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家和江家不合，邓夫人和唐茴也相见如陌，为不在路上和江家的马车碰上，邓夫人特意叫婆子叮嘱车夫将马车赶慢一些。
时值巳末，将近日中。
当邓夫人的马车抵达教谕府邸外时，外头已经停了不少马车，车夫一并在外候着。
邓夫人叫婆子抱着拜礼跟上。
行至门前，又让婆子将帖子递给门房。
门房查阅过后，叫来一个小厮，让小厮领着邓夫人和婆子径直去了后院。
教谕府上的帖子未递给邓夫子，而是由教谕夫人递给邓夫人，其中意思显而易见，便是教谕不打算在女儿生辰上大操大办，但毕竟是宠爱的小女儿，不办不行，于是让夫人请了一些文人雅士的家眷，在家中小宴，一方面是庆祝小女儿的生辰，另一面是让诸位家眷多多交流、增进往来。
还没走近，便听见家眷们的欢声笑语。
邓夫人换上一副笑脸，同拉着女儿过来的教谕夫人问好。
教谕姓谢，今儿的后宅小宴，他自是全部交于谢夫人打理，谢夫人和谢小姐作为主人家，都打扮得光彩照人。
谢夫人十分热情，一番寒暄后，让谢小姐向邓夫人问好。
邓夫人也将拜礼送了出去。
等谢小姐带着拜礼走开，谢夫人引着邓夫人落座，她朝邓夫人身后张望了下，问道：“今儿怎的没带你家小哥儿来？”
“昨儿个风大，他受了凉，怕他把病气过出去，便他在屋里歇着了。”邓夫人说。
“那可惜了，我还特意邀了好多小姐小哥儿来，想着他们也在家里呆腻了，正好出来透透风，热闹热闹，也松快松快。”
谢夫人颇觉遗憾，她一直知道邓家哥儿的身子不是多好，可不想弱到这般地步，一点风就能吹倒。
邓夫人抿了抿唇，眼神也有些黯淡。
谢夫人见状，转移话题道：“你先坐着，同大家吃点茶水，我请了戏班子过来，演的是他们楼里新编的故事，听说刚上那两三日，楼里天天人满为患，都看了一回还想看二回，今儿你可有眼福了。”
邓夫人笑笑，摆了摆手，让谢夫人自个儿忙去。
座位是谢夫人专门安排过的，坐这一片的家眷无一例外家中都有一个在书院任职的丈夫，邓夫子在浩瀚书院任职，因此邓夫人身边都是浩瀚书院的家眷，平时他们便有往来，这会儿很快聊了起来。
邓夫人是个少言寡语的人，多是端着茶盏，听他人言语，自己偶尔说上一两句，今日自也一样。
只是往日小聚，他们谈的多是浩瀚书院之事，今日居然换了一个话题。
而且声量压得极小，生怕被他人听见似的。
“大家都这么说，不知流言究竟是从哪儿传出来的，也不知究竟是真是假。”
“照这么说的话，江夫子在江夫人之前岂不是有了一门亲事？可我从未听过这事儿啊，江夫人不是江夫子娶的第一个妻子吗？”
“我也觉着奇了怪了，那大儿子像凭空冒出来的一样。”
“我倒是比你们多听了一个小道消息。”一个夫郎开口，卖了一会儿关子后，在其余几人的催促下，他徐徐说道，“我听我家下人说的，他出去办事儿时遇到了一个乞儿，施舍了那乞儿一个铜板，乞儿便同他说了，说是江夫子在考上秀才前有妻有子，只是他的妻子儿子都在乡下，从未跟他来过寿阳县，后来江夫子中了秀才，认识了如今的江夫人，他那可怜的妻子儿子便更不可能来了。”
这话一出，其余几人发出震惊的嘘声。
连一向冷静的邓夫人也不禁坐直了身子，她将茶盏搁到桌上，皱眉问道：“此话当真？”
“我也不知是真是假，一个乞儿说的，可信度不高，可就算那乞儿胡编乱造，又怎会说得如此详细？”
话音落下，几人皆是沉默。
大家平日关系好，时常往来，在浩瀚书院里，他们的丈夫也相帮相互，一同对抗他人势力，往俗了说，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人，倒不怕这些话会泄露出去。
不过话已至此，几人对视几眼，都很快明白什么。
流言传得这般快，又寻不到传出的源头，这件事不像偶然，反而像是背后有只手在默默操控。
但那人真是聪明。
平日里大家对那些乞儿视若无睹，生怕靠近被缠上或者沾染晦气，那人却是毫不在乎，还物尽其用。
寿阳县里的乞儿何其多，要传出一个消息简直易如反掌。
沉默许久，方才开口的夫郎小声问道：“我们可要把这事儿告知江夫人？”
一旁的夫人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茶盏往桌上重重一落，说道：“她今儿个可是神气得很，方才那目中无人的样，你们还没瞧见吗？怕是她才不稀罕听我们说这些。”
“不就一块玉吗？有什么好嘚瑟的？”另一人说。
“玉？”邓夫人问，“什么玉？”
