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寒流城街巷热闹许多,卖青柑的小贩敏锐察觉到了不对。
“你们发现没有,烟雨楼生意红火了不少?”
“烟雨楼?我不知道,我是正人君子,岂会在意这种地方?”
“呃,好吧,据说是有天仙人儿遭逢劫难,吃不起饭,沦落街头,烟雨楼老鸨见她可怜,故收留于小苑中。”
“不是说仙子红尘历练吗?”
“你不是不在意吗?”
“……传闻就是如此,我就算不在意,也会从旁人口中得知,这很合理吧?”
“倒也是……话说,你是不是最近上火?”
“何出此问?”
“你身上青柑味道好重啊,很刺鼻……”
烈日灼心。
因失踪案之事,林素素进城后便在城内四处搜查。
关于烟雨楼天仙的传闻,她听得越来越多,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莫非和失踪案有关?”林素素蹙眉,此前她可不曾听说烟雨楼天仙这档子事,似乎是入城前后两日,才多出这则传闻。
直觉告诉她,或许前去烟雨楼一探究竟,要比漫无目的搜查有效果。
“入天宗前,就从别处听过有的青楼拐卖女孩,放着养大接客的事,查一查总归没错。”
林素素执行能力极强,先是在烟雨楼外蹲点,观察往来人群,又在盯住小倌和老鸨的一举一动。
无甚动静,安安稳稳到了黄昏后。
入夜,烟雨楼灯火通明。
街道上点满花灯,人群熙攘,车水龙马,叫卖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
林素素已观察烟雨楼许久,并未发现什么。
“于外应是看不出什么了。或许我应该进楼一探。”
“这烟雨楼雕梁画栋,修缮如此精美,更是有十方小苑,应是那些花魁居住之所。”
林素素略略思忖,用法力变化面容、身形,扮作一名白衣青年,个子高挑,神情桀骜,左一句太差,右一句一般,路人避之不及。
老鸨可不管他嘴上品行如何,来了烟雨楼都是会洒银子的客人。
在老鸨招呼中,林素素被小倌儿伺候着,大摇大摆地走进烟雨楼中。
烟雨楼内装潢奢华,人满为患,有三层楼阁呈拱圆,簇拥大堂正中偌大的红台,红台被巨大帷幕遮住,其中有几道窈窕身形翩然起舞,钟鼓乐之,好不动人。
花瓣漫天飞扬,喝彩声隐约已压过了钟鼓之声。
林素素左右各扫一眼,记下烟雨楼内部布局,淡淡道。
“早听闻烟雨楼之名,仅仅是这般场面而已?”
身畔小倌儿闻言,眸子闪了闪,扬着笑脸,冲林素素道:“公子想来不是寒流本地人吧?”
“不是。”
小倌儿笑说:“原是如此,小的斗胆猜测,公子您应是听了城内关于烟雨楼天仙的传闻,才来咱们烟雨楼做客罢。”
看来这样的人还不少,似乎已是烟雨楼寻常之事。
应该真有这样一个人。
难道是哪宗哪派的弟子,粉墨登场,不知是否和失踪案有关。
林素素暼他一眼,道声是,不屑道。
“本公子途径寒流城,这传闻四起,故而特地前来瞧瞧,发现也不过如此。你们烟雨楼,莫非是为了造势,好谋些盈利?”
小倌儿赶忙道:“可不是如此。”
“咱们烟雨楼是有这么个新来的姐姐,并未上台。”
林素素笑了笑:“不上台?为何不见人影?莫非美得惨绝人寰,不敢示以真容?”
“唉。”
“公子有所不知。”小倌儿叹叹气,“姐姐性情古怪,又十分嗜睡。而且,姐姐身世可怜,妈妈不忍其接客,只让她偶尔心甘情愿了,才登台歌舞两曲,讨口饭吃。”
在烟柳之地只为讨口饭吃?
林素素又不是初经人事,怎么会不知道小倌儿是刻意为那“神仙姐姐”造就虚名。
就算真是身世可怜又如何?也只是被利用来招揽生意。
林素素并未揭破,眸子清透。
“原是可怜之人。”
“那你说说,她今夜可愿登台?”
小倌儿道:“应是愿意的。”
“姐姐住在弄月小苑,傍晚时见到姐姐身边丫鬟端去饭食,大概是睡醒了。”
“睡醒了?”林素素蹙眉,“这何以见得她愿意登台?”
小倌儿不言,只是怯怯地看她。
见他如此,林素素拿出此前准备好的一两碎银交于他手,冷声开口:“可以说了吧?”
“谢公子赏。”
小倌儿喜笑颜开,大大方方收下银子,开口说道:“其实是姐姐性情如此,她若愿意登台,丫鬟们都要送些好吃的去弄月小苑,如甜食、枣糕之类的,否则便不愿登台。”
“偶尔也会吃些辣味,丫鬟们说,姐姐吃了好吃的,心情才会好,心情好了,自然愿意登台了。”
林素素心说,这女子可真有意思。
“倒是个妙人,小倌儿,你可知她名作什么?”
