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是辆平平无奇的马车,外观普通到没有任何装饰,像是临时去租赁行租的。
原本期待的目光又瞬间暗淡下去。
马车在袁恪不远处停下,掀开车帘,下来的人袁恪并不熟悉,以前曾打过照面。
来人穿着官服,衣领被洗得有些磨损,呼啸的风把他的衣袍吹得鼓起。
袁恪倒是第一次见有人面见圣上穿得如此寒酸的,不像是亳都的官,倒像是来皇城述职的地方官员。
他没有直接对着守卫让开门,反而在袁恪的目光中径直走向她。
略微颔首,双方便是打过了招呼。
“小公子是袁恪?”来者先一步开口问道。
袁恪还带着些防备,小幅度地往后退了几步,拉开两者的距离,回答说是。
张潜言毫不在意,微微笑道:“那就没错了,陛下让我带你进宫。”
“我乃侍中张潜言,传陛下口谕,带袁仆射之子袁恪入宫觐见。”
他冲着城墙上喊道。
袁恪还在疑惑陛下怎知她要来,宫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打开,火把照亮着她们的脸庞,热意传到身上,让人在寒风中暖盈盈的。
张潜言略微躬身,做出请的手势。
袁恪毫不客气,大步往前走,这宫内对她来说熟门熟路,即使不用侍卫领路,她依然能找到御书房。
张潜言走在她身侧,与袁恪并肩而行,自过宫门之后他便一直没有说话,或许是见袁恪不想说,他也不知如何开口。
袁恪瞧着身旁高出半个头的身影,率先开口打破僵局。
“我见过你,那时你还是太学生。”
张潜言显然不记得了,只是礼貌的回以一笑,“噢,是吗?”
袁恪见他没想起,就又补了一句:“在北街,那日下雨,我在酒楼上。”
她瞧见张潜言的眉头略微皱了起来,应该是还没想起,就没再多说,气氛僵住了,仅有穿过宫道的风发出哀嚎似的“呜呜”声。
皇城守卫的步子并不快,袁恪担心自己要是去晚了,怕是人都杀出亳都了。明日的奏疏即便世家派系不参他,御史台的唾沫都能淹死盛望。
“侍卫兄弟,能走快些吗?我有要事禀报。”袁恪催促道。
侍卫头也未转,公职公办的说:“已经很快了,皇城禁止……”
侍卫着急忙慌的声音:“诶!诶!公子……”
袁恪趁人不注意,撒开腿就往前跑,借着宫道璧上的微光,她如愿跑到了御书房前。
留下道路旁不知所以的宫女内侍两两相望。
胸腔剧烈起伏,她俯身撑膝,大喘着气,喉咙像吞了烈酒一样发紧。
从来没觉着路有这么长。
随后跟来的是张潜言。大家都在外面喘着气,许是声音太大引来了内侍总管。
“袁公子,张大人,陛下唤你们进去。”
掐尖了的嗓音,传入二人耳里。
袁恪立即深吸几口气,站直了,大步往前走去,表面未露怯,但仓促之间右脚磕在台阶壁,差点被绊倒。
张潜言发现她对即将到来的事情的不安感,起身整理自己跑乱的衣袍,跨步上前。
内侍总管给袁恪搭了把手,善意的提醒道:“公子小心些。”
“多谢。”
刚进门,见着案上还在批改奏折的天子,袁恪和张潜言跪下高呼圣安。
陛下埋在奏折堆里,头也未抬,随口说了声:
“起来吧。”
两人才喘匀气,撑着膝盖起来。
“陛下,我是来请旨的。”袁恪直接说出自己的意图。
张潜言沉默的站在一边,好似个陪衬,将袁恪带进来就完成了他的任务。
坐在案边俯首改奏章的皇帝听言,放下了手中笔,抬起头来看向阶下的袁恪,假装严肃的问道:“袁恪,当街与执金吾的北军起冲突,你可知这是何罪?”
