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身的猎人在凌晨醒来。
夜幕下的古堡充满生活气息，紧闭的门窗挡不住照亮黑夜的堂皇灯火，脚步、谈笑和老唱片的缱绻音调隐约传来，仿若来自过往的古老颂歌。
这是生长在废墟中的人从来不得而知的繁华，猎人的思绪不自觉飘向远方，直到被子下秘银匕首异常的温度将它拉回。
楼雪亭捧起匕首仔细观察，入手滚烫的感觉却飞快消散。刀刃恢复了一贯的轻薄微凉，表面錾刻的纹路在指腹留下熟悉的凹凸触感。
她秉承着谨慎的态度把秘银匕首放回原位，却没有发现任何不对，仿佛那只是一个无比逼真的梦境，抑或一点她尚还睡意朦胧时产生的错觉。
继续试验几回都是相同的结果，即使心存疑虑，她所能做的也只有反复检查各个角落无果后将悬案记在心底。
一番折腾惊动了时刻留意的血族女佣，罗斯玛丽很快敲门进来，询问“客人”是否现在就需要一份午餐。她友好地提示客人，为了保证风味，今天的主菜最好趁热食用。
谁说午夜不算是一种午呢？
楼雪亭接受了她的建议，准备尝试一下主厨特制的烤小羊排和与之搭配的赤霞珠葡萄酒。
她百无聊赖地翻着书等待，谁知饭菜没能送达，去而复返的罗斯玛丽带来古堡主人的邀约：威尔利特请她“拨冗”去往餐厅共进午餐。
片刻沉默过后，啪地一声，猎人合上了手中的典籍。
在楼雪亭到场前，坐在餐桌前的只有威尔利特，闪闪发亮的刀叉映出她破碎变形的影子1。
受到邀请的客人姗姗来迟，穿着托胸马甲、修身马裤及长筒马靴，雪白的丝缎在领口系出只飘逸的蝴蝶结。她的头发稍有些长了，发尾在下巴那儿俏皮地荡来荡去，终于被主人不耐烦地掖到耳后。
她二十五岁，既脱离了青涩，又不至彻底跨上成熟稳重的台阶。那是由蓬勃生命力支撑起来的风华正茂，你能看到她身上的几乎具现化的锐意，是一蓬葱茏的橄榄树枝叶健康地生长在树冠样的鲜活。
血族用这种生而为人的鲜活换取长生，当他们在黑暗中缓慢地腐朽，长生即是滋生阴暗的新的温床，曾经弃如敝履的反而成为不可得的贪恋。
威尔利特欣然接受了心中不太寻常的微末情绪，像已经吃腻了一样食物时，忽然品尝到新口味酱汁似的新奇。
好吧，她愿意继续这个表演游戏了。
楼雪亭因为她奇怪眼神警惕地停下脚步观察，她只觉得吸血鬼今天的笑容有种格外虚假的甜蜜。
“今天的您令我惊喜……不，我该说‘惊艳’。”威尔利特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稍后有空闲吗？穿着骑装却不去骑马散步未免太遗憾了。”
这个时间？
作为纯粹的日行动物，楼雪亭看看窗外，确认下弦月还挂在冬季枯败的树梢上。
她的表情太好读懂了，这个认知让吸血鬼的声线中都带着愉悦：“多么美好的时刻啊。月光，夜风，马蹄踏过小径上未融的积雪，世界寂静无声……这是我们的主场。”
“总之，请先入座吧，现在可是午餐时间啊。”
青白皮肤、猩红眼瞳的侍者们在威尔利特摇响铃铛那刻鱼贯而入，唯一拥有温度与心跳的生物拉开高背的绒布座椅，被邀请共飨盛宴。
坦白说，一顿流程繁琐的正餐远不如简便的卧室晚餐让楼雪亭觉得自在。
主厨为前菜的牡蛎准备了清爽的白葡萄酒作为搭配，身处内陆的猎人第一次尝试鱼罐头以外的海鲜。虽然没尝出吸血鬼所说的某某地海水特有的味道，但应季的牡蛎确实丰腴鲜美。
……好吧。
威尔利特努力原谅了楼雪亭平庸的味蕾。她得尽可能体谅猎人，兵荒马乱的生长环境确实没办法培养出什么好品味。
洋葱汤在冷场时被运送上桌，热腾腾的浓羹汤稍微缓解了尴尬，吸满汁水的棍状面包绵软热情地与唇舌拥吻，是迥异以往的另一种风情。
少了进食时呛进冷风和□□硬的面包皮划伤嗓子的忧虑，楼雪亭也愿意与暂时休战的吸血鬼稍微闲聊几句，话题有关从图书室借出的古老典籍。
来自迈卡维安的智慧确实不俗，为她解答了许多阅读时产生的疑惑，她们甚至可以说是相谈甚欢。
唯一可惜的是轻松的时间到享用主菜时戛然而止。
