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三/
容奕有些烦躁,却根本说不上由头,又或者说,他的情绪从许云清闯进来之后就开始变得奇怪。
在见到许云清的刹那本能甚至主导了行为,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鞭子早就被他踹到了角落,容奕的手不知不觉抚上了许云清的眼角,果然触碰到了点点水痕。
那点湿漉漉的痕迹落在指尖烫得吓人。
他的身躯在微微发着抖,是在害怕吗?害怕……他?
心情无来由的变得糟糕。
对这个小太医,他开始只是觉得有些有趣罢了。
一个脆弱又天真的生命,没有家世,亦没什么背景,还很穷。
这人实在是穷到了令人发笑的地步,以至于容奕有种莫名其妙的使命感,总觉得自己若是不常来看他,他就会被人欺负然后躲在垃圾堆里饿死冻死。
这样的生命能够出现在皇宫这种地方,还能存活到现在本身就非常不可思议。
容奕更好奇了。
他开始玩一场伪装游戏,游戏规则由容奕制定,起始终结由容奕全然主导,只要他想,他可以随时将这游戏推进到终点。譬如现在。
现在就是个极好的时机,他完全可以就这样结束这场游戏。
可容奕嗅闻着鼻尖的药香,感受着仍然在微微颤抖着的温热身躯,忽得想起了许云清曾主动捧起过他的手,并将之小心翼翼放在了自己的脸颊上:
“你可以摸摸我的模样。”
容奕拭去他眼角泪痕,粗粝的指尖自他眉梢脸颊拂过,最后开始一点一点描摹着他的唇瓣。
容奕轻声问许云清:“你想要什么呢?”
脑中,有一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明确——
容奕想,他不想叫停。
四十四/
“你想要什么呢?金银财宝,高官厚禄,权势、地位……芸芸众生穷尽毕生所求之物,你想要,吾便能与予与求。”
眼泪还未落下就被拭去,容奕的力道大到足以引起疼痛的地步,
“你窥破了我的秘密,这是给你的奖赏,只要你想,我们依旧能像以前一样。”
许云清难以置信地抬起眼。
容奕的眉宇萦着戾气,轻慢倨傲,人命在他眼中宛若蒲草沙砾,是随时都能用来取乐、玩耍的工具。
实际上,容奕贵为皇子,生来便含金衔玉,天潢贵胄俯视众生,这样的反应才正常。
“这算什么啊……”
“喜欢就留下,玩腻了就杀了扔掉。”
许云清气笑了:“我们这些人在你眼里算什么,牲畜野草,还是堆在谷堆里待烧的薪柴,供给你寻欢作乐的工具。”
容奕皱了皱眉:“你和他们不一样——”
他的后半句说得有些不自然,但许云清没有发觉:“你有官身,吾不会杀你。”
“不。”许云清侧头避开了容奕的触碰,语气坚定,“我和他们是一样的。”
他以前看小说的时候看多了那些杀人的剧情,什么伏尸百万,流血漂橹②。网文用词更是为了吸引人眼球,怎么夸张怎么来,许云清从来不觉得有什么。
因为这些都是剧情需要,NPC嘛不就是为了为主角服务而产生的。这些人想死多少就死多少,不过是作者一拍脑门就能造出来的数字而已。
直到他穿进了这本书里,直到他真的成为了这些NPC的成员,直到他当上了安庆宫的太医。
他兢兢业业每天都去安庆宫报道,然后眼睁睁看着熟悉的宫殿里,同事们穿着相同服装做着相同事情,脸却换了一茬又一茬。
每到这个时候,许云清都会装作没看见,继续开始他稀松平常的一天日常。
许太医实在是太忙了,他忙忙碌碌,所以只会偶尔想。
他有一天是不是也会死去呢?
是不是会死得悄无声息,就连一点意义价值都没有 ,他的尸体会被草席随意卷起,然后丢到不知道哪个山沟沟里的乱葬岗。
他死去后,还有机会回家吗?
这些问题许云清从不敢深想。
但恐惧早就如藤蔓般爬满了他的心脏。
许云清甩开容奕的手。
随手端起茶碗,想要喝些奶茶遮掩着自己的失态,灌下肚时才发现自己拿错了。
是鱼汤。
算了也挺好喝的。
许云清咕噜咕噜喝了好几口,潇洒放下碗后退一步,行礼的样子淡漠决绝:“下官多谢殿下连日照拂,日后再不……”
细小的抽噎声传来,又被容奕敏锐察觉,他骤然皱紧了眉。
许云清捂着喉咙,可怜兮兮,泪眼汪汪:“有鱼刺,卡、卡住了。”
呜呜。
事实证明,人倒霉时喝口凉水都塞牙。
四十五/
容奕在他困难的时候曾全心全意帮助过他,与许云清所见的其他皇子都不一样。
同为npc,容奕是皇子,所以算不容易死掉的那种类型。许云清安慰自己的时候常常会想起他——
容奕是好人,如果自己死掉的话,他或许会愿意记得他吧?