在场几人都知邓夫人曾迫于无奈典当了一块极为珍惜且珍贵的玉，后来邓夫子一连考上秀才和举人，家中情况好转，邓夫人便开始寻那块玉。
可惜赎回期间已过，玉被卖出，邓夫人四处打听，只知那块玉转了好些人的手，却不知落于何处。
那块玉是邓夫人娘家送给邓家哥儿的，说是邓夫人父亲去边疆走商时花大价钱买的上好和田玉，还拿去寺庙里开过光，邓家哥儿从小戴在身上，若非邓夫人娘家突然家道中落，急需银钱周转，她也不会典当了如此重要的玉。
如今邓夫人父母已逝，那块玉几乎成了她的心病。
夫郎心有同情，解释道：“江夫人新得了一块玉，是连谢夫人都夸赞的好东西，大家为瞧那块玉，都围着江夫人转。”
说罢，抬手指向一方。
邓夫人寻着方向看去，果然看到唐茴被一些夫人夫郎拥簇在中间，一群人都低着头，显然在看唐茴腰间的东西。
左右坐着无事，几人决定再去瞧瞧。
邓夫人跟在后面。
这会儿戏班子没来，谢夫人也在迎客，大家没什么规矩，三三两两地聚在一块儿说话，声音不大，但此起彼伏的，还是有些吵闹。
走得近了，邓夫人才听见唐茴和那些夫人夫郎的对话。
“我也不晓得我夫君是从哪儿买的这么一块玉，他原先没想过买玉，还是看着合了眼缘，又觉着我应该喜欢，便买了回来，我瞧着也是不错，今儿出来就顺便带上了。”唐茴说，“但我看这玉也没什么好稀奇的，一块玉罢了，身外之物，高兴时候戴戴，多的时候还是放家里落灰。”
其余人笑着回应。
“江夫人真是看得通透，连这么好的玉都不稀罕，想必是个精神富足之人。”
“这玉可是好玉，若我夫君送我这么一块玉，我自是天天戴着。”
“江夫人真有福气啊。”
和邓夫人一道来的几人闻言，都神色复杂。
邓夫人倒没想太多，探头去看唐茴腰间的玉。
谁想这一眼过去，她看到了自己熟得不能再熟的一样东西。
那、那是——
她的玉？！
邓夫人心里一颤。
刹那间，她脑内空白，连自个儿身在何处都没知觉了，等反应过来，再也维持不住表面上的冷静，惊愕抬头。
只见唐茴脸上挂着浅笑，对他人道：“我对玉无多研究，分不清什么好玉和不好的玉，在我看来，更重要的是我夫君的心意，他能时刻念着我，我便心满意足了。”
这一刻，邓夫人几乎红了眼睛。
那是她的玉啊！
那是她爹娘送给她哥儿的满月礼啊！
再看唐茴的脸，以及眉眼间暗藏的得意，邓夫人只觉两眼被刺得生疼，明明日头不是很烈，却好像极为晒人，叫她眼前发黑，身形微微晃了起来。
一旁的夫人察觉不对，连忙伸手将她扶住。
“邓夫人？”
邓夫勉强站稳脚跟，摆了下手，想说自己无碍，可话卡在喉咙里，喉咙又干又涩，怎么都无法将话挤出去。
最后，一道来的夫人夫郎扶她坐了回去。
邓夫人手上端着茶盏，明明口干舌燥，却喝不下一口，她动也不动，直勾勾地盯着唐茴的方向。
其他夫人夫郎心有疑惑，可看邓夫人脸色如此难看，也不好多问什么。
直到戏班子过来，大家安静下来，邓夫人仍旧心乱如麻，耳旁仿佛有什么东西吵着，嗡嗡嗡地响个不停。
一想到她寻了那般久的玉出现在唐茴身上，还被唐茴那般瞧不上，她的心口就阵阵发疼。
不过玉怎会出现在唐茴身上？
她分明打听到是落入了商户手中。
难道是江南山隐藏身份收了玉？
但以唐茴今日并无遮掩的做派来看，江南山隐藏身份的可能性不大，总归要拿出来示人，自是不会偷着摸着地买。
那么只剩一种可能，便是江南山从商户手中收了玉，至于江南山是否向商户付了玉钱，那不重要。
邓夫人想到自己寻玉路上的艰辛和曲折，以及好不容易寻到玉的线索后，却被告知买家并不想将玉转让出来的大起大落，当时她和丈夫为求那买家松口，在原来的价格上翻了两倍，甚至羞耻地坦白了自己当初当玉的缘由。
她和丈夫已经做得如此卑微，对方仍像铁石心肠一般，既不松口，也没见他们的打算，只托中间人告诉他们，玉有大用。
如今看来——
好一个大用！
戏班子演得精彩，然而邓夫人没看进去一点，她的注意力全放在不远处的唐茴身上。
所谓人的悲欢并不相通，唐茴在众多夫人夫郎间风光了好一阵，嘴角的弧度就没压下去过，她一边吃着茶点一边看着戏曲，眉开眼笑，神采飞扬。
在她边上，还有一个哥儿黏着。
邓夫人认得那哥儿，是县衙师爷家的哥儿。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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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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