平心而论，主菜很棒，非常、非常地棒。精心烹调的烤小羊排肉质软嫩、配菜脆爽，调味平衡又具有特色，佐餐的赤霞珠葡萄酒是她喝过最好喝的酒——请原谅土包子猎人贫瘠的词汇量。
威尔利特是尽职尽责的主人家，她为客人，虽然是被强制请来做客的客人，提供舒适的卧房、可口的食物以及足够丰富的娱乐活动……诸如此类。
是的，于情于理，她本不该再被苛责什么了。
但换任何一个普通人类来，想必他们都会对完全不熟的小羊排和佐餐的血浆感到介意的。
楼雪亭都没法从外观确定那个装模作样的高脚杯里装的是不是合法的人造血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儿让她不自觉地神经紧张。
“是有点儿不礼貌，但你得让我吃饱，楼。”威尔利特把高脚杯递出去，表示不介意接受查验，但她们都知道没有实验室大型设备的情况下，肉眼根本看不出什么。
“放心吧，我是遵纪守法的好血族，何况人工血浆的合成技术已经非常成熟了，口感上也没区别。听说研究院下一步目标是实现口味定制，私以为值得期待。”
她开心地分享关于不同血型间口味差异的心得，根本不在乎聊天对象是否真的在听；楼雪亭的注意力落在威尔利特手中的刀叉上，她很难说服自己不去注意那些渗出的淡粉红色的血水。
猎人挪开眼，戳起一点淋了奶白酱汁的冷沙拉，随后再次失去胃口。
威尔利特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暂时放下餐具，舔舐掉唇角的血浆：“您似乎有疑惑需要解答。”
“谢谢好意，但我或许已经知道答案了。”楼雪亭意外地平静，她闭闭眼收敛了外露的情绪，紧接着向威尔利特举杯，“为我打扰了用餐氛围致歉，殿下。”
吸血鬼惊讶地挑起一边细眉，它同样是淡色的，但要比银灰的发色略深一点。
“真难得……但我接受。”
她愉快地举起酒杯。
楼雪亭没太注意后续甜点和饮品的味道，只隐约记得午餐的最后是一杯酒。
那已经是接近黎明，自鸣钟响了三下还是四下？猎人踩着马镫坐到骨马背上，它的空洞眼眶里燃着幽幽的蓝焰，没有尾巴，四肢环绕荆棘般的骨刺。
威尔利特依然穿着华丽的长裙，她习惯侧骑式，却比猎人更早坐稳。上下打量了猎人几圈，不甚满意的吸血鬼拍拍骨马嶙峋的长脑袋，令它们变幻油光发亮的黑色皮毛。
……还算配得上神气的骑手。
她至此才终于心满意足，决定开始今天的夜游。
冬季的凌晨黑漆漆的，远离古堡的灯火进入森林，这种黑尤为明显。风吹散了刚凝聚的酒气，楼雪亭把斗篷拉得更严了一点。
她比威尔利特稍落后一些，因此无可避免地注意到她的背影。
她侧坐在马背上，浅色的长发从修长而挺拔的肩背直落到马鞍，又沿马鞍的弧度继续向下。那确然是美丽的，像一条月光凝聚的河流缓缓流淌。
走神令她落后的更多，威尔利特于是勒马驻足，等到她们齐头并进才继续前行。
她们的交流方式总过分激烈，平和安静的相处是崭新而且难得的体验，它是如此不同。
以至于共鸣被情绪牵系着，于此刻悄然降临。
1：是私设，吸血鬼没有影子（因为没有灵魂）
其实这个背景我个人认为人类和长生种的矛盾是没办法调和，本章楼看着情绪很down就是更进一步的认识到这个事实
虽然看上去相处更和谐了（刨除立场问题确实如此），但是分歧实际上是在加深的
没有榜单的话，我每周大概只会更新7k左右，这样隔日更比较平衡？
总之周四见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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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狩猎准星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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