被人记住并不能消除许云清的恐惧,但是想到自己正被人记挂关心着,许云清会好受一点。
就像是他习惯了回太医院时总能在漆□□路尽头看到一盏明灯,容奕早就在不知不觉的时候成了他在这全然陌生的世界里足以定心的锚。
当然现在已经不是了。
“嗬嗬、咳……”
鱼刺卡在喉咙浅处,没有阻塞呼吸却也让人异常难受。比喉咙卡鱼刺更焦灼更痛苦的却是许云清的内心,他真的快要被自己气哭了。
救命,他明明是想要冷漠决绝的离开的。
为什么屡次三番都在容奕面前丢脸呜呜呜。
许云清伸手想要触碰放在角落的奶茶又在慌张下打翻,瓷碗发出哐当脆响,碎片散落一地。
下巴被人扣住动弹不得,许云清听到耳畔传来了容奕低沉的声音:“张嘴。”
许云清死鸭子嘴硬:“不需要你帮忙……唔。”
下一瞬容奕的指节强行顶开了他的口腔,拨开他的舌尖,沿着湿软喉管向内深入。许云清又羞又怕,手指不自觉攥紧了他的衣袖。
“放松。”容奕似乎是默了默,才道,“别害怕。”
兰草暗香浮在鼻尖,沉稳有力的手轻缓拍在他的后背,所有所有都是许云清熟得不能再熟的东西。莫名地,许云清就安心下来。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好了,没事了。”容奕的声音响起。
许云清睁开眼,眼睁睁看着容奕的指尖自他口腔抽出,正在擦拭着手指,月光下他的手指拉出银丝,湿漉漉反射着全是他的津液。
这、这对吗?
许云清脑袋彻底宕机,脸颊在意识到刚才画面的瞬间烫得能煎鸡蛋。但容奕的表情太正经了,反倒显得他心有杂念,多思多想。
还好,许云清安慰自己。
还好容奕看不见,他不知道自己在乱想。
啪嗒,门被一把拉开,承影的声音嘹亮:“我听到里面有声音,发生什么事了?”
容奕骤然收回手。
许云清接连后退好几步,与容奕拉开距离,迅速解释:“刚才我喝汤被鱼刺卡住了。”
承影发出爽朗地笑声,并拍了拍他的后背,无情嘲笑:“吃个鱼都能被卡住,你好弱哦,诶,你的脸怎么红了。”
许云清:……
承影没等到回答,又转头看容奕,他眼睛一眯觉得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头儿,你的手怎么了?”
容奕:“承影,出去。”
承影委屈:“可我才刚进来。”
到底又为什么?
四十六/
门扉开启又关闭,房间只剩下他们二人。
“我不想要那些东西。”许云清看着容奕,咬牙道,“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
“我一直觉得,你是我的朋友。”
许云清提着药箱,药箱里放着那本他从不离手的诊录书册,还有他夹在书里的那张不熟练的涂鸦。
火柴人容奕立于竹林间浅笑,许云清在他身旁加了一个自己,因为他以为他们会成为好朋友。
但那些他历历在目,珍重对待的回忆,从开始时便是假。
许云清的声音又干又涩:“可我在你眼中,我又算什么呢?”
他鼓起勇气瞥向了容奕的方向,许云清想看清容奕的表情,想知道他现在究竟是怎样想。
可月色在此时沉了下去,许云清只能大概看清光影浮浮沉沉,容奕立在窗前,依旧是他熟悉的漂亮模样,漂亮精巧得像是画家费尽心血雕刻出的完美艺术品,他们隔了很远的距离,雕像触感冰冰凉。
容奕说:“别想着在宫里交朋友。”
许云清垂下脑袋:“你说得对。”
他猛得推开了门。
“诶诶诶,你跑什么?头儿,要追吗?”
身后有脚步声响起,仔细听却只是呜呜风声。许云清呼呼喘着粗气,直跑到筋疲力竭都没有再回头。
算了,只是他在自作多情而已。
他日后也不会再想了。
*
夜半,太医院。
被气醒的许云清怒锤枕头。
□□的,容奕他可真是个混账。
许云清:不儿,他有病吧。
②出自《过秦论》
修改了一下这章和上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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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不是,他有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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