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回之从善如流地改口:“那就不好。”
谢凌:“……”
谢凌被他气笑了。
心里那股火气来得匆匆去也匆匆,眼睫覆落,他又变回那个阴晴不定的谢家少爷,颐指气使道:“滚进去——门带上。”
殷回之已经习惯他时不时发癫症,利落地转身关好门,同他一道朝里间走。
沈知晦安排的住处很大,连里间都开阔得不像话,谢凌走进去,自顾自在最舒服的那张软枕坐榻上落了座。
殷回之一直缀在谢凌身后,谢凌一坐下,他就把手里的妖丹递出去:“你的东西。”
谢凌看也没看他,闭目道:“先放你那。”
殷回之睫毛微动,唇还未启,就见谢凌抬手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眼睛依旧半闭着。
他只好绕到案几边,把妖丹放了上去,自己在木凳上坐下。
“过来。”
刚落座,凳子都没捂热,就听见靠在软榻上的谢凌在叫他。
殷回之吁了口气,耐着性子回到软榻前,垂首问:“干什么?”
谢凌微蹙的眉轻轻展开,放下揉按太阳穴的手,撩起眼皮。
两双眼睛再次短暂对视。
漆黑睫毛的起落间,殷回之在那双眼里看见了许多红血丝。
他看起来似乎很累……殷回之不动声色地闪过这个念头。
谢凌振袖收腿,坐直身子打了个哈欠,很倦怠的样子。
这副模样太有欺骗性,以至于让殷回之松懈了警惕。当谢凌的手掌隔着寝衣按上小腹时,他甚至来不及后退。
“你干什么?”殷回之惊叫。
谢凌却预判了他的反应,另一只手紧紧地抵在他腰后,纹丝不动。灵力从谢凌的手掌流出,爬上他的背脊四肢,禁锢住身体,让他挪不了分毫。
“别动。”带着淡淡警告意味的声音,和贴在他小腹上的那只手一样让人毛骨悚然。
那只手轻轻施力按压,并且毫无顾忌地往下探……
所有念头瞬间被挤到脑后,殷回之周身的血一下子朝涌上头顶,近乎七窍生烟:“你有病吗!”
谢凌充耳不闻。
“放手!谢凌!你疯了?!”殷回之已经恨不得咬人了,口不择言道,“死断袖!放开我!!”
谢凌的指尖顿了一下,慢慢松开了。
殷回之一下子弹得老远,看起来很想直接从房顶飞出去。
“状态比之前稳定了很多,可以准备拔除毒素了。”谢凌望着他,淡声点评。
“你……”起伏的胸膛渐渐平息下来,殷回之缓过神,愣道,“你刚刚是在看我的丹田?”
“不然呢?你以为在做什么。”谢凌眉峰微微上挑,精准重复出他刚才的话,“‘死断袖’?”
似是觉得很新鲜,他又追问:“是在说我吗?”
殷回之回想起刚刚自己脑子里的念头,有些羞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干巴巴回道:“我听说的,或许也是谣言。”
“那可未必。”
突如其来的力道伴随着话音一起,将殷回之狠狠扯了过去,跌在谢凌膝上。
谢凌桃花眼轻垂着,似笑非笑地睨着他:“万一我就是断袖呢。”
殷回之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又被定住了。
后槽牙咬紧,殷回之强撑着礼貌的笑容道:“谢公子,这是你的私事。不管你是不是……都不用特意告知我的。”
少年窘迫恼火的表情实在是有意思极了,谢凌眉间的倦色都被冲散了些,他俯下身,以一个跟殷回之面对面的姿势,轻佻地勾了一下殷回之的下巴:“为什么不用?我瞧你也是个——”
离得这样近,难免就将那张脸看得相当清楚,连缀在睑下那颗小小的痣都无所遁形。
谢凌对着这张熟悉过头的面庞,到嘴边的赞词忽然有些说不出口了。
他诡异地顿了顿,改口:“勉强能入眼。”
殷回之:“……”
真是令人安心的评价。
尽管知道谢凌是在故意捉弄人,他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咬牙道:“既然如此,谢公子,现在能放我这个丑八怪起来了吗?”
“……”谢凌皱眉,不太认同这个词,“我没有说你是丑八怪。”
话是这样说,他还是撤了压在殷回之背脊和腿上的力道,一直绷着劲的殷回之猝不及防失去重心,栽了下去,鼻梁猛地磕到了他膝盖上,发出一声闷哼。
谢凌:“……”
他看着一手撑地、一手捂着鼻子、表情痛苦的殷回之,带着点匪夷所思地问:“怎么这么蠢?”
殷回之忍气吞声地安静了一下,最后忍无可忍,怒道:“你不故意捉弄我,我怎么会摔?谢公子,欺负一个没有灵力修为的凡人,就是你的‘聪明’吗!”
谢凌陷入沉默。
正当殷回之以为这人居然良心发现了,谢凌才慢悠悠开口:“可我就算失去修为,也不会像你这么蠢。”
殷回之冷笑:“……呵。”
他半跪在地上,捂着酸痛的鼻根,谢凌微哑的声音在上方响起:“既然不想任人捉弄,就尽快重塑丹田,拖久了没有好处。”
殷回之拍打袖口灰渍的手一滞,而后慢慢放下。
他盯着木质地板的缝隙,轻声问:“你究竟为什么要帮我?”
谢凌不知什么时候又闭上了眼,支着头道:“很重要吗?”
“重要,”殷回之仰头,一字一句道,“我不信这世界上有毫无代价的帮助。”
他说的是“毫无代价”,而非“无缘无故”。
于是谢凌低低笑了。
再没有人比他更能认同理解殷回之的这句话了。
谢凌轻叹:“那季回雪呢?”
