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已经把腰带解开了,赵世清连忙把脸转开,他要气死了:“我不想看,你也不用非得证明。”
柳康乐没应声,窸窸窣窣的衣物摩擦声后,他听见身后的人略带新奇地“诶”了一声。
赵世清背对着她,问:“怎么了?”
“真的有条疤诶。”柳康乐道,“而且还纹了一条没有花的藤蔓。”
赵世清听见她这话,下意识转身,结果柳康乐那上身只剩一个肚兜的身影一下就撞进了他眼里,她的衣服褪到腰下,袖子落到小臂处,要掉不掉的。他又猛地转了回去,闭了闭眼,心中懊恼。
他的君子之风,岌岌可危。恐怕今天就要败于这个不明女子之手。
柳康乐被他逗笑了,宽慰道:“人生来死去,左右不过是一副躯体,况且我又没脱光,只是让你看看腰上那个疤。”
赵世清确实很好奇,因为她说的那条疤,跟赵世清知道的一模一样。他只说了郡主左腰处有条疤,没有提藤蔓,但她真的说出了那条藤蔓。
太离奇了吧,难道真有那什么借尸还魂?
赵世清心里纠结半晌,开口道:“我就看一眼。”
然后他背对着柳康乐,挪到了她左边,经过一番心里斗争,这才缓慢转身,然后一眼看到了她腰间那条疤,以及围绕着那条疤,纹刻的绿色藤蔓刺青。
赵世清一愣,看看那条疤,又看看柳康乐,眉头逐渐皱起,不知道该说什么:“这。”
难道,是真的?
柳康乐一笑,问:“这下信了吗?”
子不语,怪力乱神。
赵世清从小就不信什么鬼神之说,并坚定无比地认为这个世界根本没有鬼神。但眼下这个情况,让他颇受冲击。
他抬手扶额,“你等等,你这不会是,临时弄上去的吧?”
瞧瞧,把京兆尹大人吓得理智都没有了。
柳康乐贴心提议:“要不凑近点看看?”
赵世清事后回想,当时可能鬼迷心窍了,他竟然真的蹲下身,仔细瞧了瞧,然后又被夺舍了似的,还抬手在人家那条疤上摸了一把,擦了擦那条藤蔓刺青,心里得出一个结论:不是伪造的。
然后一抬头,对上了郡主震惊的目光。
赵世清:“……”!!!
更糟糕的是,就在他们四目相对僵住的时候,营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满脸不耐烦的小侯爷带着人气势汹汹地进来,骂骂咧咧:“我说你们两个占着老子的营房……”
话音戛然而止。
跟在小侯爷身后的士兵们瞪大了眼睛,全体倒吸了一口凉气。
柳康乐及时穿上了衣服,小侯爷回过神来,脸色铁青地骂了一声,转身给身后的士兵们一人一脚:“看什么看!赶紧滚滚滚!”
小侯爷一脚一脚地踹着人走了。
营房重归于静,但赵世子还半蹲在柳康乐身边,心如死灰。
完了,完了呀。
他赵世清的一世英名,果然败在了这个女人手里。
柳康乐问他:“这下信了吧。”
赵世清闭了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重新变成了得体的赵世子。
他站起身,平静道:“所以你是,某个不知名的鬼魂,到了郡主身上。那郡主呢?郡主是出了什么事吗?”
“我不知道。”柳康乐如实说,“我死后再睁眼,就变成了郡主。就在我去城西的那天早上。”
赵世清又回到位置上坐下,缓了缓神,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柳康乐一笑,“你真想知道吗?”
赵世清:“当然。”
柳康乐笑容淡去,叹息一声,轻声道:“柳康乐,我叫柳康乐。”
赵世清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你叫什么?”
柳康乐认真地重复道:“我叫柳康乐,前户部尚书柳其襄之女柳康乐。”她看着赵世清震惊的神情,语调低沉:“就是如今躺在京兆府的那具尸体,柳康乐。”
……
是夜,月凉如水。
赵世清独自坐在书房里,想到白天柳康乐的话,心绪难平。
当时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仓皇避开她的目光,问她:“我问你就告诉我了?不怕我告诉别人吗?”
柳康乐无所谓道:“你可以现在就出去昭告天下,看谁会信你。说实话我也没想到,你居然仅凭这几次短暂的接触就能断定我不是郡主。如果不是你挑明了,我也不打算说的。”
独坐书房的赵世清仰头叹了声气,觉得这次事情大了,先不说牵扯到了怪力乱神,就单说柳家旧案,这事儿也麻烦得很。
他今天让人去大理寺调卷宗,结果大理寺却说此案的卷宗属机密,没有陛下的旨意,任何人不得查阅。
太奇怪了,不过是一桩贪墨通敌的案子,怎么就变成机密了?既然当年人证物证俱在,刑部结了案,大理寺审核过了的,为何要三缄其口?
捂得紧紧的,是有人害怕。
柳家这个案子果然有问题。
但过去了十六年,想要翻案,难如登天。更何况,柳康乐之前也说过,她收集的证据都被安平南带人烧了。
安平南……
一个羽林卫副统领而已,他跟柳其襄没有利益纠缠。但从他烧证据这个举动来看,他必然是已经知道了柳家的案子有冤情。可十六年前,他才几岁,不可能跟这个案子有什么直接关系,甚至在他杀人毁尸之前,他都跟柳家的事没有半点关系。
那么刨除私事,只剩下公事。
羽林卫,奉令行事。
那他是奉谁的令?前朝?还是后宫?
