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刺目，林舜乾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恍惚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熟悉的场景，只不过……
他转头，房间内空空荡荡，少了个身影。
林舜乾有些失落，抬起手，看着缠在手上的黑布出神：
什么时候缠上去的？他竟完全没印象。
不着边际地想了许久，林舜乾终于慢吞吞地掀开被子，随手披了件外袍，准备去清洗一番。
路过木桌时，他停了下来，目光被放在桌面上的信纸吸引，封面龙飞凤舞写着几个大字——飘云山庄。
邀请信静静地躺在桌上，仿佛在向他无声地诉说着什么。
林舜乾神情复杂，他一直觉得江宫主什么都知道，只是看破不说破而已。
你想我做什么？你希望我做什么？你口中说的庇护……
思绪一顿，他有些后悔没趁昨夜将这些问题问出口。
罢了，多想无益。
林舜乾扭头离开，做出的抉择犹如泼出去的水没有回收的道理。
他再揣测也不过是徒增烦恼。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水汽逐渐在眼前升腾。
……
“殿下？”
轻微的呼唤令林舜乾回神，他从几日前的记忆中脱离出来，回到觥筹交错的酒宴之中。
方才喝了点酒，现在在他眼中，一切都带着些恼人的重影。
他手指抵住微微刺痛的太阳穴，揉了揉，方才意识到自己现在身处何方。
林舜乾不动声色地放下手中酒杯，问道：“怎么了？”
谢望景被武林的几个掌门拉走，只在他身边留下了两名随从，其中一个看了眼手心中的纸片，在他耳边轻声说道：“飘云山庄少庄主在流月亭独坐。”
飘云山庄少庄主？
林舜乾眼前闪回了谢望景对这个神秘的少庄主的评价：
“少庄主最近几年都不曾露面，关于她的情报甚少，只知道她喜好美色。”
喜好美色？
林舜乾在心中嗤笑一声，面无表情地应了下：“我知道了。”
这次酒宴云沧宫的人自然也来了，他还得小心避开耳目。
不过，江宫主并没来。
他呼出一口气，暂且按下心底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的怪异情绪。
此时众人酒兴正酣，林舜乾寻了个借口，让随从告知了主座人一声，便悄然从酒宴中离去。
……
“宫主？”
一女子姿态随意地靠坐在亭中：“不是说了，在这里要叫少庄主吗？”
“诶诶诶，少庄主！”常意慌忙改口。
“怎么这么慌张？”江晏青见她反应有趣，只在一旁笑道：“这亭内就你我二人，叫错倒也无妨。”
常意摇着脑袋，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今日主事们不在少庄主身边，重担可都落在我肩上，我可不能坏了事！”
“好吧。”江晏青轻叹一口气，眼里漫上些狡黠：“我记得，方才有云沧卫……”
“云沧卫！”常意拍了拍脑袋，如梦初醒，“方才江乐姐给了我封信，我本来打算念给……少庄主听的。”
她皱着脸道：“少庄主，为什么不能直接叫庄主，一定要在前面加个少呀？”
“飘云山庄的‘庄主’必须与云沧宫‘宫主’区别开来，况且‘庄主’本就是个‘必要’时才出现的人物，如今陆思微需要通过一个途径来与北武林产生交集，这庄主自然就是她了。
我们只不过来凑凑‘少庄主’的热闹，顺便看看三皇子和谢家在打什么主意。”
常意“哦”了一声：“那……少庄主。”她改口改得还是很生硬，“你就这么放心让‘庄主’一个人去和那群武林人谈如何反云沧宫吗？她可是慕王府的人！”
“还有你孟言姐在。”
“哎呀，我倒忘了！”常意轻而易举地被说服了，不再纠结“庄主”易位的事，她终于将注意力转回云沧卫传来的信上。
“…酒宴并无异常……洛都来客皆被密切注意，暂无异动……三皇子疑似要勾结飘云山庄少庄主，以寻求飘云山庄助力……”
说到最后一点时，两人都愣了一下。
