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大堂内无人回答。
目光在众人身上转了一圈,江晏青姿态随意道:“那今日便先到这,散了吧。”
全身都在发抖的卫春寒听到这声后眼中漫出喜意,他“呜呜”两声,示意旁边人将他放开。
“哦,对了。”
江晏青好似因这呜咽声才想起了还有他这么个人,特意嘱咐道:“等会上的人都走完了,春寒再起来吧。”
亲昵又温和的声音传来,卫春寒第一次听自己的名字听得胆寒,他眼前发黑,满脸绝望,张嘴又是一片呜呜声:
“呜呜呜……”
我错了,我错了……
可惜,无人能听懂他含糊不清的呜咽。
江晏青挑眉,看向其他坐在原地的人,问道:“诸位不走吗?”
“那某便先行告退了。”蔡文晃率先起身一礼后退走,又有几人相继跟着他离去。
陈木时原本想跟着江乐一起走的,见她坐在原位岿然不动后若有所悟,看来留下来的几人是有事要聊。
他右手往外一指,示意江乐自己先离开,得到江乐点头回应后方才离座准备回去处理事务。
主座之下只剩下周孟言、周孟和、江乐、陆思微、林舜乾几人。
确认该走的人都走后,江晏青瞥了被迫站在大门旁两股战战、累得满面通红的卫春寒一眼。
她递了个眼神过去。
强行将卫春寒压成九十度鞠躬姿势,并“吊”着他不让他倒的两名侍从放开手。
“嘭——”
没了支撑,卫春寒顿时瘫软在地,他趴在地上胸膛起伏剧烈,呼吸急促,唾液都将绑着嘴的黑布浸湿了几分。
“春寒不走,是要留下来继续鞠躬吗?”偏偏这时他的名字又被唤起。
恶魔似的低语吓得卫春寒心脏骤停,他气都没喘匀,就“呜呜”叫着,逃也似的站起来,忍着双腿酸软,扒着门缝离开。
江晏青看着他消瘦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冷淡吩咐道:“去叫个医师帮卫春寒看一下,顺便把门关上吧。”
“是。”
侍从轻手轻脚地将门关上。
*
“殿下好久不见。”
交接完净安县的工作之后,周孟和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枣林关,比起在崐州处理事务,他更喜欢外出闯荡。
此刻,注意到三皇子看清他的脸后眼里写满震惊二字,周孟和毫不怕生、笑嘻嘻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主上,我为三殿下解释解释?”
自从云沧宫明面上不复存在后,周孟和就为自己编纂了一套叛逃情节,可惜没遇到能用的场合。现在遇到了一个知道他原本云沧宫身份的三皇子,他想要表演的心蠢蠢欲动。
征求宫主意见,得到同意后,周孟和道:“云沧宫没了之后,我整日浑浑噩噩,直到遇见主上,被主上的英姿所折服,识时务者为俊杰嘛!我立即拜倒在主上门下,加入了飘云山庄。”
在座的原云沧宫人原本还期待他能编出什么样的情节,听完后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江晏青倒是对他编造的内容很是满意:“说的不错。”
众人一默,忍不住想,宫主的恶趣味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了吗?
不过经过这一打岔,原本惩戒卫春寒后残余的紧绷氛围顿时消匿无踪。
江晏青将话题引到正轨:“你们觉得方才会上商讨的两种提案如何?”
两种?
在座的几人对视一眼,看来宫主将卫春寒的提案也算进去了。
江乐率先道:“我认为陈木时的策略不错,但依我之见,在平羌王出兵锖州时,我们就应当从后夹击,能拿下多少城就拿下多少城。”
“不过这么做的风险也很大。吞并锖州后,我们就会正面与平羌王对上。平羌王足有二十万大军,正面对上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江晏青点点头,平羌王占据的两州与锖州不同,其内并无险要地势将各个部分隔开,逐个击破的策略无法奏效,再加上他们这边军队人数不占优,正面对上凶多吉少。
“所以……”她淡淡道:“卫春寒的计策并非无可取之处。”
她转头,语调轻柔:“对吗?殿下?”
默不作声的林舜乾心头一跳,正好望进江晏青平静无澜的眼底。
是试探吗?