能让一个副统领去做这种脏事,背后的人身份不低。
羽林卫直属皇帝,能调动直属皇帝的羽林卫副统领,恐怕只能是三公王侯了。
究竟是谁呢?三公王侯……
太尉沈自河,左右丞相左秋文、韩征,御史大夫李陵。
还有皇后的父亲徐国公,郡主的父亲秦国公,但这两人一个靠女儿、一个靠妻子才得来的国公,有名无实。
庆国公虞山骄倒是有可能。
剩下的就是,定边侯唐献,祁王郭文庸,他的父王,以及——
辽东王,萧净恶。
后宫……那可就多了,但多半与前朝脱不开关系。
赵世清揉了揉眉心,想到变成郡主的柳康乐,觉得头疼。
还有一个借尸还魂的,这可如何是好啊。
没等想出什么头绪,就听见侍从敲门进来,说:“世子,王爷让您去他的院子里用晚膳。”
赵世清:“我知道了。”
等他到了他爹的院子,就见他爹板着一张脸盯着他。
“……”赵世清施礼入座,屁股刚坐下,就听他父王问:“你又跟永昌郡主搞到一起了?”
赵世清:“……父王,您讲话真难听。”
礼王重重“哼”了一声:“我还有更难听的。”
赵世清叹气:“没有的事,我跟郡主,清清白白。”
礼王一拍桌子,气道:“放屁!清白到衣服都脱了吗?!”
赵世清理亏:“……那是个误会。”
礼王看起来被气得不轻,又捶了下桌子,怒道:“你知不知道赵撷芳那个老女人跑到陛下面前哭诉说你欺负她女儿,逼着陛下下旨让你俩复合!”
赵世清愣了愣,这他倒是没想到。不过是长公主的话,那也不奇怪。
他想了想,问:“陛下同意了?”
礼王又是一“哼”,得意道:“她想得美!多亏你爹我把唐小侯爷带过去,说清了事情原委,及时阻止了那个歹毒的女人,这才让你免遭郡主毒手。”
赵世清:“哦。”莫名有点失望。
礼王话锋又一转,语气严肃起来:“你在查当年柳家的案子?”
赵世清抬眼对上他父王略带压迫性的目光,道:“是。”
“停手吧。”礼王没有一丝犹豫,直言道:“这案子牵涉太广,不是你能动的。还有你手上那个叛臣之女的案子,一块儿停了吧。”
赵世清垂眸看着桌上的饭菜,没有应声。
礼王又道:“我是为了你好,这案子你查不动的。”
“这案子有隐情。”赵世清笃定道,抬眼看着他敬重的父王:“您也知道。”
礼王看他一眼,避开视线,道:“我不知道。但你如果一意孤行,会给王府招来祸患。”
赵世清深呼吸,压住心中的火气,问:“为什么?”
礼王道:“你知道这个案子当年经过多少人的手吗?你要查,就是要把整个朝廷翻个底朝天。”
赵世清厉声质问:“那那些枉死的人就不管了吗?!”
礼王看着他,目光沉静:“人死不能复生,比起那些死去的人,是他们所谓的清白更重要,还是整个朝廷的安稳更重要。”
赵世清还是那句话:“那枉死的人,他们就该死吗?”
“你是指柳家那些人,还是刚刚被人杀害的那个柳家孤女?”礼王道,“他们都不该死,但他们命不好。文慈,有些时候,有些事情,错了就必须让它错到底,那才是最好的选择。”
赵世清长这么大,头一次听他爱重的父王跟他说这种与他信念相悖的话。
文慈,是及冠时父亲给他取的字,父亲希望他往后能人如其字,这些年他也是这么做的。
可为什么现在,给他取了“文慈”这个名字的父亲,却在这里跟他说这些是非不明、黑白不分的话?
他想到柳康乐,想到京兆府那具堪称破烂的尸体,想到郡主身体里的孤魂,想到那个孤魂在乱葬岗四处寻找自己的残肢,一点一点拼凑起自己那看不出面容的尸体。
一想到这些,他就难受到无法呼吸。
他抬手捂住脸,闭着眼睛,声音颤抖:“可这样是不对的,父王。任何事情,任何人,都不能凌驾于公理法度之上。”
礼王没有再劝他,只道:“你若执意要查,整个朝廷会掀起腥风血雨,而礼王府首当其冲。”
赵世清睁开眼,放下手,问:“难道陛下也知道吗?”
礼王:“我不清楚。但有碍朝堂安稳的事情,陛下一定不允许发生。”
赵世清琢磨了一下他父王这话,半晌后忽然笑了,道:“那只要保证朝堂安稳不就行了?”
礼王又哼笑一声:“天真。”
赵世清正色:“父王,柳家的案子我可以暂且不动,但柳康乐的事情,我答应过别人,一定要还她一个公道。”
礼王又“哼”:“只要柳家还有一日不翻案,她就依然是叛臣。你查出凶手也没用,你以为陛下会为了一个叛臣去处置朝廷里的人?”
赵世清:“您怎么知道凶手是朝廷里的人?”
礼王送他一个白眼:“脑子想想不就知道了。”
赵世清:“……”
礼王又叹气,叮嘱他道:“如果一定要查,保护好自己,不要声张,更不能大张旗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他的父王最终还是心软了。
赵世清起身施礼:“孩儿记住了。”
饭后礼王看着儿子离开的背影,目光有些潮湿,他仰头抹了抹眼角,嘴里无奈地念叨:“这孩子真是跟他母亲一样一样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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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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