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观星殿死寂幽冷，可自打这回殿主出关，观星殿里竟多了几分活人的气息。
纱幔轻拂，榻上有人躺过的痕迹，太后却知殿主从不在榻上休息的。
太后到时，只看到观星殿里这番景象，可寻来寻去，竟没发现殿主踪迹。
“人呢？人去哪里了？”
太后紧紧抓住跟进内殿的哑仆衣领，厉声质问，她面上扭曲早失了贵为太后该有的礼仪。
哑仆一个劲摆手，不知是听不见太后问话，还是无法开口回答。
“你不知道？”
太后却只以为哑仆不肯说，死死勒住那哑仆脖子，直到听见一旁的大太监的劝解声才会过神来。
她将哑仆衣领放了，见那哑仆面目茫然，尚才发觉这哑仆既听不见也说不出话，不觉又添了几分闷气。
擦了擦掌心处沾惹的邋遢气息，太后招手问那大太监，“打听到什么了？”
“老奴去让人问了，说是有两辆马车从观星殿驶出，一早便离了宫。”
“两辆马车？”
太后回想起这些日子，无论是在城郊还是城内各府邸打探，死活没有怀煜的消息，不免怀疑这些日子怀煜并未出宫去，而是一直被藏在皇宫里，就藏在这观星殿中。
“他们去往哪个方向？”
“是朝西去的。”
“朝西？莫非是帝陵方向？”
太后忙想唤人去跟，但忽想起那承台山帝陵的诡异之处，又住了脚。
“走，回宫，”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但她前脚刚踏进万福宫的门，后脚又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你说太皇太后有事与哀家说？”
望着眼前这在太皇太后跟前伺候了一辈子的老嬷嬷，太后刚想拒绝，但一想到怀煜，还有怀煜是如何进的宫来的，她就不由来气。
顿时那火气就再也压不住，“哼，来的正巧，哀家正要去找她。”
存了一包火气到了宸禧宫，可在内殿未见到太皇太后，她正要大发雷霆，便见那彩霜嬷嬷忽一下跪倒在了她面前，“求太后救救太皇太后。”
太后懵了，老太婆的神智虽不大清明，但身体却十分康健，倒不至于眼下便要驾鹤西去。
“怎么回事？”
她厉声问彩霜嬷嬷。
彩霜嬷嬷抹了把眼泪，只将太后引到了宸禧宫的一处偏殿，撩开帘子，才对太后道：“昨夜有人刺杀太皇太后，幸好宫内守卫来的及时，才未让那刺客得逞，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是受了惊吓，直至今日一早都还未清醒，老奴怕了，才不得不去请太后来。”
“什么？有人刺杀太皇太后？”
太后听到这话，第一反应竟觉有些荒谬，谁闲的没事刺杀那个老太婆？
“是，都怪老奴不中用，竟让那刺客给跑了。”
彩霜嬷嬷极为自责，跪倒在地直捶自己胸口。
“那刺客长什么样？是男是女？”
太后瞅了一眼毫无苏醒模样的太皇太后，下意识的追问。
虽不大相信有人敢在她的承天皇宫里杀人，但该问的还是问清楚的好。
“她身着黑衣，该是，”彩霜嬷嬷忙应道：“对，是个女子。”
“女子？”太后狐疑的看向彩霜嬷嬷，有些疑心那人是她宫里的。
可她并未派人刺杀太皇太后，难道是皇上？
也不对，甭说皇上正是颓败之时，就算寻常，他也不会对自己的祖母下手。
这么说，到底是谁派来的杀手？
“宫里可丢什么东西么？”
太后寻思半晌才问彩霜嬷嬷。
“倒是没丢什么，”彩霜嬷嬷忙应道，“就是宫里被那人翻了个乱。”
“翻乱宫里？”
“是是，初始她不知用了什么东西将老奴与太皇太后弄晕了，后来许是没找到她想要的东西，才又将太皇太后与老奴绑了，等老奴醒来才发现她在逼问太皇太后，她虽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老奴在这宫里活了几十年，又见她身子曼妙，哪里看不出她是个女子身。”
