递了一卷长安新流传出的《西苑赋》与她消遣。
听说是今上宠幸方士,不喜在紫宸殿长居,常幸西苑清修,因此教臣子拟赋。
郑观音心知肚明,但她不曾做出些什么出格举动,索性佯作不知,“我还是去绣荷包好了。”
她本出身荥阳郑氏旁支,虽说父亲无爵位可袭,只是小官,但家中倒也还过得去,偶尔还能见识到些贵人的繁华门庭。
然而数岁前黄河水患,颗粒无收之外又有尸横遍野,紧接着便闹起了瘟,昔日种种顷刻化作乌有,她混入流民,吃了不知道多少苦才到诸暨来。
她的母亲是商贾人家出身,虽说地位不高,可舅舅不至于缺她一口茶饭。
舅母哪怕不大欢迎这样的落魄亲戚,后来大约是觉得她总归出身不错,将来若嫁与自己的次子正好也省去一份彩礼与嫁妆,这几年养着她,也没替她张罗婆家。
她自知这容貌容易招惹是非,这些时日连门都不出,安分待在屋内,绣这荷包。
舅舅看重长子,舍不得家业分开,将来的产业大半都是由长子裴士安继承。
然而他却也愿意给她置一份不算太寒酸的嫁妆,肥水不流外人田,她若嫁进来,二表哥裴士业能得一个出身不错的妻子,金银上也能得到一点补偿。
日头渐渐西斜,郑观音捏了捏额鬓缓解目中酸痛,启开妆奁最下层取出一块玉佩来,放进她绣了十余日的荷包,长舒了一口气。
舅母领了几位妹妹回娘家消夏,临别前忽然大发慈悲,嫌她日常太素淡,送了她两支步摇,但是水头和雕工都与这枚玉佩无法相比。
几位年纪更幼些的姊妹知道马车撞上路边死尸吓得魂不附体,她掀帘第一眼却望见了那昏迷之人压着的半截玉佩……
郑观音将荷包系好放在一边,抬头正好对上菱花镜里的朦胧容颜。
镜中的美人天生丽质,已经过时的衣装掩盖了她纤秾合度的身姿,便是不施脂粉也足以令男子倾倒。
郑观音垂眼,长安的东西流行到江南的时候,大抵在京中就已经过时了,更何况这些衣装盛行时不见送到她面前,前些时日才与那步摇一并拿过来,便更不讨人喜欢了。
舅母说她多事也没什么不对,依她的出身与容貌,原本就有些不甘心的。
临近晚膳,端饭食进来的茯苓见娘子容色欢喜地开了妆奁,大约正苦恼怎样点缀原本已称得上是绝色的容颜,不觉好心提醒。
“娘子,厨房说今日学里有公子相熟的郎君庆生,二位公子不回来了。”
她顿了顿,亦是一脸疑惑地补充道:“老爷今日似乎是去府衙对明公回事,也没听说回来。”
他们这样的人又没法进阶做官,读书也是为了将来经商,外面应酬是常有的事情,有时候在外面乐得高了,回来时酩酊大醉,满身酒气也是常见。
郑观音闻言微顿,却不见失望,嘴角噙了淡淡的笑,拾了荷包起身:“左右也是无聊,既然表哥们在外面应酬,咱们也去那边瞧瞧。”
人是裴士业救回来的,这几日也是他在管,她无意间问起,听说那人醒来之后调养得差不多,只说家住长安,姓谢,齿序行四。
她本来便是风娇水媚的女子,今日换了新衣稍作打扮,茯苓都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这身衣裳您头一回上身,两位公子却没这个眼福。”
郑观音不是第一次听人称赞自己,莞尔一笑:“一会儿见了那位谢郎君,可不许多言。”
她虽有意,却从来不主动打听这男子近况,只是几个姊妹聚在一起,难免会讨论那位风神俊逸的陌生郎君,七嘴八舌怀疑起他所言真假。
郑观音素来只安静听着姐妹们议论,却从不说起那玉佩上用小篆刻了一个“谢”。
陈郡谢氏与荥阳郑氏相距不远,几家望族的徽记她自然记得分明,确实是块真东西。
而奉天子命写《西苑赋》的那位谢郎谢文徽,她幼年有幸在嫡支家宴上见过一面,耶耶都感慨“生子当如谢四郎”。
……
自从这位陌生郎君清醒,住处便从柴房被挪到了客房,郑观音来得悄悄,听见院中似乎有动静,只轻叩了三下门,立在一侧等候。
