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女人的哀叹从宫墙屋里,传到了外面。
起初只是哀叹,后来声音大了,逐渐变成了哭诉与咒骂。
殷伯玉坐在院子里浣洗衣物,对这样的吵嚷已经见怪不怪。起初,他还会觉得内心烦躁。但渐渐的,他也有些麻木了。屋子里的,是他的母亲,准确的说,自己该称呼她为母妃。女人不知什么时候从屋里出来了,她看到了殷伯玉,跌跌撞撞的跑到了他跟前,紧握着他的双臂,眼睛睁得很大,她对着殷伯玉道:“你父皇今日来了没有?他今日会来么?他一定会来吧?我们以前是那么的相爱......”
殷伯玉抿了抿红润的嘴唇,眉头紧锁,尽管已经对这样的事情见怪不怪了,但他还是会觉得呼吸困难。他的手臂被女人抓得很疼,尽管女人看起来瘦弱,形容枯槁。他抓着女人的手指,一点一点的掰开,他像是想要惩罚女人一般,说:“不会来了。他永远都不会来了,他怎么会喜欢一个给别的妃子下毒的......”
殷伯玉的话还未说完,就听到耳边有疾风,“啪”的一声,他觉得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疼。尽管已经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对待,但殷伯玉还是愣在了原地。
女人动完手,就开始后悔了。她似乎被自己的行为吓到了,她的动作僵在了半空。她声音颤抖的去摸殷伯玉的脸,带着哭腔:“我儿哦,是母妃的错,是母妃的错啊,你疼不疼,你告诉母妃,啊?”
“本宫怎么能打你呢?嗯?你父皇还要来看你的,他还要来看你的!”女人絮絮叨叨的,话题却又转到了皇帝的身上。
殷伯玉觉得眼睛有些湿润,他用尽力气,推开了女人,漂亮秀气的脸上满是悲伤与愤怒,他想指责女人,又想出言打破她的幻想——要是皇帝会来看他,早就该来了,怎会把自己的亲儿子仍在冷宫一样的地方十几年了没有来过?
但他要说出口的话又咽回了肚子,刺激了女人有什么好处?再挨一个巴掌罢了。长久以来的压抑终于在这一次爆发,殷伯玉扔下了手中的正在为女人洗着的衣服,赌气转身往屋外走去。女人的呼喊还在身后,过了一会,女人不再喊了,漫漫的哀叹又再次响起。
殷伯玉漫无目的的在偌大的皇宫里走,路上遇到了太监宫女,没人给他行礼,就像没有看见他一样,低着头便走过去了。远远的,好像能听见他们的声音,低低的,如同鬼魅在缠着他这只在皇宫深处的野鬼。他往前走,一直往前走,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他素日里是不爱走远的,因为若是碰到了其他的贵人,免不得扫了他们的兴致,自己也免得不受到些屈辱。但今日,那一个巴掌似乎给了他莫须有的勇气。
不知什么时候,天空开始下起了小雨,殷伯玉才恍觉自己似乎来到了太远的地方,这里已经明显不是冷宫附近该有的景色。精致考究的装修让殷伯玉有些彷徨,他不属于这里。眼见前面有一座假山亭,殷伯玉往亭中快步跑去,想来在此处避雨是极好的。
他往亭中去,密密的阴雨似乎昭示了他的心绪。他在亭中坐,忽然却听到了一阵悠扬悦耳的琴音。那琴音如泣如诉,时而高亢时而又落至谷底,虽然殷伯玉不懂乐理,却仿佛能听懂弹琴之人想要表达的哀愁。不知为何,或许是因为生活实在不如意,让他今日很想见一见这位与他或许会一样的人。
他循着琴音,不顾风雨,毅然向雨中而去。
他在一座楼阁之上,见到了那个弹奏琴音之人的身影。他不自觉的往楼阁上走,不知何时,走到了弹琴人的身后。那人没有察觉到殷伯玉的到来,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乐曲当中。终于,一曲毕,那人转过身,看到了立在门口的殷伯玉,他被吓了一跳,却很快的恢复了镇定,男子脸上泛起笑来,道:“不知是谁家公子,竟在这偷听在下奏乐。”