彩霜嬷嬷说到这里不由唾了一口，对女子说不出的嫌恶。
都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彩霜嬷嬷这话音刚落，便被太后听进了心里。
“黑衣女子？她在逼问何物？”
彩霜嬷嬷一愣，犹犹豫豫的道：“老奴听的不大清，就听着什么什么地图？”
“地图，什么地图？”
太后耳朵立时竖了起来，忙不迭的追问道。
“这，这是什么，老奴醒的晚了，到底没听清。”
彩霜嬷嬷摇摇头，神色十分自责，可也无论如何再想不起来昨夜那刺客还说了啥。
“那东西她得着了吗？”
太后只关心这一样。
“没有没有，老奴醒的时候就听到殿外守卫的声音，那刺客也发现了，随后就跳窗逃跑了。”
彩霜嬷嬷忙回道。
太后突然长吁一口气，将目光转向榻上躺着的人。
彩霜嬷嬷见状，忙膝行两步，朝太后又叩了一个头，“求太后救救太皇太后她老人家。”
“那刺客不是没伤害她？”
“可太皇太后到如今还未醒，不知是不是那刺客又对她老人家用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彩霜嬷嬷急切道：“毕竟那刺客走时突然靠近太皇太后，可昨夜老奴只以为自己眼花没看清，谁知今个她老人家还没醒，老奴这才坐不住了。”
太后低头，见彩霜嬷嬷双眼浑浊，眨眼间还能望见混黄的腌臜物，昨夜天昏地暗，彩霜嬷嬷看不清也是可能的。
遂对彩霜嬷嬷的话信了几分。
“去唤姜太医来，”太后朝外头跟着的人吩咐。
外头的人应了，忙去唤人了。
而这边太后朝榻边走了两步，打量了几眼榻上的太皇太后，越看便越觉得见太皇太后的气色确实不大好。
她转身寻了个椅子坐了，只待那姜太医来。
“这姜太医深谙药毒，若真有人对太皇太后下毒，他自是能验的出来。”
太后心中悬挂那地图之事，说气话来有些心不在焉。
彩霜嬷嬷小心翼翼的在旁边伺候，“老奴谢过太后。”
宫里的老人都知，这宫里，太皇太后与太后有嫌隙，从前先帝在时，两位还能维持着面上的婆慈媳孝，可自打先帝去后，当今圣上继位，太后便彻底不将太皇太后放在眼里了。
以至于到得今日，宸禧宫的宫人地位也只比冷宫的稍好一些些。
是以，太皇太后出事，彩霜嬷嬷并没去请太医，而是头一刻去寻太后。
因为她去请太医非但请不到最有威望的姜太医，说不得还会被太后拿了由头惩罚一顿。
彩霜嬷嬷心里的这些小算盘，太后自是心知肚明。
若是寻常，她自不会管太皇太后的死活，可今日，为了那只言片的地图，她必得救醒这老太婆才行。
许是太后召的急，也许是今日恰巧轮到那姜太医在宫里值日，只过了半个时辰，那姜太医便来到了宸禧宫。
姜太医是个中年男人，但大约是跑的急，正是满头大汗。
“给太皇太后瞧瞧，”太后吩咐姜太医。
“是，娘娘，”那姜太医甚至来不及抹去额上的汗珠，忙拎着药箱到了榻前。
只过了一刻钟，姜太医便回转身来禀报。
“回娘娘，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确实中了毒，不过，”姜太医话说到一半，不由抬头看了眼太后。
太后恍然未觉，只轻阖了双眼，还不待姜太医说完，只淡淡问了一句：“解不解得？”
“老臣尽力，”那姜太医眼也不敢抬，说话间颇有些吞吞吐吐，“只是那毒。。。。。。”
太后却只道：“去解。”
“是，”姜太医抹了把额上虚汗，几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这才又转回了榻边。
解毒要一段时间，且那姜太医医术着实不错，可他为太皇太后解毒，却并不似寻常大夫以药解毒，他反是用银针扎穴。
随着一丝丝污血从银针针尖落下，太皇太后的面色也好看了许多。
这法子果然比吃药见效快。
在这期间，太后一直闭着眼，直到榻上的人呻吟一声，她才猛然睁了眼。
