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陲要塞之上,曾经鳞次栉比的矮房和窄街已经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雪白整洁的制式厂房,齐刷刷的白色屋顶在艳阳之下反射出一片刺目的明光。
曾经那个混乱、落后、雾霭深重的星球,已经彻底在高科技和集中管理之下洗心革面。战争和动乱留下的沉疴,用无数人生命铸就的血泪,完全不见了痕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4人搭乘的小艇在一座白色工厂的顶层停机坪降落。
荣莛下机后,逆着日光眯起眼睛向远处眺望了一番,环绕他们的是无数外观完全相同的工厂群,雪白、四方、简约、宏伟,他们似乎身处于一片白色巨石的迷阵之中。
“哎,那边儿的!”领队的工头冲他吼了声,“未经允许不要乱看!这里是集中化管理!一切听从指挥!”
荣莛收回目光,乖顺地应了声,过去站在了泽维尔的身后。
工头带着他们一行9人自顶层搭电梯下去,前往人事处报道。这个电梯厢大得出奇,看样子至少能容纳100人。荣莛站在单侧的玻璃幕墙旁向外眺望,呈深筒状的工厂空间尽收眼底,雪白的底色上布满了冰冷的金属流水线,无数白色的小点在流水线上做着机械的重复动作,如呆滞的蝼蚁。
“这才是工厂的A区呢,在A区工作的就有上千人,另外还有BCD三个区。”工头颇为骄傲地介绍,“你们所在的是整个石陲要塞最高精尖的工厂之一,多少人急迫了头都进不来,你们要惜福啊。”
荣莛收回目光,举手发问:“轿厢设计得这么大,是因为整个工厂的工人都要使用这个电梯吗?”
或许是荣莛刚才给他塞过钱的缘故,工头对他的态度稍微好点:“当然不是。ABCD四区的工人平常都在各自的区域活动,分别有专属的区域电梯供他们使用。咱们现在搭乘的是中央电梯,只有在火警,或其他紧急状况发生时,整座工厂的所有人员才会分批搭乘中央电梯前往地下,再由地下疏散。”
荣莛点点头,虚心受教。
余光之中,他看到泽维尔的左手轻轻动了动,似乎把什么东西藏在了电梯把手之后。
数秒之后电梯到达一层,工头领着他们到了人事处。在身份登记和性别认证的手续结束之后,工头命他们除去身上的所有衣服,排队经过消毒间,前往另一个房间换上统一制服。
“……所、所有衣服?”弗加张大了嘴,有点呆滞。
工头皱眉看了他一眼,似很烦他这种脑子缺根筋的样子:“听不懂人话是不是?”
“不、不能留条内裤吗?我南方来的,不习惯——”
“让你们脱掉所有衣服再进行消毒就是怕你们携带细菌进入工厂!谁知道你内裤脏不脏呢,都给我脱了!”工头斥道,“这儿都是Alpha,你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都是Alpha个鬼!
弗加在心中崩溃大吼。
这儿有个又色脸皮又厚的omega,正在您老眼背后目光灼灼地盯着我呢!
我不想被他看光,我还没结婚呢,我不是那么随便的alpha!
纵使心中一万个惊涛骇浪,弗加也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表现出来,他只能僵硬着脸,一个人躲到角落里缓缓脱掉衣服,随即双手抱胸、双腿夹紧蹭到门口,一副弱小无助状。
屋子里怎么这么安静啊。他心弦紧绷。大家还没脱完吗?那个omega呢?他不会在偷看我吧?
他越想越觉得如芒在背,于是悄悄抬起眼帘,警惕而畏惧地向旁边扫去——
“你看什么呢?”
一道黑影笼罩了弗加。泽维尔居高临下地盯着他贼眉鼠目的模样,面色不善。
弗加脱口而出:“我看荣……”
泽维尔的每根睫毛都骤然变得锋利了:“你看他?你看他做什么?他很好看吗?”
弗加僵硬地与他对视,舌根发麻。
苍天,请问这个问题,究竟是回答“好看”还是“不好看”,才能保他一条狗命呢?
“都脱完了是吧!现在按照我点名的顺序排成一排,依次进入消毒间!”工头大声发话。
不要站在荣荣前面……不要站在荣荣前面……不要站在荣荣前面……
弗加闭目,把毕生全部的信念用在此刻,疯狂祈祷。
“——张恒!贝特!……弗加!”
弗加夹紧了屁股蛋子,双眼紧紧看地,努力忽视周遭的视线,躁红着脸蛋加入了队列。
工头继续念了下去:“——荣荣!”
……完犊子!
身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那是人赤着脚板在大理石地板上行走的声音。脚步声来到弗加身体的正后方站定,半晌的寂静之后,极轻的低笑自后方传来。
紧接着,是一声清脆的口哨。
“干什么呢!”工头叱骂,“谁让你吹口哨了!”
“啊……不好意思。”荣莛真挚诚恳的声音响起,“实在是我前面这位工友的的屁股太翘了,不仅翘看起来还duangduang的,我实在没忍住才吹了声赞美的口哨。”
一秒的死寂,随即爆笑声响彻房间!
弗加在一片雷鸣的哄笑中闭上了眼睛,心如死灰。
有些人看起来还活着,其实却已经死了。
……连带着他的清白、自尊和翘臀一起,都死了。
“好了……打住!”工头忍着笑,努力喝止了大家的起哄。“抓紧排好队进消毒间了,还想不想按时上工了!”