只过了片刻,那门便自内开启,郑观音仰头去瞧,含了柔情的澄澈眼眸却在瞧见他身后利剑与不甚温和的目光时顿住,抚着心口稍稍后退一步。
她维持了一贯的端庄,盈盈一礼:“未曾想到郎君正在练剑,是我冒犯了。”
谢文徽本不是有意如此,只是这家人虽说救了自己性命,然而近几日无论是这家主人还是拖自己上车的郎君,言辞之间都有意问询他身世,并不无忧虑地说起近来之事。
今上御极之初还十分勤勉,一连数年宫中妃妾都是东宫那些旧人,并不曾礼聘或是广采。
今年天子却不知道是怎么,派出内监号为花鸟使,四下搜罗美人入宫,这次便不仅仅是长安洛阳及京畿一带,连着江南的美人也在入选之列。
想送女儿入宫的人家不必说,舍不得女儿的人家都在慌慌张张地成婚,要么就送到乡下去躲几个月。
裴氏有两个姑娘都是偏幼的入选年纪,姿容姣好,父母自然舍不得她们远离故土,本筹谋着送回乡下去,见正好有一个不错的人选,想挟恩招他为婿。
谢氏何等门第,他母亲又是今上的庶姐,即便是救命之恩,报以金银田地无可推脱,却断不可能应允这样荒唐的婚事,几番相拒,自此对裴府女眷自然也是敬而远之。
裴氏虽然纠缠几番后并未强迫,然而二公子见他如此,心中不免含愤,言辞间渐有逐客意,午后更是闹了些不快。
他在长安也常出入宫禁高门,所见贵女妖姬并不算少,然而眼前薄施脂粉的绿衣女子却不过是一抬头,便吸引了人全部心神。
她初时还是笑意盈盈,顾盼流光,那一寸秋波,千斛明珠觉未多。
谢文徽失神片刻,自知唐突,却辨得出她话中带北地口音,大约便是他那位救命恩人所说的表妹。
因她同吃过流落在外的苦楚,是以虽寄人篱下不能做主,依旧央求表哥对他施以援手。
裴士业的夸赞中不难瞧出对这位女郎的喜爱,然而今日一见,他大抵也知晓为何了。
一个美貌心善的娘子,总不会缺乏男子喜爱追逐。
“在下还未谢过郑娘子大恩,”谢文徽躬身告罪言谢后望了望偏下的日头:“不知郑娘子此来是为何事?”
郑观音不意裴士业没有居功,倒省去了许多铺垫提醒的话,从袖中拿出了荷包,面上稍有些羞赧,轻声道:“我当日瞧见你落了一块东西在泥地里,想着日后总有机会还给郎君。”
他当日换了染了靛蓝的粗麻葛衣,卧于田野之中,不细看确如流民,原本以为那些东西要么丢失,要么是被过路人搜刮干净,连忙称谢,取过细看。
郑观音却不待眼前的男子细看后再说些什么,极快行了一礼,转身携了茯苓匆匆离去。
茯苓本来也有些贪看这郎君容貌,以为娘子或许还要借这机会与他多叙两句,然而娘子却丢下那个辛苦绣了许多日的荷包仓促离去,她都有些转不过来。
“娘子做甚这般匆匆?”到了人听不见的地方茯苓才停下来歇气,搀了郑观音道:“您又没有别的意思,不过是顾忌二位公子瞧见不好,这般匆匆走了,那位谢郎万一自大些,岂不会以为娘子有意?”
郑观音闻言微微一怔,面上似乎有些懊恼,却还要找补道:“这有什么,我什么都没说,为何要管他怎么想?”
她本来施救也不过是存了挟恩图报的念头,提醒他知晓恩德,未必便要人家以身相许。
谢氏的郎君若娶正妻,她未必高攀得上,要挟恩为妾,她亦觉得不大值当。
他若不往那处想,只是惦念报恩,不必一口气便将心底所思所忧倾诉给一个陌生男子,大可缓缓图之,若他也有那一二分意思……那倒是意外之喜了。
郑观音正想着,还未走回自己所住的小院,却遥遥见舅父正满脸堆笑,陪了一位敷粉且略胖的男子正往后宅来。
前院来男客常有,但若不是极亲密或是尊贵的客人,难得入内宅相见,更何况舅母今日远行,家中无女主人可迎。
那男子虽阴柔且施了脂粉,却并不符合当下审美,体态臃肿,不过身后的随从却不少,衣着亦光鲜。
这些事情郑观音向来能避则避,然而还不及她悄悄掩面溜走,那眼尖的男子却已经瞥见了她。
“这位便是明公所言郑娘子么?”
