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巫集会，第四天。
“咦，今天我不是最后一个啊。”时金走进小屋，到原来的位置乖乖站好。她注意到只有自己面前的两支蜡烛没有被点亮，不禁有些疑惑。她还不知道炼金女巫已经死了。
昨日经过风暴洗礼的的小屋今天重又变得整洁干净了，好像那场你死我活的打斗根本没发生过一样。战斗留下的唯一证明是炼金女巫的椅子被撤去了。城里雨云密集，山上也四处弥漫着湿润的气息。时金左右看了看，只觉得场上的气氛越来越凝重，开头那两天的轻松欢快全然消失了。
“喂，吐槽女巫还没来么？”增殖女巫看着对面的空位说。
“也没规定开战前一定要待在这里吧。”
“诶？今天还要打吗。”虽然早知如此，时金还是有点失望。
“说起来，你到底是人是鬼啊？”增殖女巫的目光看向她，带着点一贯的暴躁。
“我······我死了吗？”时金惊讶得身躯一震，双手拍了拍自己的脸。
“在场的只有你蜡烛没亮。”幻影女巫面无表情地说。
“是啊。吐槽女巫人不在蜡烛也还亮着。”增殖女巫补充了一句。
时金这才意识到那两根没亮的蜡烛是属于炼金女巫和自己的，又不解地问：“可是炼金女巫的也没亮。”
“她已经死了啊，谁知道你居然还活着。”增殖女巫说，意味深长的眼神看向对面神经兮兮的乌伞。她在她身上闻到了炼金女巫的味道。
“啊······”听到炼金女巫的死讯，时金呆愣了两秒，然后不由自主地低下了头。幻影女巫静默，食指的第二个指节从额头下滑到鼻尖，一丝不苟地完成了祷告。
乌伞一言不发地从座位上起身，神色紧张地离开了小屋。黄昏就快要到了，这种时候还聚在一起就等于往自己身上绑定时炸弹。其余两人也都迅速离开了，只留下时金还站在原地。
“死了，怎么会死了呢······”时金喃喃道，“果然还是要阻止大家才行。”
日渐西沉，静谧的山林在渐深的日色中一点点暗下去。这里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正因看不到所以才尤为杀机四伏。
乌伞高立在树枝上，还是那副营养不良没骨头的样。她半抬右手等待黄昏的降临，悄无声息地锁定了不远处幻影女巫和增殖女巫的身影。此刻只等女巫印记的昭应。
从昨夜的战斗来看她的实力完全可以碾压对方，所以这一次她选择主动出击。她可不是任何时候都像表面那样软弱无能的废物，尤其是在一顿丰盛的晚宴面前。
印记终于亮起，黄昏余光笼罩了天际。那边的两人已经开打了，双方势均力敌，谁都不肯让步。各式各样的武器在激烈的战斗中来往穿梭，幻影女巫甚至连武器掠过时的风和声都模拟了。乌伞时刻关注着场上的奇亚变化，不禁咽了咽口水。她准备时机一合适就出手。
离弦的箭咻的飞来，被她身前突现的黑伞挡下。是幻影女巫的幻像，看来对方也早就发现她的位置了。
“别把别人当傻子啊！”增殖女巫的分身出现在她身后，挥出极具爆发力的一拳后又被迅速回收。那一拳很收敛，也许是担心乌伞发动技能，只打掉了她一两成的奇亚。她踉跄了一下，垂下半边的发丝跟着摇摇晃晃，本来就单薄得跟纸一样的身体此刻更如枝头飘零的树叶了。
幻像再次袭来，她翻身落地，嘴里控制不住地念叨着：“好······好饿······”
奇亚的气息让她再也按捺不住了。她合掌念动咒语，黑色的瞳孔骤然一缩，以她为圆心的黑色伞状区域急速展开，将对面两人都包围了。这是『乌伞』使用范围最大的一次，她在绝对的胜算下押上了全部的赌注。
“这下······再也逃不掉了。”乌伞说。
“喂，这么大的范围根本没法躲啊！”增殖女巫环视周围立起的伞架，放弃了掉头就跑的念头。
“看来要硬上啊。”幻影女巫摊开了戴着黑皮半指手套的手掌。
“要用『牺牲』了么？不过你再怎么说也还是软弱得不堪一击吧。”增殖女巫绷直了手臂，结块的肌肉迅速增生。她的分身很耗奇亚，此刻哪怕只放出来一个也比对方收伞消耗的奇亚多。现在也只能化被动为主动迎难而上了。
“难道你······”
“不试试怎么知道？只要我的攻击能快到在她反应过来前击中她就可以了。”
