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头,江南山一家三口用过膳,江南山去了书房,唐茴拉着江温玉说话。
“方才你爹也在,娘不好说你,可你也太不当心了,竟让他瞧见是你动的手,他要往你身上赖,你可怎么办。”
江温玉坐在榻上,呷了一口茶水。
他的容貌和江南山有七八分相像,皆是五官端正,一看便是温文儒雅的书生郎,也一眼便知他俩是亲父子。
“赖就赖吧,他无凭无据,空靠一张嘴,就能把脏水泼我身上不成?”江温玉放下茶盏,回忆起今日之事,皱了下眉,“他倒是警惕,还未跟我走到地方,就抻着脖子到处瞧,那宋寒合倒在地上,要我如何遮掩?”
唐茴一想也是。
他们虽将那泥腿子骗了来,可那泥腿子当真不如他那村妇娘好糊弄,一来便成日问着他们要好药材,还要那上好的山参,说是补气养血。
一个没什么活头的病秧子,有什么好补的?
她儿堂堂一个秀才郎,也没见时常喝上山参汤。
转念想到今儿个她娘儿俩劳心劳力地上演那出闹剧,唐茴悲从中来,拿着帕子小声啜泣。
“要怪也怪你爹不长眼,定下那门亲事,你一个前途无量的秀才郎,娶个没爹没娘的商户之子也就罢了,竟还成了半个瞎子,真是作孽哟。”
江温玉瞧着自个儿娘眼泪直流,心头没有半分触动,反而十分疲惫。
都是一家人,还演什么呢?
他爹为何定下那门亲事,他们一家人不是心里门儿清吗?
否则他娘直接借口宋寒合生病之事拒了亲事便是,何必来这一遭?
其实江温玉的心情一直不好,他和宋寒合几年前定下亲事,期间断断续续有所往来,他对宋寒合并非没有感情,还记得初次见面时,隔着池水惊鸿一瞥,那剪水双瞳仿佛看进了他的心底。
实在可惜。
再美也成了半个瞎子,如今还要嫁给那病秧子。
一想到本来属于自己的东西白白便宜了江济文,江温玉就有种说不出来的气闷,哄也懒得哄唐茴一句,起身说道:“今儿发生了不少事,辛苦娘陪儿跑那一趟,眼下时候不早了,娘早些歇下吧,儿也回了。”
走到门口,差点撞上匆匆过来的婆子。
婆子赶忙后退,见江温玉脸上已经生出愠色,立即开口:“夫人,少爷,方才竹青院的寒梅过来说,那人快不行了!”
“什么?”
唐茴的声音抢在江温玉之前响起。
这下唐茴连哭也顾不得了,疾步过来,厉声问道:“不行了是何意思?”
江温玉也道:“他不就是昏过去了吗?怎的又不行了?”
婆子看唐茴和江温玉如此紧张,也不敢耽搁,一五一十地说了寒梅通传过来的话。
说是江济文被小厮拖回院里时又醒了一遭,一口血喷出,再昏过去,便昏了整个下午,不久前醒来,咳声满屋子都是,江济文的脸色也格外吓人,白得和死人一样。
唐茴和江温玉闻言,都有被吓到。
他们知晓江济文身体差,可怎么说也是个大活人,好端端的怎的就不行了?明明昏过去前还冲江南山大呼小叫,一副疯癫样。
若在往常,江济文那病秧子是死是活和他们有什么干系?
可眼下江济文已和宋寒合那孤哥儿扯上关系,要是死了,宋寒合身上的财富不也长着翅膀飞了?
唐茴平日里不愿踏入竹青院那偏僻地方,此时却是不得不去,忙招呼婆子道:“快快,随我去竹青院瞧瞧。”
江温玉心里焦急,迈步要跟上,但被唐茴挥手拦下。
“你去凑什么热闹?今儿个不去书院,便回屋把课业温习一下,莫去那儿沾上晦气。”
江温玉原想反驳,可想起江济文那病恹恹的样子以及吵得人心浮气躁的咳嗽声,便没说什么。
这头,趁着寒梅出去的功夫,江济文勉强蓄了些力,从床上坐起,他靠在床头,休息许久,外头天色渐暗,屋里也逐渐变得不可视物。
喊了好几声霜月,才把人从外头喊进来。
霜月连做表面功夫的力气都省了,提着一盏灯笼,板着脸进来,没好气地问:“何事?”
火光摇曳下,江济文看着这个只有十四五岁的丫鬟。
放他那个世界,还是个初中生。
他一个三十好几的成年人自不会和初中生计较,可这丫鬟总是消极怠工,把原主的话当耳旁风,手里的事更是全部推给寒梅。
看着也烦。
“把屋里的油灯点上。”江济文吩咐道。
霜月抿唇,哦了一声。
屋里只有一盏油灯,置于床右侧的木柜上,油灯本就照明有限,加上数量有限,一间不大的屋子看着也昏暗得很。
江济文习惯了明亮的电灯,骤然回到只有油灯蜡烛的时代,一时半会儿还不适应。
霜月看也没看江济文一眼,点上油灯便出去了,片刻,她的声音蓦地响起,带有些许惊讶和慌张:“夫、夫人?”