小倌儿掂量了下银子,说:“这我倒是不知,只晓得妈妈和姐姐们都叫她弄月,应是因为住的小苑名作弄月,故有此称吧。”
小倌儿不经意瞥了眼红台,歌舞已是尾声,曲罢人散,他想了想,又说:“姐姐应是要来啦。”
小倌儿话音才落,忽地响起一声琴音,他哑然,冲林素素行礼道。
“二楼靠窗处有一空闲位置,位置不错,公子运气很好,姐姐今夜愿意登台,您自便就好,我要去帮丫鬟们侍奉姐姐登台,您多见谅。”
林素素眼见多数小倌儿、丫鬟,本是伺候着客人,却被老鸨吆喝去往红台后。
他们应是和这小倌儿一般,去侍奉那什么“弄月”去了,林素素又看到,那些客人竟然毫无怨言,整座烟雨楼都安静不少,聆听琴音,期待着佳人登台。
这“弄月”挺难伺候。
又是怎样的仙姿月貌?
林素素有些好奇,想着安静思考,便挥手由他去了,自顾自去了二楼位子待着。
片刻。
琴音未罢,鼓瑟又启,林素素一顿,不由得看向红台。
那厚重的帷幕从中分开,渐渐露出整个红台——
只见,八名姿态曼妙、轻纱蒙面,身着素白衣裙的女子,各执一把琵琶,一动不动,神情怡然,侧腿围坐红台八角。
中间摆有一把古琴。
“美则美矣,可主人公呢?”有人纳闷道。
“对啊,那什么,弄,弄月娘子哪去了?”
“你们懂什么?急什么?前两次弄月娘子所呈的舞乐可曾让你们失望了?”
“就是就是!”
“不要吵闹,好生侯着就是!”
林素素听着周围人的声音,心中更是好奇了。
这弄月,能让这么多人都甘心侯着,前两次登台会是什么样的场面?
林素素正思忖时,却闻一道女子嗓音。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其音如凤鸣玉碎,众人眼前一亮,犹如置身花海深处。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林素素在内之人,闻曲者仿佛见到一位近在眼前,却触之不及的佳人身影,思念成疾,又无可奈何。
林素素轻轻说了声,阖眼品味。
“好。”
又察觉不对之处。
弄月是女子不假,佳人是形容女子,那她……为佳人歌?
她还没想通,众人突然欢呼喝彩,口中呐喊“弄月”。
“今日得见弄月娘子真貌,当浮一大白!”
“名不虚传,名不虚传呐。”
“你们听过这首曲吗?”
“没听过,多半又是弄月娘子所创。”
林素素睁眼看去,恰好见一抹凤影,身披霓裳,浴光而至,风华璨璨。
愣了愣,抿唇感慨:“仙姿月貌。”
台上画面。
佳人皓齿蛾眉,朱唇箸点。身上打扮华美,着霓裳羽衣,腰环双绮带,腕约金环光,足间银铃脆。
当真是景曜光起。
她落在古琴旁,屈膝而坐。颔首施笑,明眸皓齿,顾盼生彩。
攘袖一舞玉龙吟。
“凤飞翱翔兮,四海求凰。”
“无奈佳人兮,不在东墙。”
曲中遗憾、思念如潮,心中有情,自为情困。
林素素觉得此曲动听,只应天上有,仅此而已。
听曲,就只是听曲。
弄月抚琴,音如沉兰。
她开口歌唱,不染纤尘的美好面容上,浮现万千落俗的愁绪。
“将琴代语兮,聊写衷肠——”
“何时见许兮,慰我彷徨。愿言配德兮,携手相依。不得于飞兮,使我沦亡——”
弄月声调凄然,纤指落在琴弦上,发出一声直坠谷底的绵长尾音。
众人的心随之沉下,眼前又浮现出,佳人洒泪远去,再无法归返的场景,一行行泪不由自主地砸在地面。
台下有人含泪呐喊:“弄月娘子,我愿携手相依——”
“滚彼娘之,弄月娘子问过你了吗?!”
弄月唇角一抽,不被众人瞧见,继续唱着,琴音高涨。
“凤兮凤兮归故乡,遨游四海求其凰。”
“时未遇兮无所将,何悟今兮升斯堂!”
台下传来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台上,化名“弄月”在烟雨楼卖艺的俞骆思心说:“身为女子,唱的是凤求凰,都没点觉得不妥的反馈吗?居然这么捧场。那我一会儿还是圆下场,编个理由解释解释好了。”
对了,说携手相依那位,麻溜儿滚。
“有艳淑女在闺房,室迩人遐毒我肠。”
“何缘交颈为鸳鸯,胡颉颃兮共翱翔!”
“凰兮凰兮从我栖,得托孳尾永为妃。”
“交情通意心和谐,中夜相从知者谁?”
“——”
琴音落尽,俞骆思顿顿,扫了眼台下,寂静一片。
嗯,氛围很好。遂柔声开口。
“双翼俱起翻高飞,无感我思使余悲——”
本场演出,特别鸣谢大辞赋家,司马相如。
笑容明媚,且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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