“你太低估我了······”乌伞的声音在黑伞区域内回荡。她表面上体弱，但奇亚能充当她的食物来提供生命力，所以她不怕□□上的攻击。虽说受伤很痛苦，但那些都是可以牺牲掉的东西。她的眼中只有琳琅满目的食物，以及那位乐于赐予她食物的高尚之人。
倒挂的黑伞浮起，在空中保持着旋转。从伞上向四面八方射下的尖细伞骨坠向两人，宛如漫天的黑雨倾盆而落，逼着两人向乌伞靠近。增殖女巫翻滚着躲开密集的攻击，幻影女巫则如全息影像般消失又出现，伞骨无一命中。
“看来不给她点颜色看看是不行了，喂！”
数十个分身拔地而起，在极短的时间内长到和主体一比一的大小。这也是增殖女巫现有奇亚的上限了。她们义无反顾地冲了上去，黑伞几乎在同一时间收拢。乌伞得逞了，然而收割到的奇亚竟几乎为零！
怎么可能！
分身一拥而上，她这时才发现那些“分身”全都没有影子。是『幻影』，她中计了！
她像失去脊椎般跪倒在地，虚弱得如同一滩稀释的烂泥。从幻像上收割到的奇亚远比收伞时消耗的奇亚少，再加上被幻像攻击后损失的奇亚得不到补偿，她的生命力迅速流失了。
身后向她飞来的蓝色角鹿狠狠扑击，鲜血如炸开的消防栓喷涌而出。真正的幻影女巫和增殖女巫从山林的隐蔽角落里走了出来，刚才的一切从头到尾都只是幻像演绎的一出戏罢了。
“反正这家伙打不过我，干脆先联手好了，喂！”
“因为身上背负的光环太强大，所幸就笼罩一下这位好了。”
“怎么······”乌伞用惊诧的目光望着她们。
“饥饿会让人失去理智。投资有赚有赔，亏本了也不能耍赖啊。”增殖女巫说，然后不满地弯腰打量自己的幻像，“给老子扎成充电桩了你。”
“怎么可能！就算是你，我也应该早就用『牺牲』将你的奇亚全部吃掉了才对！”乌伞看向幻影女巫，“就算只得到了幻像上的奇亚，你也不可能还剩了这么多，怎么会······”
“你好像误会了，”幻影女巫摘下遮住眼睛的斗篷帽，银色的半脸面具下流动着科技感的荧蓝色光线，衣上的城市图案飞速变化着，像是高速运转的显示器。这意味着她的真身附上了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幻像，进入了超荷载状态，“我的奇亚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无限，要么是零。”
因为她说服自己相信『幻影』制造出来的奇亚是真实存在的，这个假设便成立了。只要她还残留着哪怕一点点原奇亚，她的能源就是不竭的。
“好······饿······”『幻影』制造的增殖分身出现又消失。垂死的乌伞已经饿得快要失去神智了，她不顾丧命的危险放出黑伞，追踪着眼前变得模糊不清的“分身”，偶尔会有真的混在里面给她一拳。她的眼睛越发看不清了，反应速度也在不停下降。
然而就在这时，增殖女巫停止了攻击。
“······妈的。”
“什么意思。”幻影女巫质问。
话音未落，一柄合拢的黑伞横空飞来，不远处的乌伞发出一阵狞笑。此时她的奇亚本该不足以再撑伞收伞了。
“哇，这都能吸奇亚？”灼烧感传来，增殖女巫看向右手被黑伞穿过后留下的洞口，差点就要侵蚀到女巫印记了。挨了边的细胞被抽走奇亚后便无法再增殖了，她只好用增殖手刀将『乌伞』蔓延的部分削掉，新的右手又长了出来。
“不想杀就滚，别送。”幻影女巫带着些许怒声说。
“来了！”更多的黑伞刺来，增殖女巫翻身躲开。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思考了，她无可奈何地拉开架势，“喂，对这家伙果然不能仁慈。”
无数分身再现，增殖女巫和幻影女巫的配合已经默契到了精密的程度，幻像和分身交叉难分，乌伞本能地用合拢的黑伞追踪着它们，生命似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可她却始终抓着最开始的那把黑伞照着自己，受了攻击也不肯松手，好像那样就能保护自己。
“不对。”增殖女巫突然停了下来，方才的分心让她发现了什么。她仔细地看了看周围，又扫了一眼幻影女巫斗篷上出现的白点雪花，这具身体在胸口的巫印消失后果断被『回收』了。
