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若婷看着许玲芸略微扭曲的表情，淡淡笑了笑，“看来你误会了，我早都不想和你们、甚至沾染上许家的人有任何关系了，自始至终，都是为了完成三姐的遗愿罢了。”
许玲芸也扬起一个有些僵硬的笑容，“那再好不过，你的心情我理解，但事情到了这一步，咱们还是走正规的法律程序吧。”
“好啊，”许若婷淡淡点头道，“只要二姐你，不后悔就好。”
许若婷没有再给她半个眼神，转身离开了她的办公室。
景涵秋赶紧小跑跟上，原以为许若婷生气了，可疾步追出去后，景涵秋却在她的眼尾，捕捉到了一丝不易觉察的笑意。
“谈崩了，”许若婷的声音打断了景涵秋的思绪，“她下一步，大概是要拖着你，开始打一段漫长的官司了。”
景涵秋点点头，她当然知道是这样的结果。
明明母亲在世时，许玲芸偶尔过来别墅，脸上从未露出这几天脸上出现的这种陌生的表情，为什么短短几天，景涵秋却从她脸上看到了这么多扭曲的神情。
她是知道的，许家从来不是硬碰硬就能活下来的地方，再说了，鸡蛋再硬，又怎么能硬过一块石头？
无论是她，或者养母许玲霭，谁都没有对抗许家、或是跟许家争夺的筹码。
这才是她不愿意跟这个家里的人发生冲突的真实原因，破碎或者再次被抛弃，她都不想要。
但她没想到的是，就算降低存在感，将自己尽量隐藏起来，她却还是会被抛弃。
“抱歉了。”许若婷突然开口，道了句没头没尾的歉。
景涵秋微微一怔，看向她。
刚才在她眼尾一闪而过的喜悦已经不见了，景涵秋觉得自己大概是看错了。
“没关系，”景涵秋牵了牵唇角，“反正也很快毕业了，我马上就能找到一份全职的工作，养活自己了，小姨你不用担心我，我反而要谢谢你，这几天一直在为我奔波。”
“你现在对我很客气。”许若婷说。
景涵秋避开她的眼神，顾左右而言他，“我是真的很感谢你，才说这些。”
说这句话的时候，景涵秋的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原来许若婷发现了，她们重逢后，景涵秋故意为之的客套。
她不是没有认真想过听进去许若婷这几天说的话，相反，从更早之前，她就在思考差不多的事情了。
许若婷当年的突然离开，让本以为抓住救命稻草的景涵秋深知，任何人都是会离开她的，她必须要学会一个人，而不是等待着别人拯救。
而如今，母亲的离世再次证明了，景涵秋所想是对的。
她也想一直死死抓住一根稻草，可是稻草总是要、总是要、总是要离她而去。
她已经没有办法了。
晚饭后，景涵秋就钻进浴室去洗澡了。
她洗澡的时间总是很长，花洒落下的水声把她包裹在了另一个世界。
许若婷知道她根本听不见浴室外边的声音，所以无所顾忌地聊着电话，脸上的神态与白天判若两人。
电话那头是个男人的声音，略低沉，“大概就是这样，是许总亲自找到我，吩咐下来的，叮嘱我这个案子一定要胜，但如果你的意思是，让我一定要输了，给她争取到这些钱，我肯定就算丢了工作，也要站在你这边，而且相关材料我都看过了，就算景涵秋和玲蔼没有血缘关系，但事实的抚养关系存在，所以想要争取，也是很有可能的……”
“你听他的，无论如何都要赢。”许若婷打断男人的话，说道。
男人喉间一哽，不可思议地顿了一下，“你说什么？”
“我让你听我爸的，务必，打赢，这场官司。”许若婷一字一句地重复道。
“所以你的意思，不是要帮景涵秋争玲蔼留下来的财产？”
许若婷嗤笑了一声，“我从来都没有跟你说过要帮她争财产吧？”
“那你要干什么？”男人沉默了良久，不可置信道，“……你在利用她？”
“一开始没想过，要不是她主动来找我，我是不太想跟她扯上关系的。”许若婷不想继续这个话题，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进沙发里，语气有些兴奋，“你不觉得这很刺激吗？这场官司大获全胜，而我，许若婷，在美国混了五年，高调回国对抗家族，孤注一掷却以失败告终，作为筹码全无的失败者，一无所有丧家犬似的重回许家，和家人和好如初，唯一能依靠的，只有他们，你说到那时，我爸会不会有种，终于驯服你这只狗崽子的爽快，且作为上位者，彻底的、心无旁骛地，相信我这个loser了呢？”
男人依旧沉默着。
许若婷越说越兴奋，“我回国时，在飞机上一直在想，到底要怎么才能找到这么合适的契机，没想到，一落地机会就送上门来了，这是老天都在帮我。”
“现在靠你了，方维，无论如何，务必，打赢，这场官司。”
沉默着的男人终于轻叹了一声，有了回应，“好，我听你的。”
挂了电话，许若婷眼底病态的兴奋慢慢消散了，她微闭双目靠着沙发背，很久很久后，喃喃说了一句，“抱歉了。”
景涵秋是在一个雪天被领养回家的。
但在更早之前，许若婷已经知道了她的存在。
长达两年的时间里，三姐许玲霭一直在跟父亲对抗，对抗相亲和结婚，这种对抗后续甚至上升到了绝食的地步。
转折发生在某一个新年。
许玲霭收到了消息，她学生时代就爱慕着的人，过年在婆家发生了事故，夫妻二人在年三十殒命，留下了一个年仅六岁的独生女。
“我要领养她。”许玲霭一改往日的温柔内敛，冷冰冰地坐在许成面前，说道。
“你吃错药了？”许成像看精神病一样看着许玲霭，“你不要脸，你老子我还要脸，我告诉你，想都别想，我没把你送进精神病院，已经仁至义尽了。”
“没把我送进精神病院，是因为你爱面子，不是对我的仁至义尽，”许玲霭平静地笑道，“爸爸，或者我明天就公开出柜，或者领养这个孩子，哪个能让你的面子不太折损，你二选一吧，顺便说一句，如果我领养她，我可以和你选择的那个相亲对象结婚，听说他没有生育能力，对吧？不会对许家的财产造成威胁。”
许玲霭手上唯一有的筹码，就是自己的婚姻，她用这个交换回了景涵秋，当作亲生女儿般地养育在身边。
那是她此后生活的唯一寄托。
究竟是怎样炼狱般窒息的生活，才能让她时隔十多年，连精神寄托都弃之不顾，舍弃性命呢？
许若婷此生都不再会知道了。
景涵秋拉开浴室的门，双颊通红地看向窝在沙发里的许若婷，似乎是下定了决心，“小姨，明天我得回学校了，虽然是大四，但还是有些课要上的。”
“嗯。”许若婷点点头。
景涵秋舔了舔嘴唇，又说，“官司……怎么办？”
“我先帮你看着吧，”许若婷说，“不出意外，下周内你就会收到传票，很快就会开庭，在回美国前，我帮你盯着。”
景涵秋点点头，“我有时间，也会回来的。”
许若婷没有说话。
景涵秋有些尴尬地缩了缩脖子，“那……时候不早了，睡觉吧，晚安，小姨。”
她先慢悠悠地转身走进卧室，在到卧室门口时，她突然双腿一软，整个人向后摔倒，晕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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