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了，你一碗汤都没送出去？”风婶看着孟殊连着三天把一滴未动的孟婆汤倒进忘川河的时候，平和的语气已经变了声调。
去字还差点破音。
孟殊垂着脑袋，摩挲着两根手指，一脸心虚：“那个什么，风婶，我有一点点心软。”
“是亿点点吧。”风婶加重了“亿”字的音。
“您还挺潮流的啊，风婶。”孟殊嘿嘿一笑。
这人心态这么好么？凌行舟在一旁没忍住翻白眼。
“可你这样下去一百碗孟婆汤要送到什么时候呢，你还想不想回阳间呢？”风婶叹了口气。
孟殊提高音量：“我当然想！”
“那你这效率不行啊。”
“风婶，”凌行舟忍了半天还是决定站出来，对风婶说，“或者，还有一个办法。”
风婶歪了歪头：“你是说……”
凌行舟：“嗯。”
风婶：“这样很费心力。”
凌行舟：“那也比他这样一天天的糟蹋孟婆汤好吧。”
孟殊站在他们两个中间，就跟看乒乓球比赛一样左右摇头看风婶和凌行舟一句接一句讲话，讲得还是他听不懂的哑谜。
“那行。”风婶点了点头，转过来跟孟殊说，“不愿意喝孟婆汤轮回转世的人，大多都是在阳世还有执念和遗憾，你如果去帮他们完成生前的愿望，没有了遗憾，他们说不定就会愿意喝孟婆汤了。”
这听上去怎么这么像圣诞老人呢，还满足愿望？
“小孟，你可以么？”
“小孟”两个字，又让孟殊的DNA动了，阳间上班的时候，同事领导也是叫他小孟。
这风婶倒是比那个凌行舟好相处多了。
做圣诞老人帮人实现愿望这事他倒是挺愿意做的，但是让他以一个鬼的身份独自去完成，孟殊有点不可以。
万一一个不对付，成了真鬼怎么办？
“我……”
风婶指了指一旁的凌行舟，对孟殊说：“我让行舟陪你去。”
“风婶！”
孟殊第一次在凌行舟那张冰块脸上看到了焦急的表情。
就这么不愿意和我一块儿啊？
“你也在地府待那么久了，就当陪着小孟公费旅游吧。”风婶说。
凌行舟：“……”
好家伙，你们地府也这么喜欢克扣员工假期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么？
孟殊也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
不过第四天上班的时候，孟殊倒是没遇到那么多执念深的人了，连着好几个被无常勾来，一句话都没有，乖乖喝下孟婆汤，走过奈何桥，等待进入轮回，转世开启新的生命。
孟殊藏在袖子底下那串的珠子已经亮了七颗，原本他想挂在脖子上，喝一碗亮一颗，多有仪式感啊。
结果，被凌行舟给阻止了。
“这珠子是给意外魂体用的，挂着这珠子就让鬼魂和鬼差都知道你是阳间没死透的人了，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对你。”
啃咬、撕杀、胖揍……
孟殊抖了抖身上的鸡皮疙瘩，把珠子藏进了袖子里。
凌行舟的语气依旧是那么不友好，不过想想也是，明明这七天是孟殊上班，凌行舟是可以休息的，硬生生被风婶拉过来加班，肯过来就不错了，就别要求人家还要顶张笑脸了，何况这人长得好看，臭着脸也挺酷的。
孟殊这么想着，眼看前方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慢慢靠近，赶紧盛了碗孟婆汤，等待着第八颗珠子亮起来。
有些事情一回生二回熟，刚开始几次黑白无常把鬼魂勾来的时候，孟殊的腿还会打颤，盛孟婆汤的手都在抖，七八次之后，孟殊已经能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孟婆汤递给鬼魂，还能跟谢必安扯几句话。
……
谢必安和范无救甚少见到这么难缠的鬼魂，明明阳间寿命已到，死活不肯走，平时他们勾魂只需要他们两个其中一个动手就行，这回这个他们两个一起上才把这鬼魂生拉硬拽到地府。
这鬼魂死于车祸，车辆非法变道，整辆车里的人都身受重伤，鬼魂坐在副驾驶上，当场死亡。
孟殊从前听说，人去世要保留体面，因为人死后到了地府，维持的样貌就是人生前最后的样子。