还没反应过来，幻影女巫也被不知从哪里伸来的长尾栓走了。
增殖女巫的新母体蹲在一棵孤树的树枝上，枝杈层层叠叠遮蔽着。长尾将幻影女巫放在离她很近的另一根树枝后收回了。她的表情看上去很严肃，情况多半不妙。
“什么意思？明明快赢了。”幻影女巫不解其意。
“快赢了？那要不要开瓶香槟庆祝一下啊，死机械人。”增殖女巫讽刺道，“玩得再开心也注意下周围的变化吧。那家伙明明只剩一点奇亚了却怎么也死不了，反而在一点点恢复，你就不觉得奇怪？”
幻影女巫缄默不语。
“你也太掉以轻心。这家伙就像黑曜做成的刀，虽然脆弱，但也异常锋利。再怎么莽撞，我对威胁生命的气息可是很敏感的。”增殖女巫看了看她斗篷上恢复稳定的城市图像，从身上翻出随手捡的半截香烟，尾骨划破了幻影女巫的手指后将鲜血涂在了烟头上，然后递给了幻影女巫，顺带还解释了一嘴，“我的不行，得用你的。”
“我不抽烟。”幻影女巫淡淡拒绝，“我也讨厌拿抽烟消遣的人。”
“消遣？这玩意儿不是拿来吃的么。”增殖女巫抽了抽嘴角，她完全把香烟当食物的一种了，“炼金女巫不是说这是生命必需品吗？不然为什么那么多人抽烟？”
幻影女巫无话可说。
“先不管那个。我不是要你抽烟，借个火。”虽然自己也有办法生火，但是用自己的不如用她的，反正这家伙不是搞到了很多奇亚么？
幻影女巫接过烟后变出打火机给烟点上了。增殖女巫拿回来谨慎地把烟头伸到树叶缝隙下有光照到的地方，浮起的烟雾向远处撑伞的乌伞飘去，好像有一台吸尘器在那里，并且吸力在不断增强。
“没有风。”幻影女巫谨慎起来。
“和我想的一样。”增殖女巫说，“既然是有关女巫的奇异现象，那就用新女巫学的科学道理解释一下好了。”
有关新女巫学的东西都是炼金女巫教给她的，想到这里她顿了一下。
“她还有什么新招么？”幻影女巫问。
“不，还是『乌伞』，不过从伞相变成了月相。奇亚是可燃物质，你血液里的奇亚离体后在靠近她，说明这一片的奇亚场在向她那边坍塌，所有游离的奇亚都会流向她那边，进而被她吸收。那么游离的奇亚是哪里来的呢？”她手指头顶，月亮不知何时已经高挂了，还是满月，然而现在才是月初，“没错，就是月光在作祟。月光作催化剂，在不知不觉中加速了我们奇亚的流失。幸好察觉到了，否则就要前功尽弃了。”
“用幻像接近她呢？”幻影女巫尝试放出了一只蓝蝶，蓝蝶飞到月光下后如同被太阳灼穿般消失了。她有点后怕，自己差点就被吃干抹净了。
“幻像上的奇亚太少了。月光在加强，流失的速率还在加快，你的『幻影』难使了。”
“陪我玩好吗？其实我很喜欢和你们待在一起啊。”撑着伞的乌伞像夜游鬼一般游荡，手执另一把长柄伞左右劈着，树冠一个一个地倒下，“出来玩吧。”
她离这边很近了，幻影女巫难得露出一丝慌张。被月光照到的话身上这些流光溢彩的幻像都会消失，她不想自己丑陋简朴的真身暴露出来，更何况现在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你的分身呢？”自己是靠不住了，幻影女巫只得问道，“等她靠得足够近了，你的分身能撑一段距离吗？”
“ban了。被月光照到的孢子都因为奇亚流失而失活或休眠了，这儿留了一个还得亏咱俩刚刚搁这儿躲了一阵。”
看着愈来愈近的乌伞，一滴冷汗从幻影女巫额前滑落。
“已经没别的办法了么？”
“谁说没有？我还留了一手。”
幻影女巫无言。那自己刚才这半天的担心算什么。不过这样她也松了一口气，这家伙有时还算可靠。
“蠢货，老子超强。我只是在等她进入射程范围内，顺便给你那机械脑子开开光。”
听到后面那句，果然她还是讨厌这个人。
增殖女巫站起来，右手掏进腹部，挖出一团器官捏在手里。
“这是？”
“胃。”增殖女巫回答，“炼金女巫教我的。”
伸出的食指和中指并拢向前比出手枪的姿势，瞄准了不远处游荡的乌伞。
“嘣。器官移植。”
一团肉块以子弹奔驰的速度射去，在奇亚散尽之前黏附在黑伞的内顶上，附带的胃酸很快把黑伞腐蚀了。这发子弹本身没什么威力，但是有了『增殖』和胃酸可就不一定了。
肉块组织炸开，然后向下拉出无数肉条，宛如千丝万缕的雨线，将乌伞包裹后集结在一起，变成了一件肉质束缚衣。