太皇太后醒了，太后挥退了姜太医及其他内侍宫女。
彩霜嬷嬷想留下，却亦被太后喝道：“你还怕哀家害你主子不成？”
“老奴不敢，”彩霜嬷嬷无法只得也退了出去。
这殿里只余了婆媳二人，在至高的皇权之下，这站在巅峰处的两个女人，却并不如寻常家的婆媳一般亲热或者吵闹。
两人一坐一躺，一个华贵雍容，一个苍老颓败。
“母后是否觉的身子好些了？”
终究有人沉不住气，开口问道。
“还没死，”说话的人气若游丝，看也不看佯装孝顺的媳妇。
“母后病了这些年看来是大好了，”太后却不在意的笑了。
“你肯放过我？”
太皇太后扭头去打量太后，一双浑浊的双眼里满是怀疑，再见太后面上不加掩饰的不耐烦，冷笑了声，“果真有所图。”
“母后既清醒来，想必也猜到哀家救母后所为。”
太后与太皇太后做了一辈子婆媳，自是了解太皇太后的脾气。
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见太皇太后闭眼不肯看自己，她好耐性的对太皇太后道：“你难道不想听听怀煜的消息？”
“怀煜？”太皇太后差一点便从榻上跳起来，目光灼灼紧逼太后，“你说怀煜还活着？”
太后心下立时明白，眼前这老太婆似乎并不知那在永巷的下贱宫女便是她心心念念的乖孙怀煜。
方才她带着一肚子火气而来，这半天解毒的功夫她将前事又想了想，早已猜到怀煜那贱种之所以进宫，怕也只是阴差阳错。
且这些年，这老太婆糊里糊涂，那贱种也未必肯与她相认。
所以，对于那贱种曾在宫内，又被人劫了去一事，眼前老太婆未必知晓。
这般想着，她随即对太皇太后道：“你若将帝陵地图给我，我便告知你怀煜下落。”
“什么，你要帝陵地图？”
太皇太后吃惊的看向太后，“莫非昨夜行刺哀家的是你派来的？”
太后居高临下打量太皇太后，目光讥笑，“哀家若得知你手里有帝陵地图，说不得你根本活不到如今。”
“大胆你。。。”
“你若再不将地图给哀家，哀家让你永远再不能得知你那乖孙的下落。”
太后不耐烦与眼前老太婆虚与委蛇，只恨不得立时便将地图拿到手。
太皇太后恼怒的瞪着太后，却在对方阴冷的目光下败下阵来。
谁有软肋谁便会被拿捏，而怀煜便是太皇太后的软肋。
于是在一阵对视下，太皇太后终究软了语气，“罢了，如今你是这朝堂的女主人，地图给你也罢。”
这是低头也是服软。
说完，太皇太后要求让彩霜嬷嬷进来，太后允了。
“去，将哀家八宝珍格上头第三个青花缠枝玉瓶取来。”
彩霜嬷嬷应声而去。
不过一刻钟，彩霜嬷嬷去而复返，这回手里抱着的正是一只青花缠枝玉瓶。
太皇太后示意彩霜嬷嬷将玉瓶交给太后，彩霜嬷嬷依言递了去。
太后打量着手中玉瓶，随后便将玉瓶翻转过来，可任她怎样挥动，那瓶口都没有东西掉出来。
“你耍我，”太后怒了，一扬手便要将玉瓶砸碎。
“你砸了就再得不到地图了，”太皇太后的声音不疾不徐，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
高扬起的手僵在半空，太后面容一会青一会白，半晌才小心的将玉瓶放了下来。
太皇太后冷笑一声，道：“这玉瓶上的图案乃是德宗亲手所绘，青花缠枝图下还有一层，便是帝陵地图，而若想清楚上面一层图案，用木灰蘸着烧酒涂在上头便可。”
“当真？”
这会太后反而不信太皇太后竟如此爽快便将地图给她。
太皇太后哼了一声，“哀家还想多活几日。”
婆媳俩斗了一辈子，对彼此的了解甚至超越对方自身。
太皇太后明白，太后既得了地图的消息，自然没有空手而归的道理。
这地图她是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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