一通插科打诨的手续之后,所有人都通过了入职检查,并办妥了进厂的手续。
现在他们从到外穿的都是工厂提供的制服,一身雪白色的工装遮住了从脖子到脚踝的每一寸皮肤,再带上护目镜和防护帽,露在外面的基本只剩嘴巴了。
alpha们的身高体格都差不太多,换完衣服站在一起,简直像复制粘贴的一样。
工头拿个手写板踱步过来,一边翻看一边随口道:“现在分配你们的岗位。阿热昂,D区焊接区;幸世,A区冷凝区……德文和弗加,C区倒模区;曼宁,C区装载区;荣荣,B区质检区。”
4人同时抬头,隔着透明护目镜飞速对望一眼,表情都不大好看。
根据工头所说,四个区的工人们根本不在一起生活工作。德文弗加和泽维尔还好,虽然工种不同,但起码在同一个区域活动。而荣莛却被分到了另外一个区域里,报道完之后就彻底不能见面了。
这将对他们的潜伏任务造成极大不便。
泽维尔率先开口:“领导,我们几个都是一个村子里出来的,您看能否通融一下,把我们安排到同一个区域里?也好互相照应。”
工头“啪”地一合文件,表情不耐:“哪儿那么多要求,分都分好了,改不了了!你看看你高低也这么大个子的人,怎么就这么粘人呢?怎么,还非得每天晚上吃荣荣的奶啊!”
德文和弗加虎躯一震。
……请问他们听到了什么?
泽维尔一向冰山的面孔也难得露出一丝缝隙,嘴角抽搐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就听从指挥!左右也就1个月的工期,结束之后就能再见了,别这么黏黏糊糊得惹人笑话。好了,各自去自己的区域报道了,抓紧时间!”
9人被赶鸭子上架般驱逐出了人事部。
在分道扬镳之前,泽维尔与荣莛飞快交换了下视线。泽维尔微微侧头,荣莛扬眉一笑,两人目光交错时间不到一秒,紧接着便擦肩而过,向两个不同的方向各自离去。
荣莛被分到的工作是质检。
他的一生虽然波澜壮阔十分精彩,但也做过不少无聊的工作。上学时,他认为最无聊的事情是抄作业;上班后,他认为最无聊的事情是写述职报告;而现在,他做了一件全方位赶超以往所有无聊经验的事情。
质检。
他穿着厚重的防护服,坐在十几人的流水线上,唯一的动作是把传过来的电子元件接入电路,如果灯泡不亮就挑出来上报,如果灯泡亮起就算合格,继续下一个。
这个动作做下来,仅需5秒。熟练工可以做到3秒。
也就是说他一分钟要查20个电子元件。
十分钟要查200个。
一个小时要查1200个。
一天的工时是12小时。这就意味着他在短暂的一天之中,要检查14400个电子元件。
灯亮,下一个;灯亮,下一个;灯亮,又下一个……
荣莛一开始还存在意识,后来□□和大脑仿佛形成了某种肌肉记忆,不需要任何思考就能麻木地完成工作。
人类复杂的大脑被简化至了两个最简单的模式——
灯亮。灯不亮。
除此之外,他不需要再思考任何事情,只需要无休无止地重复着拿起元件、接入电路、放下元件的动作。周而复始,循环往复,没有尽头。
当晚餐的哨声响彻整个空间时,所有的工人都锤着酸麻的四肢起身,唉声抱怨着离去。唯有荣莛还坐在原地,眨眨眼看着已经停下的流水线,愣了片刻后才回过神来。
才几个小时吗?
但他怎么觉得自己已经做这个工作好几年了?
而他的大脑仿佛已经适应了极简模式,无论再去思考什么,都僵硬得仿佛生了锈。
荣莛用力甩甩头,撑着膝盖把自己从椅子上拔起来,跟着其他工友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不过他没急着跟大家一起去吃饭,而是在食堂附近脱离了大部队,一闪身躲进了饭点空无一人的卫生间。继而藏身至最里面的隔间中,打开了光脑。
工厂里自带信号屏蔽器,防止工人们刷光脑偷懒。但荣莛他们几个的光脑在来之前都经过改造,区区民用的屏蔽器,没法阻拦他们。
荣莛率先打过去了一个【。】
等了不到5秒,群聊了就传来了动静。
【弗加:卧槽!倒模是什么人间酷刑!所有动作翻来覆去的做,还不能偷懒,40度的温度还不给开空调!他们怎么不雇机器人呢!】
【德文:因为机器人比你贵。】
【弗加:我踏马d#@$$asj2 d#$@!$!……】
【泽维尔:好了不要胡扯,晚饭时间只有40分钟。有没有人见到里昂?】
四人都表示没有。
有可能里昂和他们不属于一个区,有可能同一个区内的工人太多,他们还没来得及一一见过。也有可能,里昂只是假借了工人的壳子潜入工厂,其实根本没有在工厂做工。
唯一能肯定的是,他们如果继续靠肉眼搜索里昂的下落,可能用时一年都不会有任何眉目。
荣莛在光脑内打字:【泽维尔,你在中央电梯里放了什么?】
泽维尔很快回复了:【微型摄像机,能精准捕捉50米范围内的所有人连,并与目标人物进行对照。】
【所以我们现在需要的,只是一个把工厂所有人赶入中央电梯的契机?】
【没错。】
荣莛的嘴角扬了起来。
还在军校之时,他时常与泽维尔搭档执行任务,两人配合默契无间,经常无需言语沟通就能心有灵犀地行动。泽维尔做事缜密谨慎,与他的不按常理出牌恰好互补。
二人自决裂以来,已经二十多年没有同台作战了。
这一次,荣莛竟找回了少年时那份熟悉的感觉。
嘴角还带着笑,他在群聊里打下一行字:【火灾还是水淹,兄弟们,二选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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