“季回雪又给了你什么理由,让你那么相信他?”
殷回之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提到自己的师兄,眉毛深深皱起。
那么季回雪呢?
他也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
他未曾问过,季回雪也不曾主动提过,然而这些年的相处中,他意识到季回雪就是那样一个人。
——一个不求回报,不论因果的理想主义者。
殷回之相信,即便当年季回雪下山碰到的被困者不是他,季回雪也不会做出第二种选择。
季回雪眼中只有自己那套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的理论,救猫狗、救他、救世,都是救,并无区别。
面对谢凌的诘问,殷回之没有多谈这些。
他用理所应当的语气道:“他是我师兄,与我同属观澜宗,我当然信他。”
谢凌哈哈笑起来。
眼尾的灼痛悄无声息漫开一点,他似嘲弄似恍然地点点头,反问:“同属一宗?”
不等殷回之说话,他又若有所思地自问自答:“有道理。”
“殷回之,我给你个机会,拜入我座下,”他声音温柔,“这样你我也算同属一门了,你可以安心地相信我。”
殷回之瞪大双眼无言半晌,心想这人果然又犯病了。
他摇头,无奈道:“谢公子,你说笑了。”
“说笑?”谢凌嘴角勾着,眼里却没有笑意,“只怕你有一天会求着我这样做。”
殷回之更加确定他在犯病了,顺着他的话点头:“嗯嗯,或许呢。”
“……”
殷回之没等到下文,疑惑抬眼,才发现谢凌这疯子说话说到一半睡着了。
简直是……
他从三岁起便跟着母亲养成了规律的作息,每日卯时作亥时息,白日从不会犯困,所以无法理解谢凌这种倒头就睡的天赋异禀。
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他有些犹豫该不该叫醒谢凌。
这人一大早就推开他的门,他连寝衣都没来得及脱,现在日头已大亮,他想去换衣服。
但里间有个人,怎么想都不方便。
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出声赶谢凌去外间,视线却瞥到软靠上漫开的暗红。
是……
血?
视线上移,掠过谢凌紧闭的双目,眼下淡淡的乌青,和眉间萦绕着挥之不去的郁色。
案上那枚妖丹正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周遭冰蓝色的灵力涌动不止。
那日寒潭初见时他灵力尚在,虽探不出谢凌的真实修为,但至少可以确定对方不是冰系灵根。
同样的,他也确定谢凌不会无端把千辛万苦得来的东西交给他保管,除非——
这东西本来就是谢凌打算给他的。
以及在拍卖会上,谢凌一掷千金的那枚化骨丹……
殷回之在原地出神了一会儿,表情很困惑,半晌后,他安静地抱着衣服到屏风另一侧更换去了。
屋里落针可闻,殷回之脱下上衣,忽然似有所感地皱了下眉,朝谢凌的方向望去。
透过半白的屏风,软靠上的人影的姿势同之前一般无二,并未动弹。
应该是错觉。
殷回之低头继续穿衣。
整理好腰带走出去,他的脚步蓦地僵住。
坐榻上的人笑意盈盈,不知已经盯了他多久,撞上他的目光后,非但没有心虚,反而还故意上上下下、意味深长地打量了一遍。
“……”殷回之的拳头逐渐捏紧,非常想骂人。
但他要是这么容易被气得失去理智,就不可能在观澜宗隐忍这些年了。
他淡声问:“好看吗?”
这回轮到谢凌愣了一瞬,随即笑意更深,慢悠悠道:“好看啊,不好看我看什么。”
“不是勉强可入眼吗,”殷回将换下来的寝衣丢进脏衣篓,抓起桌上的银灰色发带,将头发绑好,面不改色反问,“又好看了?”
谢凌好整以暇道:“勉强入眼的是脸,好看的是身……”
“笃笃笃——”
门扉被敲响,强行驱散了殷回之脸上的恼怒,他压下情绪,沉声道:“进。”
谢凌听见这主人做派的语气,挑了挑眉。
木门展开,沈知晦站在门口,看见屋里的两个人,神情讶异:“主上。”
谢凌笑意微敛:“叫谁呢?”
沈知晦瞪大双眼,反应过来话里的暗指,瞬间僵了背脊。
“进来吧。”谢凌轻飘飘施压,也轻飘飘拂袖放下,“有事说事。”
沈知晦老老实实走进来,停在两人面前原地顿了几秒,似乎在思索什么。
“小公子,既然主上已经回来,之后您的起居便不再由我特别负责,”沈知晦终于转头,对殷回之温声道,“今日晨间的餐点会照常送过来。”
殷回之自然没有异议,点了点头。
他察觉到沈知晦今日对他的态度疏离了许多,或许是因为谢凌在场的缘故。
沈知晦交代完,下意识看向谢凌,这一看,便同样注意到了软靠上的血迹。
他脸色大变,惊疑不定地隔着距离观察谢凌的眉目,又循着屋里强烈的灵力波动看向桌上的妖丹,隐隐明白了什么,脸色有些发白。
“主上,”他心里发沉,问谢凌,“我替您疗伤?”
“嗯。”谢凌没有否决。
他拂袖起身,站直时居然晃了一晃,沈知晦立刻闪身上前,支住了他的胳膊和肩。
谢凌推开他,随意道:“腿麻了。”
殷回之在一旁看得心轻轻一坠,他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这不是腿麻,谢凌身上的伤居然这么严重?
门被出去的人顺手带上,脚步声逐渐远去。
殷回之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走到窗边支起窗框,带着暖意的风从窗口灌进来。
外面空空荡荡的,除了几个侍卫,没有多余的人影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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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桃源·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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