常意怀疑地看了手中信纸一眼，又看了一遍，确认自己并未看错。
“所以……”
常意与自家“少庄主”面面相觑：“少庄主……这……”
“哦……原来如此。”江晏青蹙眉，喃喃自语道：“谢家倒是走的一步好棋。”
“原以为他们是想要与洛都残部汇合，但没想到他们是打算怂恿三皇子这株红杏出墙，借以换取飘云山庄的支持。”
她倒没对三皇子的抉择有多失望，只是所有物被人觊觎的不爽在心中升腾了一瞬，随即被她平静地抹去。
“武林反叛，云沧宫自顾不暇，谢家便可以借飘云山庄之力打出复国的大旗。”点出谢家大致想法后，江晏青颇觉有趣地笑了起来。
只可惜……
从来就没有什么飘云山庄。
“他们走的这步在某种程度上倒是与我们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下倒不用苦恼云沧宫‘覆灭’之后，云沧卫该以何身份出现了。”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谋划，但涉及宫主明媒正娶的夫婿公然……一事，这不得不令常意在一旁胆战心惊。
她暗自关注江晏青脸上的表情，心里唾骂道：三皇子和谢家可真是晦气！
“少庄主……”她忧愁地想着劝慰的话，还没想到就听见江晏青起身招呼她：“我们该走了。”
“啊？”常意愣了一下，视线只捕捉到一片翩飞的衣角：“少庄主我们要去哪里呀？”
江晏青收起挂在腰间的面具，边走边道：“去换身符合衣服，瞧瞧三皇子要如何勾结我这个‘少庄主’，顺便我这个‘少庄主’也该考虑考虑如何对他一见钟情，合理地把飘云山庄送给他。”
她话音中兴趣盎然。
……
酒过三巡，月色漫天。
林舜乾沿着小路一路走到了流月亭，意料之外的空无一人。
“这……”身旁的林泉显然也有些诧异，他小心翼翼看了眼三皇子的脸色，道：“殿下，您在这儿稍坐片刻，我去问问情况？”
得到点头回复后，林泉才松口气，他低着头倒着走了两步，待离开三皇子视线后才转身飞奔离开。
再次独身一人的林舜乾环视了亭内一圈，寻了个空位坐下，他表面平静，心中仍在纠结该以什么样的姿态去面对接下来要见的少庄主，又该如何劝服她。
他盼望着林泉慢些回来，可惜事与愿违。
石凳还没坐热乎，他就看到林泉从围墙转角处小跑过来。身影由远及近，在他发愣期间转瞬便到了面前。
“殿下，属下去打听过了。不久前有人路过流月亭，确实看见少庄主与侍女一同在亭内休憩。不久后，她们似是厌烦酒宴的嘈杂人声，径直去了后山偏院。”
后山偏院？
林舜乾眉心一跳，拜现在不知所踪的谢尚安所赐，他现在一听到后山以及偏僻的地方就有些不妙的预感。
“殿下，我们现在过去？”林泉在一旁等着他的答复。
预感终究当不了推脱的借口，林舜乾没找到拒绝的理由，只得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走向月夜深处。
所幸这段路并不算漫长。
他们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了一大片青翠欲滴的竹林，竹林簇拥着庭院，庭院大门虚掩着，透过绣红的大门往内看，隐约可见假山错落，溪水潺潺。
“你留在这儿。”林舜乾吩咐林泉道：“看着这条路，一有外人来就以暗语通知我。”
林泉应道：“是。”
见他应下，林舜乾松了口气，宽袖下紧绷的手也放松了许多：这等不光彩的事，越少人在场越好。
他缓步向前，手掌触到大门，轻轻推开了一道仅能容他一人通过的缝隙。
“嘎吱——”
“看来是三皇子到了。”常意耳朵动了动，看向从屋内走出来的少庄主。
江晏青换了一件翠蓝外衫，下配芙蓉红半裳，满头青丝皆被亮丽的玉石簪子绾起，面上素净。
她眼尾略微上挑，弯眉时尽显潇洒，斜眼看人时又带着几分不容接近的冷意与锋利，唯有眼眸波光潋滟，似是无情又多情。
虽已见惯了江晏青不戴面具时的脸，常意还是看愣神了片刻，不过回过神后她就拧着眉毛犹犹豫豫道：“少庄主看上去像是会一剑刺死三皇子的样子。”