那是一个样貌十分出众的男子,玉树临风,风度翩翩,穿衣打扮也似非富即贵,只是用词遣句略轻佻了些。想来他是不认识自己,殷伯玉咬了咬唇,倒也觉得不奇怪。自己一个不受重视的皇子,连宫女太监都不放在眼里,怎能奢望别人认识他?男子见殷伯玉面色难看,却像是未看见一般,继续笑着,他走近了,盯着殷伯玉的脸瞧了半天,似若有所思。忽然,他伸出手来,在殷伯玉的还微微泛着红的脸颊上轻轻抚摸了一下,像是有些心疼道:“如此漂亮的脸,怎会有人舍得如此粗鲁对待?瞧瞧,都红了。”
他忽然的动作出乎殷伯玉的意料,耳尖一红,瞪了他一眼,羞怒的向后退去。
殷伯玉闻乐而来,本以为奏乐人会是个与自己一样的失魂落魄人,不曾想却遭此对待,一时间后悔了为何自己要来此处,他暗自唾弃,转过身,便想要走,却感到手腕被人握住。他回头,看到男子正轻笑着看着他。
“公子去哪?外面好大的雨,不如待雨小些,再走不迟。”男子声音悦耳,不亚于刚才听到的琴音。
殷伯玉往外看,听到雨声渐重,想来现在出去,要是染上伤寒倒是不好。于是他不再推脱,暂且在这楼阁中停留。手腕却还未被人放开,殷伯玉语气不善的对男子道:“你且将手放开,别拉着我。”
男子听了,也不恼,只松开了他的手往后退了一步,笑说:“好好,松开便是了,公子可别生气,我是最怜香惜玉的。”
殷伯玉将手收了回来,他摸了摸自己的手腕,情绪不高。他越过了男子,来到楼阁窗边,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听着窗外连绵不断的雨滴声,风一吹过,觉得有些发冷。他抱着自己的手臂,向来殷红的嘴唇竟然有些泛白。
他听到靴子敲击地面的声响,有人踱步向他而来。他抬头,眼神正好与男子的目光撞在了一起。男子朝着他眨了眨眼睛,接着殷伯玉就感到自己的肩膀上被人披上了一件衣服。他拽着衣服,想要将衣服拿下。男子也不阻止,只说:“这衣服虽不说价值连城,却也不便宜,要是你拿下将它弄坏,是不是要向我以身相许来偿?”
殷伯玉从未见过如此口无遮拦的人,他,他难道以为自己是什么在外随意供人赏玩的小倌不成。他一时间觉得被羞辱了,脸不禁热了起来。但是拽衣服的手也停止了。他摸到衣服的纹理,确实能感觉出来实在绣工非凡,不似凡品。盖着衣服果然暖和得多。
男子见他这模样,直接笑出了声,他走到桌边斟了杯酒,边喝边慢悠悠的与殷伯玉道:“公子姓甚名谁?在下倒从未见过,可是哪位世家的公子?”
殷伯玉扭过头不看他,心里却恶趣味的想着,要是告诉他自己是皇子,他会不会吓晕过去?
男子似乎根本不在意他的冷落,继续说道:“在下姓裴,名观文。”
殷伯玉依旧不理睬。裴观文见殷伯玉还在赌气,拿着酒盏走到了他跟前,蹲了下来,一双笑眼注视着他,他将酒递到殷伯玉跟前,说:“尝尝,落雨时品酒,别有一番滋味。”
殷伯玉将头埋得深了,只是这酒味道香醇,诱得他满脑子都是酒。裴观文拿着酒盏故意到殷伯玉的面前晃了晃,又用手当作扇子,将香气尽数吹向殷伯玉的鼻腔。他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就看到裴观文一脸得逞的表情看着他,就要给他喂酒,他说:“此等好酒只有我一人尝到滋味,岂不可惜?你也喝些。”
殷伯玉终于投降,接过了他的酒,浅浅尝了一口。果然如同他所说,香醇美味。他慢慢的喝完了,裴观文将酒盏接过,说:“未曾骗你吧?”
殷伯玉轻轻“嗯”了一声,只是裴观文起身了,未听见。
殷伯玉喝了酒,裴观文的目的就像是达到了一般,未再做多的纠缠,而是去到了桌边,轻轻随意拂过了古琴,弹奏出一段无谱乐曲来,他洒脱道:“我一人在此奏乐,却缺个听众,如今你来,正好。”
他说完,朝着殷伯玉弯了弯眉眼,那一刻,殷伯玉看着他有些晃神。和着雨声,琴音再度响起,将他拉回了现实。
殷伯玉方才未听错,这乐曲竟然真是眼前人所弹奏。哀伤至极,无可断绝。可他不能明白,眼前之人看起来完全不像有什么忧愁与哀思,何故奏出如此悲凉的乐曲。雨声淅淅沥沥的,停住了,殷伯玉不知什么时候竟然睡了过去,或许是琴音过于动听,亦或者是衣服实在暖和。当他再度睁开双眼之时,已经不见了男子的踪迹,只有空着古琴和身上的衣服彰显男子曾经来过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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