同时传来的是一串脚步声。
江济文掩着嘴唇咳嗽,眼睛看着屋门方向。
很快,屋门被带头的婆子大力推开,婆子往旁让去,唐茴一脸急色地大步走了进来,瞧见床上的江济文还有口气在,绷着的嘴角不由一松。
人没死就好。
但又见江济文还坐得起来,唐茴意识到自己被骗,心头燃起一股怒火,扭头呵道:“哪个不长眼的说大少爷没了?连大少爷都喊胡乱编排,给我拖出来!”
寒梅跟在后头,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婆子一把抓住手臂,甩到屋里地上。
霜月见此情形,悄悄躲到人后,脸上满是庆幸。
婆子一脸恶相,扬手就要往寒梅脸上招呼。
手没落下,只听哐当一声。
木架被人推倒,上面的木盆滚到地上。
“住手。”
江济文半边身子倒在床畔,他头发凌乱,脸色煞白,连呼吸都不顺,却抬手指向凶神恶煞的婆子,声音竟比方才的唐茴还要凌厉几分。
“你敢打!”
婆子刚被木架倒地的动静吓到,现又被江济文的眼神唬住,一时竟忘了床上那所谓的大少爷在江家是个连下人都不如的主儿。
她的手停在半空,扭头看向唐茴。
江济文看了一眼地上吓得瑟瑟发抖的寒梅,没给唐茴出声的机会,将手放下,对唐茴说:“江夫人看我还未咽气,便急吼吼地拿下人出气,难道真是盼我死在你们江家?”
唐茴死死盯着江济文,无不震惊。
这一觉醒来,往日沉默寡言的江济文怎的变得如此咄咄逼人了?
往常莫说打一个丫鬟,便是她叫人把那丫鬟打死了,江济文也未必敢吱上一声。
震惊之余,又有一股被挑衅的怒火吞噬了她。
唐茴从未将这个江南山和前妻所生的儿子放在眼里,即便有了变化,人还是那个人,难道晕了一觉,土鸡就能变成凤凰?
“济文,我虽不是你的生母,但我与你的父亲已是拜堂夫妻,你多少也得唤我一声娘,你从乡下过来,我自问尽心尽力地照料你,可你是怎么做的?你破坏了你弟弟的亲事不说,醒来便这般污蔑我!”
“我污蔑你?”
江济文气笑。
他一听这话便知唐茴又想施压,旧事重提,威逼利诱,让他自愿上船娶了那个宋家哥儿。
想到原主来江家后的一堆遭遇,他胸口发闷,咳嗽了声,偏不遂她愿。
“那你说说你是如何照料我的?明知我身体虚弱,还将我困于宅院之中,让我日夜煎熬,明知我生死未卜,还把我扔在这偏僻一角不管不顾,甚至连个大夫都不曾请来,眼下我是活着,却也只是吊着口气罢了,若非我逼着丫鬟将你喊来,那你见到的当真只是一具尸首了!”
说完,江济文猛地咳嗽起来。
他一边咳嗽一边费力翻身下床,眼神决绝,面上尽是悲怆之色。
“我顾念亲情,满怀希望地来到江家,无奈天不遂人愿,江家之人如此待我,与其缠绵病榻煎熬度日,不如今晚就此一了百了,可怜我尚在村里的母亲,也不知他日和村里长老寻来,能否从江家讨回我的尸首。”
言罢,摇摇晃晃地要往墙上撞去。
这可把唐茴吓得够呛。
“愣着做什么?赶紧拦人啊!”
几个婆子丫鬟这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上前拉住江济文。
好在江济文瘦得跟皮包骨似的,也没什么力气,轻而易举地就被拉住了。
可江济文不罢休,几次试图冲破束缚往墙上撞,几个婆子丫鬟只好七手八脚地将他拖回床上。
唐茴心惊肉跳地望着嘴里喃喃喊娘的江济文,心头一阵后怕。
她原先害怕江济文死只是怕没了牵制宋寒合的工具,方才听了江济文的疯言疯语,才意识到自己竟忘了江迎春那村妇的存在。
江迎春只有江济文一个儿子,自是天天念着,若江济文死在他们江家,江迎春带人寻来,哪怕他们有能力摆平此事,也免不了惹一身臊。
如今江南山在书院任职,那些迂腐的老举子本就看不得江南山以秀才之身教导学生,时常变着法儿地找江南山的不痛快,若被他们抓住小辫子,江南山能否留在书院暂且不提,替他们打点关系将江南山送入书院的县令那边自是不好交代。
死人之事可大可小,可县令之位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
万一连累了她那个当县令的哥……
唐茴后知后觉,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转头发现霜月杵在身后,一巴掌挥了过去。
啪的一声。
霜月白皙的脸上浮出几道清晰的指印。
“蠢东西,让你伺候大少爷,你便是这般伺候的?还不去找大夫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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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演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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