呯地一声，没抢到发射器的阿米德朗四仰八叉地砸在了桌面上，他愕然抬头看着被里昂折断手腕的关海，神色茫然。
凭着机敏纵横官场十几年的大秘书，此时大脑竟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叛军内讧？可里昂为什么要抢关海手中的发射器？他管这闲事干什么，不是已经被远星人放弃了吗？
短暂的一秒愣神之后，阿米德朗忽觉劲风扑面，抬眼却见荣莛抄起一把椅子便向里昂砸去。而里昂一反方才颓丧灰败的模样，抬臂一挡，重十几斤的实木椅子与他的皮肉相撞竟骤然碎裂，碎片纷飞而他毫发无损！
椅子腿如暗器般打着璇儿向阿米德朗飞来，他紧急在桌面上一滚，才没被当场开瓢。
顷刻间，屋内已乱成一团，所有官员跳起来尖叫着后退。而荣莛已闪电般和里昂过了几招，两人打得大开大合，动作没什么技巧但招招要制对方于死地，拳风呼啸。
阿米德朗蹲伏在桌角处，在一片兵荒马乱中盯着二人，嘴巴渐渐长大了。
他这时才察觉出不对劲来。
里昂一个心宽体胖的政府官员，竟堪堪和荣莛打了个平手，简直像是被夺舍了一样！
惊骇如闪电般劈下他的天灵，紧接着下一秒，会议室的大门被人自外面踹开，一批持枪士兵一拥而入。阿米德朗如蒙大赦，刚想扬声下令，却听马尔塔尖锐的声音拔地而起：“荣莛……把荣莛给我击毙！”
“蠢货！”阿米德朗脱口而出。
领头的士兵抬手对着荣莛就是一枪。子弹破空呼啸而去，荣莛正与里昂打得难舍难分，危机之下不得已拧身躲避。子弹擦着他的侧脸飞过，留下一道血痕，而下一瞬里昂已一把扣住他的肩头，五指利似钢爪。
“唔！”荣莛痛哼一声，巨力之下，他似乎听到自己的骨骼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哀鸣。
“……你是故意的。”里昂咬牙，两人的目光在焦灼的空气中相撞，刀光剑影。“这是你的……计谋！”
荣莛疼得冷汗淋漓，却依然挤出一个狰狞的笑：“不演得像一点，怎么……请君入瓮！”
杀意在里昂的眼中迸发，他忽然厉吼一声，举拳向荣莛的太阳穴捣去。拳风凌厉，将荣莛乌黑的发梢鼓动得凌空纷飞，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忽然又听一声枪响！里昂踉跄了下，缓缓垂下眼睛，却见鲜血正在胸口处慢慢洇开。
他嘴唇翕动了下，闭目颓然倒地。
而在他身后四五步远的地方，泽野持枪而立，瞄准镜后是他冰冷的瞳孔。
屋内再次爆发出喧嚷，马尔塔缩在两个椅子的缝隙里，扯着嗓子尖叫：“死了没！叛军死完了没！”
没人理他，还能动的人都争先恐后地向门口挤去，四散逃命。粗喘和脚步纷沓声中，泽野不退反进，抬臂将手枪往前奋力一扔：“——接抢！”
荣莛纵身稳稳地接枪在手，手臂一划径直指向屋子正中的方向。黑漆漆的枪口之下，曼宁上将瘫坐在椅子中，脸色苍白。
他二人分处于屋子的两端，一站一坐，一人持枪在手，一人颓然不动。生锈的天平锐鸣着向王座的反方向倒去，长达数十载的血泪宿怨，仿佛就要在此刻画上句号。
荣莛深棕的瞳孔深处映着上将的脸，那张老迈阴鸷，却又格外像泽维尔的脸。
下一刻，他毫不犹疑地扣下了扳机！
子弹呼啸而去，越过一道道仓皇的人影，越过一屋子的狼藉，在一片惊呼中直奔曼宁而去。
曼宁骤然闭起双眼。
可死亡却并未如期而至，也没法发生血溅当场的惨象。那枚子弹在曼宁头顶上方几寸处飞过，径直射入了他身后的“空气”。
虚无的空气在这一刻裂变，分割又重组，获取实质……远星人渐渐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之中。而它的一只手，扔还按在曼宁的头顶。