他分辨不出。
才近了几分的心又被这庙堂权术隔远,林舜乾怨愤地在心中咒了咒挑拨他与晏青关系的卫春寒,出了几分虚空气后,他神态坦然道:“全凭主上吩咐。”
称呼代表了他的态度。
知情识趣,江晏青便没再为难他,她看向其他人。
周孟言沉思片刻赞同道:“攻下锖州后,不论怎样,我们都会和平羌王对上,如果能从内部分化,风险会小上许多。”
“我没意见,宫……”周孟和满面笑容,察觉到自己下意识又要脱口而出旧称呼后,面不改色地改了口:“主上如何安排,我就如何去做。”
陆思微也点点头,示意自己并无异议。
“此行也有风险,要是殿下到盛州,见到了平羌王,平羌王反而视他为威胁,到时可不好脱身……”江晏青思索一番。
不知道为什么,熟知她性情的几人莫名感到有些不妙。
他们面面相觑,都在各自的眼神中看到了相同的猜测。
不会吧……
下一刻,一锤定音的声音证实了他们的猜想道:“我与他同去。”
“主上万万不可。”周孟言顺畅接上,丝毫没有停顿,她开口劝说道:“如今崐州局势不稳,新上任的几人又满是异心,这个关头离开……”
她越说越无奈,这些听上去没有一条能将人留住的,如果撇下这些细小的弊端不论,宫主确实是送三皇子去盛州最合适的人选,毕竟锖州已不足为惧,平羌王才是崐州接下来难以应对的威胁。
再者,以宫主的脾性,说的再多她也不会改变主意。
一通下来,她反而把自己给劝服了。
周孟言叹了口气,没再继续劝说,转而道:“主上要去便去吧,记得小心行事……江乐要带上,云…昭卫也要带上……”
林舜乾和陆思微一脸茫然,不知怎么就突然从劝说变成了帮忙整理人选。
周孟和与江乐面色沉稳,对这种情况早有所料。
周孟和还亮着眼睛,主动请缨道:“江乐姐现在身居要职,我陪主上去吧!”
“要职可以暂给他人。”迎着周孟和谴责的眼神,江乐唇角微微上扬,“让孟和历练历练,去盛州一事我去为妙。”
江晏青早有打算,等他们争执完才指明道:“孟言。”
周孟言转头,眉心一跳。
“崐州交给你了。”
她还妄想挣扎一下:“意思是崐州的事务……”
江晏青笑吟吟,异常干脆道:“都交给你了。”
周孟言眼前一黑,已经看到了自己起早贪黑的未来。
“江乐留在崐州,周孟和同我一起去。”
周孟和欢呼一声,得意地朝江乐眨眨眼:“江乐姐好好干。”
知道宫主的决定无人能左右,江乐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安排,垂眼冷冷道:“等下演武场见。”
“这……不好吧……”周孟和的笑顿时僵在脸上:“……啊哈哈……我等下有事,就不去了。”
他已经开始物色往哪个方向跑能少挨点打。
他俩在拌嘴时,周孟言问道:“主上,还要带其他人去吗?”
“当然……”江晏青眯起眼,露出微妙的笑意,“卫春寒,给我们提出建议的好功臣怎么能不去呢?”
在场众人同时沉默,为卫春寒默哀一瞬。
“今日便先到这。”
这句话第二次出现,终于象征着结束。
几人陆陆续续离开,只剩下江晏青和三皇子。
江晏青微微抬眉瞥他一眼:“三日后便要出发,殿下不走吗?”
“安稳的日子可不多了。”
林舜乾抬起一双丹凤眼回望,含着三分无辜,两份委屈,他斟酌着词句道:“我私下并未和卫春寒有联系,他今日所言,我一概不知。”
江晏青对这种目光很是受用,她捻起三皇子的一缕发丝,在指尖绕了绕道:“我自是信殿下的。”
“但殿下不必言语,只要殿下的身份放在那,就会有源源不断的‘卫春寒’。”
她松开手,指尖曲成波浪形状的墨发顺势滑落,声音闲散:“会上的斥责只是针对卫春寒所言,与殿下无关。”
“殿下勿要自扰。”
得了承诺后,林舜乾心下一松,眼底的不安担忧散了几分,见江晏青正要将玩弄他发丝的手指收回,他下意识伸手——
竟抓住了她的指尖。
两人顿在原地。
林舜乾发现自己不自觉地握着眼前人的手指,从微凉的指尖摩挲至指骨时,僵了一下,索性破罐子破摔地表明心迹:“我怕晏青疏远我。”
他话音缱绻,手中动作缠绵,容易让人动不好的念头。
江晏青深深看了他一眼,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美色误人,但她也不是会亏待自己的人,于是唇边带笑:“那殿下今夜便留下吧。”
“是。”
林舜乾求之不得。
*
医馆中,卫春寒趴在床上,脸蒙在被褥中,发出阵阵惨叫。
“痛痛痛……”
“医师,能不能……轻一点。”
被叫来给他按摩的人不回答,只是下手的动作更重了些。
“啊——!”
卫春寒咬住自己的衣襟,痛得冷汗直流,酷刑!真是酷刑!
等终于结束后,他也唇色发白,脸色发青,躺在床铺上一动不动。
直到有人进来,告知他:“收拾收拾,三日后启程。”
“启程?”卫春寒两眼无神,虚弱地开口:“……去哪?主上把我流放了?”
通报的人看他一眼,道:“盛州。”
卫春寒鲤鱼打挺般坐起,一不小心又摔到了床下,他却没空管隐隐作痛的尾椎骨,眼睛瞪得像铜铃:“盛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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