“你的雨伞漏雨喽。”增殖女巫吹了吹不存在的枪口的烟，“好饿？吃枪子吧。”
“恶心。”幻影女巫皱眉。
增殖女巫动了动手指，加紧的束缚衣强迫乌伞放开了手中的伞，奇亚很快流了出去，她不得不停止了月相。
“吃······”强烈的饥饿感甚至覆盖了胃酸腐蚀的疼痛感，乌伞精神错乱到张嘴去啃束缚衣，撕下来好大一片肉。作为“餐具”的伞骨没有了，她只能靠这样原始的撕咬来摄入食物。
“啧，这人。”这边的母体吃痛地说，增殖产物和母体的感觉是同步的。
“恶心死了。”幻影女巫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黑色的花在乌伞脚下绽开后迅速合拢，刚才她被月光照到了一瞬，现在已经处于濒危状态了。如果不赶紧将这点奇亚吃掉，她再过几秒就会奇亚清零而死。然而这并不意味着她脱离了险境。
“收伞收早了吧？”
脖颈一片冰凉，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增殖女巫将角质刀架在她的脖子上。胜负一瞬既定，然而行至这里却迟迟没有下文。
“不要······”瘦弱如枯木的乌伞用微弱的声音哀求。她抬起头，眼里的泪光像清波中的月影般破碎。
增殖女巫愣住了。此时她架住的似乎不是一个人，而是一条即将绷断的弦。在真要动手的时候她却犹豫了，像是初次演奏前打了退堂鼓的演奏者。
“他妈的······”她喃喃道。
不想杀，绝对不想杀。这可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
“你在干什么？”幻影女巫没看懂，于她而言死亡只是去往另一个世界而已，“圣母的下场是被石头砸死，我不介意当石头。”
耳边是嘈杂的交响乐，鞋跟声、交谈声、电话铃声、汽车鸣笛声，但只要弦声响起，这些都将被中断。它不是乐声，而是休止符。
增殖女巫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脑内交响乐的潮声弱下去，她吸了一口气说：“算了，威胁到我生存的人绝不能存在于这个世上。”
刀锋向身侧轻轻一划，宛如小提琴的最后一音。乌伞捂住伤口向前倒去，增殖女巫的手刀变回原形，手上沾着的鲜血向下滴落。她抬起头，冷酷的视线移向别处。
“结束了。”幻影女巫抬头。
墨色的夜空中，唯一的一颗白星一闪一灭。
暗红色的火焰如约而至，点燃乌伞的裙角后迅速将她包裹起来。火焰中，那个单薄的身影还在摇摇晃晃，像是深秋飘零的红叶。
“好，饿。”
乌伞倒地，女巫印记光芒黯淡下来，像是燃烧过后的流星，留下的枯黑身躯犹如细长的树干。
“这种死法啊。”
幻影女巫不语，指节向下滑过额间，毫无波澜地完成了祷告。
“妈······的。”增殖女巫抹了抹眼角晶莹的液体，平复了一下后转头就发现幻影女巫一直盯着她看，“看什么？”
“你哭了。”
“闭嘴······机械人，混蛋！吵死了！”增殖女巫气急败坏地磨着牙，连露出唇边的虎牙都在打颤，“只是我还没来得及问她炼金女巫的事而已，小心老子扁你！而且你面对生死一点感情都没有吗？再装逼！”
“哼，”幻影女巫冷笑，依旧面无表情，“总有一天能找到停止杀戮的办法的，对吧？”
增殖女巫沉默了半晌，低声嘟囔：“胡说什么。”
“It’s just reality.”
“管好你自己的命吧，下一个就是你了，手下败将。”增殖女巫没多理她，一个人转身下山了。
幻影女巫盯着她的背影，调试着入耳式无线耳机。早知道就不在她面前暴露幻像奇亚的真相了。
“幻像是另一种真实，它们都是确切存在的，只不过不是在这个世界里而已。”她在不远处白色身影的注视下看着地上的焦灰，冷冷地说，“总有一天我会将它们带到这个世界，用铺天盖地的幻像覆盖丑陋不堪的现实。我和她将一同抵达你们口中那个不存在的、完美的世界，让你们知道，你们的嘲弄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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