“上将！！”阿米德朗失声大喊，恐惧的喘息声此起彼伏，就连门口那些持枪的士兵都踉跄着后退，他们面对人类时或许还能耍耍威风，但此时明显胆怯了。
“……愚蠢。”远星人悬浮于半空，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一张张骇然失色的脸，用毫无感情的机械音发出一声冷笑。“人类将永远记住这一天。今天，你们用自己的愚蠢狂妄，招致了灭族之祸。”
荣莛嗤了声，呯呯呯又是几枪，却发发命中虚空，那虚无的影子佁然不动。
“蚍蜉撼树。我早说过，人类的武器在我们眼中，就像是幼儿的玩具——”
它的话被震耳欲聋的巨响吞没！下一秒，墙体自外部轰然坍塌，飓风裹着碎石和玻璃，呼啸着肆虐而入。人们惊叫这扑倒，有些反应慢的一瞬间便被沙尘和废墟掩埋。阿米德朗纵身一扑，在生死一线间将曼宁拖入角落，不然这座银河帝国最巍峨的宫殿顷刻间便将化为他的棺椁。
被暴力砸出一个大洞的墙体外，赫然立着那银蓝色的高大机甲。九天冷着脸，看也不看在废墟中瑟瑟的蝼蚁，再次举拳又是一击！
“白费力气。”远星人抬头仰视着巍峨的机甲，在窸窸窣窣落下的砂石烟尘中，发出阵阵冷笑。“除了把我激怒，不会有任何用处。你杀我，绝无可能。我杀人类，易如反掌。”
角落里，马尔塔双手抱头蜷成一团，带着哭腔嘶喊：“别……别挑衅它了！它生气起来，在首都星大开杀戒可怎么办！荣莛这个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逼，我他妈……”
阿米德朗反手给了他一个耳光，怒吼回去：“你他妈才是傻逼！”
九天的金属面罩反射着刺目的日光，周身如披金甲。荣莛忽然一抬手，做了个抗武器的动作，九天与他同频而动，一把模样奇特的炮筒被它取出武器槽，扛在了肩上。
所有人盯着这个武器，都有些愕然。
这武器外形呈流线型，长约8米，体积硕大。它的外壳似乎采用了高强度的纳米合金，表面闪烁着微光的应该是量子晶体，通体散发出淡淡的蓝色光芒。枪身上嵌有多个能量槽，里面装载着弹药。
九天将炮筒直对远星人，能量槽中亮起白光，越来越刺目，仿佛在酝酿什么可怖的化学反应。
远星人微微偏头，似有些疑惑：“这——”
就在此时，控制面板上的能量槽瞬间迸发出刺眼的白光，枪口前方凝聚出一个微小却极其耀眼的量子场。荣莛弯曲食指，九天扣下扳机。瞬间，一道炽烈的能量射线迸发而出，划破空气，直奔废墟中的敌人而去！
射线炽亮得仿佛长虹贯日，能将轨迹中的所有东西化为熔岩。它撞击到远星人身上，激起了一阵剧烈的粒子湮灭反应，爆发出刺眼的白光和强大的冲击波，天花板和地面的尘埃再次被旋风卷起。远星人在射线中挣扎着，仿佛被熔岩灼烧的□□，体表的粒子光芒忽亮忽暗，湮灭反应让他几乎无法维自身形态。
“……这……什么……”
在如熊熊燃烧的白光中央，远星人扭头看向荣莛，声音如同坏了的录音带。
“为什么……你……可以……这不合理……”
荣莛冷着脸，通身如浴烈火，俊秀的五官在如此杀戮的场景中锋芒毕露，美得令人不敢逼视。远星人踉跄着往前一步，猛然甩开束缚消失在原地，只留下一道渐行渐远的粒子尾迹。
所有人看得痴迷，有士兵竟脱口而出：“快……快！它要跑了！”
荣莛哪儿还用得着他提醒，已然飞身登上了驾驶舱。他与九天人甲合一，引擎的轰鸣响彻天际，火焰喷涌而出，巨大的机甲腾空而起，如白日流星般直追而去！
马尔塔猛地站起身，灰尘自他身上扑扑往下落，他急声问道：“荣莛这是往哪儿去啊？远星人又没有实体？他怎么追？”
阿米德朗扶着上将起身，冷冷地道：“可以通过监测周遭环境中的粒子浓度确定远星人的位置。”
“那咱们需要干什么？要不要帮他？”马尔塔热切问道。现在他又绝口不提要将荣莛歼灭的事儿了。