“无妨。”江晏青被逗得一笑，身后脚步声愈发清晰，她垂眸，声音细微：“你只需如实展现出初次见到三皇子时的眼神便好。”
常意有些不明所以，却仍旧点点头。
树枝被拨到一边，野草被踩弯又直起，常意顺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看去，看见了一人从转角的黑暗踏入到月光中，短短数息，她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江晏青观察着她的神色，若有所思。
“叨扰了。”
林舜乾穿过拥挤的树丛，特地将自己弄得凌乱了些。
走到光亮处时他眯了眯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看到离他不远处站着两个人。
朝他这边看来的人眼里流露出他习以为常的惊艳，而另一人背对着他，想来便是那位少庄主了。
林舜乾在开口前犹疑了下，他总觉得另一人的身形有些熟悉，但他之前从未与飘云山庄少庄主见过面，于是他将这点怪异之处抛之脑后。
林舜乾唇边勾起，露出几分宛若能蛊惑人心的笑意来，他道：“方才在宴会中喝了许多，只觉得天旋地转，出来散心时不知不觉便走偏了路，来到了这里。请问二位姑娘……”
背对着他的身影在他说话间转了过来。
在看清那位少庄主面容之际，林舜乾游刃有余的话音戛然而止。
他见到那双眼睛闪烁着与他人别无二样的、对他容貌的惊叹，那惊叹之意如同碧波般，在仿佛盈满了万万里高天之上皎洁月光的眼底荡漾。
往日习以为常的赞叹却让窃喜如枝蔓般无声缠上心脏。
万籁俱寂之中，他怔怔出神，没发觉自己脸上也显出了几分惊艳的神色来。
“这位公子？”常意奇怪地看了一眼话说到一半突然停下的三皇子：“你……身体不适吗？”
“不……”林舜乾犹如从梦中惊醒，他掩饰般地移开目光：“我只是稍稍有些走神了。”
他转向一旁并未出声只是看着他若有所思的人：“敢问这位姑娘是？”
常意看了自家宫主一眼，得到示意后没说话。
“江晏青。”
“江水宴青山。”林舜乾满目赞赏：“姑娘有一个好名字。”
常意讶然抬头，宫主的声音竟换了个声色？
林舜乾没注意到她的惊讶，他全身注意力都放在了思虑措辞，调整姿态上。
“呵呵。”江晏青轻轻笑了起来，“晏然之晏，亦或河清海晏之晏，非宴请之宴。”
这可真是拍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是在下失礼了。”林舜乾连忙道歉道，他正准备岔开话题，就被轻柔的声音打断了。
“我知道你，云沧宫的三皇子。”江晏青抬眼，目光停留在他脸上：“你确如传言一般，有着令人惊羡的美貌。”
林舜乾指尖颤了颤，莫名感到几分不妙以及若有若无的心虚。
两人的距离不知在何时拉得极近。
“三皇子或许更熟悉我另一个身份——飘云山庄的少庄主，听说……”面前女子话音顿了顿，林舜乾感觉到她的目光滑过他的眉眼，最终凝在他的唇上，黏稠暧昧的气氛几乎扼住了他的呼吸。
他又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有关眼前人的传闻——喜好美色。
“……你在寻我？”
这句话令林舜乾心神一紧，他下意识想拉开距离，后退半步后却硬生生止住。
他来这里便是为了寻求飘云山庄的帮助，飘云山庄的少庄主对他感兴趣，这于他有利，他不应该逃，他只是突然有些胆怯。
散去杂念，林舜乾定在原地，不避不闪地应道：“是，我想和少庄主谈笔交易。”
“哦？”
江晏青退开些距离，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来。
“愿闻其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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