尖细的嗓音响起,裴宇轩默了默,面色为难道:“确是。”
郑观音还未反应过来,那男子面色欣怡,大约也不需要身旁陪着的裴宇轩作答,仿佛若在自家中发号施令,颔首同身边人不容置疑地吩咐道:“将这位娘子请走罢。”
又可以快乐撒狗血了,封面已经获得了授权,年龄差较最初版进行了修改,女主就是往上爬的心机的绝色美人,不建议不吃狗血这口的读者看啦,有时候改文只是自己捉虫,剧情一般不改
明公,释义是旧时对有名位者的尊称,这里说的是诸暨县令
完结旧文尽在专栏,预收如下
《罪臣之妻》
姜兰妩十五岁的时候新君御极,赐了一批宫人还家,她贿赂了掖庭令,得以出宫嫁给表兄。
郎君是个光风霁月的男子,他们成婚之后夫妻和美,举案齐眉,孰料一场科考舞弊案,夫君含冤入狱,阿妩四处奔波,却求告无果,眼睁睁看着夫君被流放千里,自己被叔伯扫地出门。
一筹莫展之际,一位偶然路过的贵人收留了她和婆母,只是作为报答,须得她去伺候一位贵人。
恩公说,只要她伺候好了贵人,她的郎君或许还有一线生机。陛下拥有的女人何其之多,待大赦归来,她依旧可以是江夫人。
行宫夜半,美人沐浴过后,只披了一层薄纱,把夫君血书的陈情信呈给了圣上。
圣上却不急着看信,反而打量着眼前万千春色。
“久闻夫人之美,世所罕见。今日一见,传闻果然不虚。”
她不记得自己何时招惹了这个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子,但皇帝却始终惦念着她
《帝台春》
新帝继位,第一道诏书便直斥先帝中宫,以私通之罪废去嫡母名位
兰陵公主姬婉不顾夜雨如瀑,散发跪于紫宸殿前,自请为庶人,交还封邑,以己身代母受过
她心存侥幸,然而昔日宠爱她的兄长如今高高在上,不复从前温和,将她下狱,以同党论处
从此,艳极一时的兰陵公主不知去处,而天子身畔却多了一位私藏的美人
那夜紫宸殿,灯火通明,天子自卧榻披衣而起,怜爱抚触昏睡中的佳人,喟叹一声:“茜茜若早能如此乖觉,废后也就不必受这许多苦楚。”
美人身上被盖了“天子御制”的印章,视为掌中之物,藏于深宫把玩,却不料她从未有一日真心柔顺,欲借助昔日未婚夫之力逃出宫闱
是夜马车刚自长安而出,车中改作农妇打扮的顾婉便听得外间一声巨响
她掀帘去看,车辕边,情郎当胸中箭,尸身轰然倒地
身着骑装的天子自林间策马而出,居高临下,笑吟吟道:“朕素有夜间猎野狐的爱好,不会吓到茜茜了罢?”
“茜茜,你总是这样任性天真。”
他轻轻拭去姬婉腮边珠泪,“日月所照,莫非王土,皇后怀着朕的骨肉,只凭一只野狐相随,还想逃去哪里?”
*
先帝在世时,常怀抱幼年兰陵公主,顾东宫而言:“朕疾甚,若年不永,你当善抚姊妹,择佳婿许之。”
东宫至孝,每每伤感,惟伏地涕泣,不能应承
而后数年,东宫践祚,细数先帝皇后罪行,废兰陵公主为庶人,出宗谱,囚于天子殿,强占入怀,昔年有意尚主者,一一为帝所诛
他本少年有德,被世人称誉,却在她的身上不肯退让丝毫,落得满身罪孽骂名
“若坐上这个位置,尚且不能随心所欲,又何其无趣?”
《回来后我又嫁给了暴君》
年龄差/一见钟情/前世今生/双向奔赴
传闻中暴君弑杀父兄,铁蹄所到之处血流成河,御极二十年,除先皇后外,无女子敢亲近
但是殷云岫却格外大胆,特地求了新阳公主,携她一同往上林苑去
皇帝站在高台之上,极尽远眺,只是山河尽收眼底,却愈发落寞
唯独见到她那一瞬失神片刻,惊喜唤了一声素素
朕第一次遇见素素的时候长她三岁,再娶她的时候已经长她二十岁有余
她永远像是一头戴着花环的小鹿,年轻活泼,朕却已经年近不惑,当不得她一声二郎
*哪怕过去了十五年,我依旧会像当初那样在芸芸众生中认出你,跨越一切阻碍来到你身边
“我愿做陛下发上的冠,身畔的风,纵行万里,亦如影随形。”
你怎知此刻闭上眼睛,不是在另一个世界睁开眼睛?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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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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