事实证明确有其事，病逝的鬼魂是一脸病态疲容，意外出事的鬼魂总带着伤痕，就像现在这个，遭遇过强烈撞击，脸上身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淤伤血迹。
艰难地把这鬼魂安放在奈何桥边，谢必安和范无救就往回走。
“我不喝。”
孟殊手里的孟婆汤还没递到他面前呢，那鬼魂就主动开口了。
端着孟婆汤的孟殊：“……”
抱着手臂当监工的凌行舟：“……”
正要回头去阳间继续勾魂的黑白无常：“……”
好深的怨念。
这场面孟殊已经经历过三天了，他流程都熟了，把孟婆汤放在一边，盘着腿坐下来，朝着那鬼魂拍了拍旁边的地：“坐吧，说出你的故事。”
这动作太过行云流水，把旁边的两位无常以及一位孟婆给看懵了。
谢必安的嘴巴一直没闭上，他没忍住戳了戳凌行舟的肩膀：“这新来的孟婆小子这么硬核的么？”
凌行舟依旧顶着张冰块脸：“我也想知道。”
“走了走了。”范无救扯了扯谢必安的衣袖，“别看戏了。”
“可我想看。”谢必安不愿意走。
有热闹为什么不看呢？
“不，你不想。”范无救一手拽起谢必安就跑了个没影。
这看下去没个半天是结束不了的，自己本职工作还做不做了？
那头的鬼魂也没想到他会碰上这样一个从性别到气质到行为都不像是孟婆的孟婆，愣了半天没反应。
“你不说么？”孟殊坐下来好一会儿了也没看见这鬼魂有什么动静，“不说那就喝吧，快点去投胎。”
“我说我说。”
“时间地点人物经过交代清楚啊。”孟殊理了理自己的袖子，头也不抬说道。
鬼魂：“……”
凌行舟：“……”
“我叫林野，三十岁，是个演员。”那鬼魂说。
演员？孟殊抬头看了眼这个鬼魂，虽然脸上有淤伤血迹，但能看清长相，说来也巧，孟殊来地府之前正好看了部林野的电视剧，觉得他演技挺好的，就特地去搜索了他一下。
普通家庭出生的林野父母早逝，十年前，二十岁的林野参加歌唱选秀，实力算不上顶尖，性格也不太讨喜，第一轮就被筛了下来，但也是因为这个比赛的契机进了娱乐圈，正式出道。
因为外形条件还不错，转行做了演员，没什么背景和门路，在圈子里摸爬滚打了八年，一直演一些边缘化的角色，第九年的时候，凭借一部年代剧的小少爷角色圈了一众妈妈粉，有了点名气资源选择也就比以前多了，第十年的时候凭借一部仙侠剧的男主大火了一把，然后……
孟殊就在地府见到了林野。
刚火起来就挂了，怪不得执念这么重呢。
“我十年前出道，在娱乐圈兢兢业业了十年，这是我事业刚起步的第一年，我才拿了电视剧盛典的最受欢迎奖，凭什么，凭什么！”林野双手被铁链捆着，身躯呈半年透明状，说话说得有点激动差点把孟殊放在旁边的孟婆汤打翻。
孟殊赶紧伸出手护着，你说归说不要破坏公务啊。
“那什么，你冷静点。”孟殊没经历过这种高光跌落低谷的感觉，毕竟他是一直躺在低谷的，所以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说，“既然你都在这了，也回不去了，你再不甘心也没用啊。”
可这个林野似乎是吃了秤砣铁了心：“我不管，我就是不甘心。”
孟殊想起昨天风婶跟他说的那个办法，他总结了一下并给它起了个好听的名字：圆梦套餐。
在阳间做过销售的孟殊开始推销套餐：“那如果有机会让你重新活一遍，你愿意么？”
林野转过头看孟殊：“嗯？”
“你看啊……”孟殊正准备长篇大论介绍这个圆梦套餐，后知后觉他其实也没怎么搞清楚具体是什么回事，就转头朝他身后的凌行舟招手。
凌行舟在孟殊那张表情丰富的脸上明晃晃看见四个字：“你快来说！”
凌行舟顿了一瞬，还是上前一步：“我们可以给你一个机会，让你回到过去，你有什么遗憾的，都可以去完成。”
“这位是？”林野看了眼凌行舟，问孟殊。
“他和我一样都是孟婆，你可以叫我们孟婆大人，”孟殊拿起腰间的令牌给林野看了一下，忽略林野疑惑的表情，继续对着凌行舟，“这不重要，你接着说。”
凌行舟小幅度地点了点头，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
“轮回司有一地方，名曰如果世界，可以虚拟一个和你阳间世界一样的世界出来，两者但互不干涉。”