袁恪听陛下的语气还有婉转的余地,便也不直言,只道:“小侯爷对父亲一片孝心,乃齐国所崇尚。且忠孝二字密不可分,如何能让一个不孝之人忠于自己的圣上呢?”
“当街违抗皇令便是忠?”皇帝反问说。
袁恪不卑不亢继续:“将帅尸骨落于敌军之手,皇城子弟前去讨要,全了齐国威严,又怎是不忠呢?”
皇上步步紧逼,想要问出些什么来,眼神也越发凌厉,绣有金龙的衣袍在烛火的照耀下闪着微光,凶恶像要把人拆骨剥皮。
“忠于国便是忠于君?若国、君相冲,又如何两全?”
袁恪闻言,双膝弯曲跪俯在地上,不敢直视圣颜,只道:“君便是国,君之令便是国之令,贵族庶民无敢不从,陛下又何须将国、君分离。”
这话听得龙颜大悦,爽朗的笑声从上方传来,袁恪适才抬起头颅,望着眼前的帝王。
悬着的心堪堪放下。
陛下抚着并不长的胡须,笑着打趣袁恪。
“恪儿许久不入宫,倒是与朕生分了,从前也不见你如此胆小。”
皇上指着下面跪着的袁恪,朝着张潜言回忆道:“他幼时爬在朕给皇后建的吊椅上,非要朕来推椅,换作旁人还闹个不停。”
想起了这些孩子幼年的往事,又接着对袁恪说:“还是多进宫看望你姨母,五公主可天天念叨着要见她恪表哥。”
袁恪见事有转机,未等陛下喊她起身,便直接站了起来。
“皇上姨父,那盛望……”
她没把话说完,等着陛下裁决,表面虽笑嘻嘻的,实则将里衣的袖口的快捏破了,也不知道盛望那里还等不等得。
皇帝略微思索,推了推案边的奏折。
“你们二人和王家那小子从小就爱闯祸,哪次不是朕来给你们收拾残局。罢了,你去和执金吾说,放他去中州。”
袁恪立马躬身。
“多谢陛下!”说罢便往外走去,一点也等不及。
“回来,朕还没说完。毛毛躁躁的还是和幼时一样。”
陛下把腰间的龙纹玉佩甩给袁恪。
袁恪赶紧伸手接住,这要是摔坏了怕是小命不保。
“把玉佩给盛望,免得连京畿都出不了。”
陛下对自己的子侄总是和善宽容的,袁恪正是知道这点,更过分的提了个要求。
“陛下,玉佩都给了,不如给臣一匹良驹呗。都说宫里的马快,臣这过去都要赶不上了。”
皇帝扶额,装作无奈模样,嫌弃的对袁恪挥了挥手,让她去找内侍总管安排。
袁恪拿着玉佩高兴地往外走去,留下殿内的张潜言。
张潜言见事情办妥,躬身行礼后便要退下,被皇帝叫住。
“爱卿觉得朕这外甥如何?”陛下轻飘飘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张潜言拱手,正欲说话。外面忽然起了大风将殿门吹开,衣袍在寒风中哗哗作响,他顿了一瞬,待到内侍将殿门关上才开口。
“袁公子一片赤忱,对兄弟有义,对陛下忠心,对……”他忽然想到每次袁大人提起家里那孩子的时候,总是忧心忡忡的神情。
“有勇有谋,总之,可堪大任。”他知道陛下只是需要一个台阶,便将这台阶递了去。
皇帝也听出来了,哈哈笑着:“那封个司隶校尉如何?”
