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天宫，又连着赶了两日的路，在黄昏之前他们已经到了昆仑山的外围。
严无渡望了眼天色，眼见愈发昏暗，便吩咐手下原地修整。
楚赫带着几名青年入林中去捡拾柴火。
温如蕴靠坐一棵树下休息，严无渡走到她对面坐下，将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察觉到严无渡的目光，温如蕴抬眸与他对视，皱眉问:“你在看什么？”
面对她这样直白的发问，严无渡目光没有丝毫闪躲只是说:“我觉得很奇怪。”
温如蕴不知道他口中所谓的奇怪指的是什么:“什么很奇怪？”
严无渡说:“奇怪你为什么这么轻易就答应与我进行交易，我以为以我们之间的关系，你应当是恨我的，纵然不会做出报复之举，多少也应当为难一番，至少不会如此轻易的答应。”
听到他略带疑惑的语气，温如蕴只是神色平淡的说:“在我失去记忆时，我一度认为我们应当是一同长大的好友，那时我也曾将你当做可以将我拉出黑暗的人，直到后来莳阴花一事的发生，彻底打破了你在我心底的形象，也让我彻底明白，你并不是能将我拉出黑暗的人，你只会将我推入更深的深渊，那时我确实恨你，甚至恨不得杀了你，后来在帝浔的刺激之下，回想起那段记忆时，我也是恨你的，直到日前我恢复过往记忆，又从谢疏口中拼凑出一切的真相时，我对你的恨意便已消了大半，说到底你和我都不过是别人手中的棋子罢了，正如我没有选择一般，你亦同样没有，我可以原谅你当初因为没有选择而对我所做的那些事，但这并不代表我就能原谅当年你对洛九尘所做的一切，当年你废了洛九尘的四肢经络，将尚处于昏迷中的他留在飘雪山，若不是他命大估计早就死在了那场大雪中，当年的他不过是个九岁孩童，对你构不成任何威胁，你如此待他何其残忍。”
严无渡说:“你既然知道他的身世，就应当知道一旦他落入魔神手中，所造成的后果会有多严重，纵然那时的他只有九岁，可难保魔神不会找上他，为了以绝后患，我只能这样做。”
温如蕴说:“你的想法我能理解，却无法苟同，因为无论是你亦或是任何人，都没有权利随意决定他人的生死，纵然要牺牲，也该是由本人做下这个决定，而不是被你们以不死就会危害苍生的名义逼着赴死。”
温如蕴的这番话，只让严无渡觉得她的想法过于单纯。
这世上又有几个人能决定自己的命运，不都是被世浪裹挟着往前走吗？
就如从前他也只是生活在山边小镇，带着同伴招猫逗狗的少年。
那时他最大的梦想便是等长大后，背着长剑走遍九州行侠仗义。
直到那场血腥杀戮的发生，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
让他从此坠入黑暗。
什么梦想，什么背着长剑行侠仗义，似乎都已经离他很远了。
这些年为了复仇，为了摆脱控制。
他伏低做小，杀人无数，在魔神面前装得如狗一般忠诚，有时午夜梦回，闻到双手传来的血腥味，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恶心。
如果有选择，他也想回到当初，回到那个年少轻狂的年代。
可他知道自己已经回不去了，从杀了第一个无辜之人开始，他就已经回不去了，只能逼着自己往前走。
这便是命运的残酷，从来都是半点不由人。
纵然是温如蕴自己，又真正能做到，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吗？
严无渡望向她的目光中充满复杂的情绪，许久他才开口道:“或许你说的是对的，但我从来就是一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之人，既然有容易的方法，自然不会选择那条更难的路。”
其实温如蕴也清楚，自己所说的那些话，不过是在提醒自己坚守心中的道理。
她的道理便是无论是牺牲，亦或是被牺牲，都应该由牺牲者来决定，这才叫公平。
只是这样的道理和选择权于如今他们这些被囚困在命运中的人而言，是可望而不可即的。
所以她才想以自己的牺牲，来打破这可笑的命局，让世人都有可以选择自己人生的机会。
这也是为何，她会一遍遍的说着这些看似可笑的话的缘由。
因为她要提醒自己，这些话看似可笑。
可总有一天她会让它成为现实。
温如蕴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道:“一开始选择我作为目标，便是你当年犯下最大的错误，因为我体质的原因，落在我身上的目光太多了，无论是妖族还是魔神，都不是你的势力能轻易抗衡的，反倒是洛九尘，当年我从昆仑离开时，曾从昆仑带出一截建木，并以建木为洛九尘，塑造了一截假的道骨，不仅封印了他体内的魔气，使得魔神无法感知其存在，若不是当初你亲眼见到我带走他，或许连你也无法知道和我隐居在枫林河山的洛九尘，便是魔神的半身，只是那时的你并不知道，我以建木为他塑造道骨封印魔气一事，故而才动了杀他的念头，若你当初早知道这件事，必然会选择他作为目标，如此便不会有后面这些波折了。”
严无渡叹息道:“确实如此。”
这时温如蕴忽然想起了一件忽略许久的事:“当年灭洛九尘满门的人是你。”
严无渡只说:“我只是听令行事。”
温如蕴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是想说这一切都是在魔神命令下的结果，她讽刺的笑了:“你就不怕，有朝一日洛九尘知道一切后找你报仇吗？”
严无渡却说:“只要能解除魔神于我族的操控，纵然身死又有何惧，更何况这件事只有你知情，而于如今的你而言，我还有利用的价值，所以你不会将这件事告知洛九尘。”
确实而今洛九尘已经忘却了前尘往事连她都已经不认识了，就算她说了又如何不过是让严无渡与洛九尘在这个不合时宜的时机斗起来罢了。
除了给藏在暗处的人制造分裂他们的机会。
于他们而言没有任何好处。
更何况严无渡说得也没错，他尚且还有利用价值。
在洛九尘前往魔域之后，还需要他的帮助。
想到这，温如蕴问了一个一直以来困扰着她的问题:“你的族人分明已经死了，那你做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
严无渡:“魔族的缔命树与妖族的苍灵树的作用相似，魔族之人只要身死，便会回归魔脉，再借由缔命树转生，只是这样一来，无论转生多少世，我们体内的魔血依然存在，便只能为魔神控制，我们活着的族人，还可通过以缔命树引出魔血，从而摆脱魔神的控制，而那些死去的族人便只能通过净化的方式，才能将灵魂里的魔气祛除，而这一切便须得靠洛九尘了。”
温如蕴终于明白了严无渡为何对回到魔域如此执着。
严无渡转头环顾四周见队伍众人都自觉的远离两人在远处休息，这才放心的对温如蕴开口道:“我能察觉魔神就藏在你的身边。”
听他忽然这样提起，温如蕴奇怪道:“你觉得会是谁？”
严无渡只是摇头:“不知道，只是有这种感觉，自从魔神作为温衍的身份被你杀死之后，他就一直隐藏在暗处，纵是与我联系也是通过术法，从未现身，所以我也未曾见过他如今的模样，但我很肯定，他必然就藏在你的身边。”
温如蕴沉默片刻后说道:“此次回去我会留意。”
严无渡说:“你已服用百灵露补全残缺，成为了真正的纯然之体，此次回去必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而谢疏也会趁着凡间这番动乱的机会，带着洛九尘打开魔域…”
严无渡正说到这，楚赫带着青年们捧着柴火回来了，见状他当即止住话题。
温如蕴撇了他一眼，心知已不是谈话的好时机，便合上眼休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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