“现在你有机会可以去这个如果世界，要是你了却遗憾，那么就跟我们回来，喝孟婆汤走奈何桥，准备转世，如果你依旧觉得执念颇深，宁可做孤魂野鬼也不愿意接受轮回，那么随你。”
“不过需要提醒你的是，你阳间的生命在三十岁停止，所以在如果世界的你，最多活到三十岁。”
凌行舟冰冷的语气让周围的环境温度仿佛又低了几度，所以孟殊赶紧加了一句：“怎么样，要不要尝试走这一回？”
听两个人说完，林野沉默了好久，半天才吐出一句：“我考虑考虑。”
“行舟行舟。”孟殊站起身，小幅度地拉了拉凌行舟的衣袖。
“干嘛？”凌行舟收回自己的袖子。
“那什么，”孟殊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凌行舟，“其实我也不是很懂你刚刚说的那些，什么如果世界？”
凌行舟瞥了孟殊一眼，示意他们往前一步走，离林野稍微远一点。
“他已经死了，我们孟婆没有权利让他还阳，阳间的一切也跟他没有关系了，这个如果世界可以让他回到他想回到的任何时间，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孟殊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就是说可以随意拉进度条呗。”
凌行舟个子比孟殊高，和他说话的时候要敛下眉眼：“不全对，这个如果世界只有过去没有未来，因为阳间的林野只活到了三十岁，所以他三十岁往后的空间是不存在的，并且在如果世界里的所作所为，不会影响阳间现实生活的人和事。”
听上去好像还挺好的，不干涉阳间的所有，但能让遗憾消失，不过……
凌行舟看着孟殊欲言又止的表情，问道：“还有问题？”
孟殊指了指孟婆亭：“我们是要一起去的吧，那这里谁守着？”
凌行舟：“在你解决完这个鬼魂之前，下一个鬼魂不会来的。”
“啊？”
“你没发现黑白那两大爷送鬼魂都是一个个送来的么？”
孟殊没来得及追究凌行舟是怎么称呼谢必安和范无救的，他的注意力在“一个个送来的”的上面：“发现了，所以更觉得奇怪，照理来说，这世间每天有那么多人离开，奈何桥应该人满为患才对。”
“地府有自己的时间概念，和阳间并不同步，会慢上许多，你可以理解为排队，前一个鬼魂走了，后一个才会上来。”
“地府有自己的时间概念？也就是说，哪怕我在地府待上好几个月，回到人间可能也就几天？”
“可以这么理解。”
孟殊松了口气，还好还好，他就怕一百碗孟婆汤迟迟送不完，在地府待个一年半载，回到阳间成了废物，毕竟在床上躺一年多，跟瘫痪了也没什么区别。
“那这个如果世界在哪里？”
“两块孟婆令牌合并就行。”
孟殊立马脑补了那个画面，哇哦，好酷。
“两位孟婆大人。”林野在那头纠结了半天，似乎有了结果，他一出声，凌行舟和孟殊就朝他走了过去。
“想好了？”孟殊问。
林野重重地点了点头：“想好了，我走这一趟。”
“好，”凌行舟说，“再提醒你一下，如果世界的所有人和事与阳间世界的一样，除了已经知道人生结局的你，我们两个会一起去，不会主动帮你，有任何需要，你自己跟我们说。”
“好。”
凌行舟把系在腰间的孟婆令牌抽出来，朝林野说：“说一个你想回去的时间点。”
林野思考片刻：“二十四岁，电影《爱的尽头》的试镜。”
“好。”凌行舟点头，侧过脸对着孟殊，“孟殊。”
这还是凌行舟第一次喊孟殊的名字，音质偏冷，还挺好听。
所以孟殊立马就应了：“嗯？”
凌行舟视线落在孟殊腰上的令牌上：“把你的令牌拿出来。”
孟殊问：“就直接走了？”
凌行舟抬眸看了孟殊一眼：“你还要回去收拾行李？”
“不不不。”孟殊摇头，赶紧把他的令牌拿出来。
两块属于孟婆的令牌合在一起，合并处出现一道延长的白光，落在了奈何桥背面的空白地上，地面出现了一个方形空间，开启轮回司的如果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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