张潜言一听,认为并不妥,袁恪未满18连国子学都未进,还在私学受业,这般大张旗鼓的提拔为司隶校尉,怕是朝臣不满。
“臣觉不妥,恐受阻颇多。”
皇帝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但眼中的锐意几乎将他洞穿,淡声说道:“天子授令,何敢不从。”
张潜言见陛下心意已决不再多言。
刚到宫外的袁恪踩着马镫翻身上马,姿势俊逸潇洒,内侍送来油纸伞,说到怕是要下雨,留把伞免得淋湿。
袁恪接过后向内侍道谢,还未等马儿走出一公里,天上电闪雷鸣,骤雨忽至。
油纸伞撑开后,风呼呼的吹在伞内面,豆大的雨滴落在伞面,噼啪的声响,像要把这伞连带着人一起掀翻。
她念着那边起争执的盛望,顾不得淋雨,丢了伞,骑着马飞奔向城门去。
沿途的房屋在骤雨的遮盖下瞧得不清晰,屋内人影若隐若现,一副阖家欢乐的场景。
终于,袁恪赶到了西城门,执金吾带来的缇骑和盛望的人打成一片,看似盛望占上风,实则缇骑只是拦着不让出去,未下死手。
刀剑弓矛撞击在铁甲的声音,即使雨夜里依旧清晰可闻,倒在地上的士兵身影黑黢黢的,看不清是哪边的。
血水从城门口蔓延到袁恪的马蹄下。
“陛下有令,放盛望出城!”她的声音被雨声覆盖,听得不真切。
混乱的人群中根本分不清哪个是盛望,只得提高了声音高喊道:“陛下有令!放盛望出城!执金吾听令!放盛望出城!”
她高高举起陛下给盛望的龙纹玉佩,城楼上终于有人注意到她,急忙让人撤了在城楼上布防的弓箭手。
“停下停下。”
呼喊的声音不绝于耳,铁器碰撞的声音终于消停。
大家纷纷望向来人,执金吾先一步走到袁恪马前,袁恪见此,翻身下马,雨水淋湿了她的衣袍和头发,发丝贴在脸上稍显凌乱狼狈。
此刻也顾不得这么多,她把龙纹玉佩递给执金吾,告知他陛下允盛望出城。
执金吾验查玉佩真假后,抬起左手,喊道:“开城门”
盛望走过来,像个做错事的孩子,避开与袁恪对视,嘴上疑惑问道:“你怎么来了?不是说你别管吗?”
袁恪收回龙纹玉佩,递给盛望,湿透的袖角擦了擦眼上的雨水,反而越擦水越多。
“我要是不来你出的去吗?明天下狱待审的就是你,要是陛下真有意拦你,来的就不只是执金吾带的这一小队缇骑。”
袁恪避开执金吾,压低了声音在盛望耳边说道。
“陛下让你带着玉佩去中州,接回庆远侯。”
言下之意就是,开后门了,玉佩怎么用看你自己。
盛望解释说道:“我只是不想连累你和袁家。”
说着愧疚地低下了头颅,好似从前一样做错了就总低着头不看人。
“都说了偷偷去,谋划半天还是这么冲动。”
袁恪恨铁不成钢,生怕他去中州莽撞行事。其实二人也就半斤八两,难怪能混在一堆玩。
盛望握紧玉佩,露出了久违明朗的笑容。
“阿恪,我一定将父亲接回来。”
袁恪点点头,不想整得这样伤感,故作毫不在意道:“你快去吧,我可不替你看着侯府。”
盛望了然的勾了勾唇角,把军甲外的披风给袁恪系上,小声嘀咕:“披风遮雨,别感冒了。”
一切做好之后,他领着亲卫骑着军马,扬长而去。
直到那个身影渐小,缩成一个小点,士兵才将城门关上。
袁恪对着执金吾说:“辛苦了,他行事冲动并非有意与大人冲撞,还望海涵。”
执金吾拱手,“一片孝心,理解。”
言完,让人清扫城门战况,把受伤的兵士送回营地疗伤。
袁恪见他繁忙,便也不叨扰,骑上从宫里来的棕马一路疾驰回家。
刚到家便受不住倒下在了门房外,可把管家侍从吓坏了,连忙喊着找大夫,家里一阵兵荒马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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