曼宁上将咳了声，阿米德朗赶紧要去扶他，他却抚着胸口摆摆手，末了低声道：“九天搭载的武器……叫量子湮灭炮。”
马尔塔目露茫然，阿米德朗皱眉道：“……这不是泽维尔少将主持研发的武器吗？理论上每次发射时，湮灭炮都会在枪口前方形成一个微小的量子场，瞬间包裹住目标，随即引发剧烈的粒子湮灭反应，将高能粒子的结构彻底摧毁。但这个武器明明还在研发阶段，荣莛是打哪儿……”
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住了口。
曼宁上将又咳了声，低低冷笑起来：“是啊，荣莛是从哪儿得到的呢？或许这次会面，这两天的商谈，都是一场精心打造的陷阱，而他们想要捕获的猎物，根本不是我们！”
废墟的另一头，西瑞斯也在质问泽野：“所以这果然是你们做的一场戏！”
泽野捂着肩头一处被擦伤的地方，用眼睛斜睨着他：“是又怎么样？如果不用保护司做饵，远星人又怎么会在最后关头现身？它们比帝国更需要omega。”
“那你们怎么知道远星人会寄居在里昂的躯壳里来帝国？”
泽野摇摇头，这一点荣莛也没来得及和他细说，所以他只能猜测。大抵远星人与他这些代言人之间也存在诸多猜忌，里昂早在逃出小行星带之后就已死去，而重新出现在石陲要塞上的就是远星人，它是回来监视关海的。
关海被荣莛鼓动，离开了工厂的据点，远星人也作为里昂随之同行。它发现了关海的异心，也知道了荣莛——他们将要重返帝国，夺回欧米茄保护司的控制权。
远星人心动了。
如果能不费一兵一卒，仅仅利用人类的内斗就能得到整个保护司，那是多划算的一桩买卖啊……
一念贪心，让它直接走入了荣莛的陷阱。
远星人神出鬼没，唯有将它诱入陷阱，才能一举扑杀。
废墟中所有的人都缓缓聚集到了断壁的边缘，举目向天空望去。而不只是他们，首都星上每条街道、每个床边的人们都抬着头，屏息注视着天幕之中的那场鏖战！
九天化为一道银蓝色的华光上下翻飞，风声呼啸，机甲引擎发出低沉的轰鸣。量子湮灭炮连连发射，每一道量子射线都如春雷般撕裂晴空，远看如同一场白昼燃放的盛大焰火，华美壮阔。
射线击中远星人时，湮灭反应会燃起耀目的白光，而它在一次次中弹后，体表的粒子光芒挣扎着暗去，几乎无法维持其基础形态。
它企图向外太空逃窜，但荣莛紧追不舍。见逃走的路被堵死，它竟转而向地面上人群聚集的地方逃窜。
荣莛投鼠忌器，不敢大规模射击，以免伤及无辜。远星人似乎察觉到了这一点，穿梭于高耸如云的大厦楼宇之间。两人在低空处展开巷战，尘埃飞扬，火光四射，爆炸的余波震撼着四周的建筑！
泽野凝目远眺着这一幕，当即联系了高庭公爵：“喂，爸！调咱们的私人舰队来为荣莛清路，尽快把平民撤离，撤不走的用光盾为他们在低空处搭起防护网！”
西瑞斯也补充：“去研发所看看有没有多余的量子湮灭炮！既然研发出来了，就不该只有这一把。”
“说得对……”
“你们没这个权限！”一名军官踉跄着过来，失声道。“平民不得参战，更何况荣莛还是战犯，更没资格在首都星的空域开枪。你们不阻止他就算了，竟然还帮他——”
泽野一把拽住他的衣领，粗暴地将他拖到了自己眼前。首都星上身份最尊贵的omega眸光凶狠如刀，刀刀直刮军官的心肝。
“扯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泽野咬牙，逼近军官冷汗淋漓的脸，厉声道，“你们不过就是还妄想着能背靠远星人这颗大树，好日日乘凉！我告诉你，这棵大树今天老子拔定了！你不帮忙也就算了，若是敢阻止，就是全人类的叛徒！”
军官抖若筛糠，平时在训练场上吆五喝六的威风全不见了，只目光虚浮地连声应是。
泽野一把搡开他，回头却见西瑞斯正盯着自己，嘴角含笑。
“看什么看！”泽野粗声，“你还嫌着干什么，也欠收拾了？Alpha都给我上战场去！”
