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日头正晒,重明刻意伸长脖子,用它那圆圆滚滚的脸给她遮太阳。
明颂却不想领情,自顾自扯过自己的袖子盖在头顶。
法术?动了法术不就会被祝苍那莽夫发现了去?她可没那么傻。
走了有一段路,前头那人止步停下。
明颂好奇探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平地上,有一模样俊俏的郎君在挂灯笼,此人居然同薛聿长得一般无二。
她不大确定了。
擦擦眼,定睛又看——没弄错,就是大魔头。
再看这木屋,一旁的地上堆了好些木屑,还有若干她认不出来的刀具墨斗……
正当午时,一个长得像大魔头的人在搭屋子,就算有术法偷懒,但未免离谱——
她到底陷入了一个多荒唐的梦?
明颂默然不语,捋不清头绪,只得一言不发。
可瞧见那人正向这边走近,压根无法忽视,她没忍住,转头问他:“大魔头,身外身这类神通是用来如此糟蹋的?”
“糟蹋?物尽其用,怎算糟蹋?”薛聿本人不以为然,语气听来从容自若,想必不是头一回如此“糟蹋”。
她依稀从他望过来的那双眼中窥见了一丝骄傲,看起来他很满意自己这个分身嘛。
明颂转了转眼,轻哼一声,抬起下巴拿最恶劣的语气损他,为分身鸣不平:“那这分身被你炼出来,还真是功德欠缺。”
倒了八辈子霉才会被你使唤来干粗活累活吧?
“是吗?”走近的那位“身外身”笑起来,无奈叹了口气,“我倒觉着是我自己功德没能修够,才会炼出如此特立独行的身外身。”
两人气息没什么差别,可说话的语气稍显不同。
她猛然反应过来:“嗯?等等——你才是正身?”
身外身懒懒地哼了一声,比起正身多了点少年稚气,轻声道:“酆都大帝都求不来的机缘,有什么好嫌弃的?这可能算两条命呢。”
“时候到了,九条命都不够哦。”明颂适时补一句,拆别人的台,她最拿手,“也不算多特别。”
薛聿接话道:“承神女之言,只盼我将来不会有需要废掉九条命才可逃出生天的险境,活得久一些才好。”
“神女还是别总盼着我死,这念头太容易落空,惹得心情不好——当年几位帝君联手也没能杀了我不是?”身外身笑语盈盈,对她的冒犯之言毫不在意。
明颂目光冰冷,淡淡说:“坏人可不长命——”
薛聿不动如山,便道:“多一日,便算一日。”
她顺着他的话往下说:“魔尊大人踏出封印,的确是需要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呢。欸,我与大人也算有缘,他日若记得,定会惦念一两声的。”
“能得神女挂念,倒也不错?”
这也不生气?大魔头的脾气未免太好,好话坏话他尽数收下,她不信这人瞧不出来她在故意气他。
明颂沮丧地低头,愤愤踢两脚脚下的石子出气,打心底里嫌弃他的做派。
上回师尊有位旧友来寻他把酒言欢,明颂没逃掉,正好和这老头打了个照面。那人许是不满青阳做派,把气撒她头上,平白数落起她。明颂虽然话少,懒得搭理,但临走前还是皮笑肉不笑回了一句嘴。
还没这句话冒犯呢,那人都气得脸红脖子粗。
就连师尊有时也会因为她偶尔的出言不逊,连声摇头。
她清楚自己浑身竖着刺,旁的人不管是好是坏,都会被她扎得鲜血淋漓。
那样才好,只有那样才能保护好自己。一个人的好意总是有期限的,那样的落差太大,她宁可这世上所有人都厌恶她。
可眼前这人好似感觉不到她刻意的恶劣脾性,无所谓她话中的不善,甚至不在意自己会不会被她伤到,非要步步紧逼……
没关系,她有耐心,更不会轻易动摇。
明颂正了正神色,又挑剔起来:“大魔头,你这个灯笼挂得不对。”
“不知神女有何见解?”薛聿虚心请教,笑得如沐春风。
“喏,从檐下挪出来,挂那儿。”灯笼,若不挂在屋檐底下,受了风雨,过不了几日就会变得破烂,“白日将它藏在影子里,夜里却偏要它去照亮别人,好没有道理。”
明颂循循善诱:“所以大魔头,你千万别忍着,若是不满我的嚣张狂妄,大方说出来。”
身外身眯起眼笑着,活像只狐狸,他伸手在薛聿肩上拍了拍,代替他回答:“好啊,我定然不会强迫自己忍耐神女的坏脾气。”
“这样就对了嘛!”明颂一双眼眨了眨,亮晶晶的,喜不自胜。
原来开诚布公才有效,大魔王是实在人。
薛聿抱臂而立,抬手轻轻一挥,身外身便消失,回到他体内。
他不紧不慢补了一句:“但神女的一言一行,都恰恰好合我心意,没什么不满的。”
“……”明颂的笑僵在嘴角,笑也不是,气也不是,末了面无表情盯着他,想把他的脸盯出一个窟窿来。
看吧,他果然开始变本加厉恶心她了!实在可恶又可恨!
她拂袖推门而入,终于想起来问:“要这屋子做什么?”
“歇息落脚。”
她感到一丝意外:“啊?你打算在这里住下?”
“请吧,是我们。”
明颂闻言,这才抬眼打量周围一眼,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里头瞧着简易但看着舒服,很合她的喜好。
大魔头人看着可恶可恨,但做的事还算不赖。
她心安理得地挑了最大那间屋子,抽了张纸,大笔一挥,在上头写写画画,然后拍给薛聿。
薛聿接住将将飘到地上的纸,扫一眼便合起,伸手摸了摸三角猫的大脑袋,叫它缩小点,而后便将它推进屋子。
“神女有什么需要,吩咐重明便可。”他立在檐下,离她三步之外,“夜间时常有精怪出没,我已在屋外设下结界,神女若不随意走动,料想不会有什么大碍。”
明颂挑了挑眉:“哦,你想把我关起来?我可不怕那些东西。”
“但他们的长相可能……有点寒碜,当真不怕?”薛聿斟酌了下字句,好似很了解她一般,笑着反问。
“寒碜?”她将信将疑,没把这句叮嘱放在心上,双手搭在门上,挑衅地看他一眼,“那就,明日见。”
下一刻,两扇门便在薛聿面前合上。
他撑着头静静看了半晌,才转身离去。
入夜后,重明趴在床头,正绞尽脑汁解着被编成辫子的尾巴,一旁的罪魁祸首已然睡着。
还没等它解救出自己的尾巴,薛聿推门而入——
拍在他身上的那张纸,开头便写,未经准许,不可入她屋内。
他看过一眼,却也仅是看了。
薛聿停在床沿前,垂眸看着,眼底是化不开的晦暗,不知想到了什么。
重明滚了一下,趴起,打算跳过来,被他使了个眼神制止。
他望着明颂身上淡淡的神光,复而往窗外看了眼月华,低声轻喃:“那东西果然被封在此地么……明颂,你……”
声音很低很轻,连近在咫尺的重明也没能听见。
它其实能听懂人话,但有些事神女大人暂且还不能知晓,它只能被迫装成一只只会“喵呜”的傻猫。
重明没法子,只好继续解救自己的尾巴,可下一瞬它被明颂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全身毛炸起。
“不……”
它立刻扭过身看去,只见明颂眉头紧缩,口中喃喃着什么话。
薛聿眼神有一瞬波动,被她这一声唤醒,抬手唤出一簇火光,照亮这方寸之地。
“你快跑……快走……”
明颂叫喊着,猛地睁开眼,额角全是汗,如梦初醒。
她坐起身,意识到一旁的气息,偏头看过去,借着火光,看清了他眼底的紧张与担忧。
她盯着他,一动不动。
薛聿拿不准她现如今的情况,顺势往床沿一坐,抬手擦去她额头的汗珠:“清醒了么?”
明颂就在这时,伸手抚上他的脸。
两人气息交融,他眨了眨眼,下意识屏住呼吸:“你……”
可紧接着,她摸上他脸的那只手突然用力掐下去,面沉如水,不紧不慢问:“大魔头,梦里你也打算恶心我,不让我安生?”
可掐着的脸的触感好真实,还有温度。
她讨厌夜里被梦惊醒后,一个人盯着幽深的黑暗发呆。
梦里的那些事全都不记得,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不散。
她似乎丢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也忘了什么——
可现在怎么会做梦梦到大魔头坐在她床边,为她及时点亮一盏灯呢?
看似不计回报、无条件关照她、关心她的人,眼前这个大魔头算第二个。
第一个是她师兄白玄,师尊座下大弟子。
可师兄是对所有人都好,那大魔头呢?
明颂的手在他脸上作威作福,她迷迷糊糊,还未完全清醒。
她轻声问:“大魔头,梦里要说真话,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啊?”
“可能是打发时间?”薛聿见她还未完全清醒,半开玩笑,眼尾微微上挑。
“为何会选我?”
“因为我比较幸运。”
明颂的意识有些迟钝,慢慢问:“什么意思?”
“难得的点心,自然该用心些,不是吗?”
“这样啊——”明颂笑起来,对他道,“你不是觉得我太苦太涩,不好吃?那我现在的心情便不算太好,要不让我开心开心?”
薛聿安静等着她接下去的话。
明颂松开手,说:“清晨的第一缕曙光,是金乌身上掉下的一根翎羽。薛聿,你能帮我追上金乌,将这缕曙光抢来送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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