西瑞斯喟叹：“我老婆……真牛逼。”
不消五分钟的时间，高庭公爵的私人舰队赶到，紧急将战区的平民撤离。银河帝**校的援军也随之加入，还没毕业的军校学生们自发组织成了护卫队，在半空扛起一面面光盾，为地表的平民架起生命的保护伞。
这着实是一场奇观。
帝国官方的军队无一人参战，活跃在战区的竟全部是平民和准士兵，但他们配合默契，行动迅速，瞬间为正在作战的荣莛扫清了后顾之忧。
荣莛似发现了后方亲友的援护，立刻加大了马力，湮灭炮发射的更加猛烈。但这种大型杀伤武器都有冷却时间，远星人总是趁湮灭炮冷却的时候飞快拉开距离，任九天再如何骁勇，也无法将它擒获。
“少将！敌方坐标（23490，3948，42349）——”九天刚刚报位完毕，忽然一声惊呼，“——小心！”
荣莛一炮轰去，射线直奔远星人而去，可对方却忽然在空中转了个弯，同时一架民用飞艇出现在视野中。它刚刚载满了一群平民打算撤离，却不想误入了战圈的正中心！
事发突然，谁都来不及反应。荣莛骤然瞪大双眼，眼看着那道亮如超新星爆发的射线，逐渐将飞艇淹没……
就在此时，一道炽烈的红色光芒划破天幕，如同神之巨剑般从天而降！
却见它双臂一合，护着飞艇猛一个加速，赶在射线降临前的0.001秒纵身闪开。湮灭炮撞击在他们身后的玻璃幕墙上，发出地动山摇的轰鸣，火光冲天。
在巨响中，所有人都回过头来怔怔地看着那如神兵天降的赤红机甲——
竟然是赤色暴风！
“少、少将！是赤色暴风！”九天兴奋地大喊大叫，就差原地翻跟头起舞了。“泽维尔少将也来了！”
“……闭嘴。我有眼睛，会看。”
黑暗的机舱中，荣莛脸色苍白，一滴冷汗挂在他挺秀的鼻尖悬儿欲坠。而他无暇去擦，双眼紧紧盯着屏幕上威风凛凛的红色钢铁巨兽，有些涣散的瞳孔再次聚焦。
妈的，还好赶上了。
不然他真是后悔给泽维尔打开牢房的大门。
机舱内响起泽维尔的声音，清冽冷毅，如洪流中的砥柱。“荣莛，我来了。”
荣莛精神大振，双手在操纵杆上一紧，厉声大喝：“那还等什么……迎战！”
赤色暴风身覆炽红装甲，在烈日照耀下如奔腾熔岩。他今日没带等离子炮上阵，而是手持一把巨大的离子剑，剑刃在空中发出耀眼的神光。
一声如万马脱缰的引擎轰鸣，赤色暴风猛然冲向远星人，离子剑挥舞间，空气中燃起烧焦的热浪。
荣莛也迅速调整策略，与赤色暴风形成包围之势。两台机甲如同两头猛兽，一左一右，合力围攻。九天的量子湮灭炮再度发射，强烈的能量射线照亮九霄。赤色暴风的离子剑则精准地切割着远星人的粒子结构，刀刀如雪影密网。
仿佛时间倒流，又回到了数十年前。
那时刚出银河帝**校的两名天之骄子，一人驾驭九天，一人驾驶赤色暴风，纵横星河，驰骋沙场，无论是刀山火海还是鲜花殿堂，他们都共往之。
现实的洪流奔腾，阴谋算计与背叛日夜不息，令星辰蒙尘。然而就在今时今日，曾经陨落的帝国双星，再次冉冉升起于众人眼前，光芒大盛！
两台机甲的攻击如同狂风骤雨，密不透风。在一阵雷鸣般的轰响中，九天的量子湮灭炮与赤色暴风的离子剑同时命中敌人。强烈的能量爆发，将远星人的粒子结构彻底撕裂，化作一片灼热的光芒，消散在空气中。
……结、结束了？
天地之间，有片刻凝固的死寂。所有人似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场种族家园保卫战……已经，赢了吗？
然而还未等欢呼声响彻天际，九天周身的光芒却忽然闪了闪，随即骤然熄灭。
它如耗尽灯油的灯，折翅的纸鸢，在万人瞩目之中，直坠万米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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