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诊室内，两人重新相对而坐，九天则面无表情地站在李医生身后。
李医生垂眸思考着什么，不时在临时用来充当草稿纸的处方笺上，写下一串普通人类不太能看懂的文字，再点点头，继续沉思。
半晌，李医生终于抬起头，缓缓道：“你相信一个普通人，能打败灵能者吗？”
“我信。”累得像是犁了两亩地的柊秋，低头看了眼因为脱力而发抖的指尖，回答得斩钉截铁。
“十三年前，那个人曾到虚庭战斗系排名第一的清晖学院交流过，这件事很少人知道，不过当时九天在清晖任职特聘研究员，所以也算有些交情。”
“当时他只有20岁，就能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爆发出堪比白级中期的力量，这已经远超未被灵力强化过身体的人类极限。不过就像通过服药或灵技提升一样，短时间内变强必然伴随着巨大的代价，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他应该活不过六十岁。”
作为一个专业素养极高的巫者，她的眼睛就是尺。
“你我都很清楚，从普通人到白级灵能者的跨度，远没有蓝级和紫级之间的差距夸张。”
“您的意思是，我也……”
完了，在这个平均年龄二百岁的时代，只是提升到白级就少了一百四十年寿命，那她岂不是十年后就该寿终正寝了？
“你的状态，已经不是光靠身体释放激素，提高代谢水平就能达到的了。因此我猜测，你不是因为失忆才获得了强化。恰恰相反，正是因为过度强化，才令大脑短暂失去了记忆功能。长此以往，必定会导致不可逆的损伤，甚至导致脑死亡。”
这么说，她的强化只是心理创伤带来的副作用，是完全可控的，而不是因为什么神的缘故。
李医生有理有据的推测，可比巴斯特说的那些听起来科学多了，比起满世界找遗迹，柊秋更愿意接受李医生的治疗。
在柊秋掌心里偷听的巴斯特，暗道不好。
“根据他的经验，能让你主动取得强化状态控制权的方法只有两种。一，让大脑意识到你是安全的。二，让大脑意识到你随时会处于危险。”
“我该怎么做？”
柊秋看起来相当迫不及待，治愈的希望第一次如此清晰可见，这让她感到无比安心。
“单纯靠心理咨询，或者药物治疗，显然做不到。不过我刚刚提到过的那个人，恰好有条件，帮你把两种治疗方案都尝试一下，就看你愿不愿意了。”李医生眉眼弯弯，掩盖住了睫毛下藏着的一丝狡黠。
“我愿意！”柊秋回答这个问题根本不用思考。“您说的这位……专家，我要怎么联系到她呢？”
“他可不是什么专家。”李医生摆摆手道，“尼茨学院进修部战斗系教授，王致远，主要研究领域是战斗灵能学和灵能史研究。如果你考虑好了，愿意到北弥进修三年，九天可以帮你写推荐信。”
“等等……不是治疗吗？怎么变成攻读战斗系进修学位了？”
而且还要三年！
三年空窗期，转一个跟普修阶段毫无关系的专业，还是东阳最王牌而在北弥则会被视为水学历的战斗系！
就算有幸治好了失忆症，她从尼茨学院毕业后，人生的完蛋程度比之现在显然也毫不逊色。
“在战斗系学习不失为一个让你获得安全感的好方法，同时也能满足‘随时处于危险’的条件，这不是很完美的方案吗？而且多运动，对释放压力、改善情绪，都很有好处哦。”
这可是她和王致远商讨出来的最佳解决方案。
尽管王致远曾表示，他不介意带上唯一的学生来东阳，但考虑到柊秋在京城承受的舆论压力，李忆深还是希望她能远赴北弥，开始新的生活。
说起来，在应对网暴这件事上，王致远同样经验丰富。
柊秋没有立刻回应，李医生也不着急，她有绝对的把握，柊秋不会拒绝。她现在想的，大概又是‘偏离了成为炼器师的道路’这样的事。
李医生猜得没错，但也不完全对。虽然柊秋的确没有想过拒绝，可她也并不是在为自己的职业生涯担忧。
本以为自己会留在京城接受治疗，可偏偏李医生给出的科学治疗方案，与根据神之子论定下的计划不谋而合。
两个截然不同的方向，都将指向同一个地方。无论怎么选择，为了解决失忆，她就一定会去北弥。
会有这么巧合的事？
难道真的存在凌驾万物之上的天命？
‘自由’的选择，真的出于我本身的意志吗？
“李医生，我愿意去进修，谢谢您。”柊秋的胡思乱想只持续了片刻，她迅速站起身，认认真真地给李医生和九天鞠了一躬。
柊秋承认，对于也许、可能被操纵了的命运，她觉得有些不适。但如果这样的安排能让她逃离眼前的困境，她生不出任何违逆的想法。
交给柊秋一张处方笺和九天现写的推荐信，李忆深目送柊秋柊秋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此时太阳已经完全沉没了。
打开通讯，点进第三个对话框，最后的互动还停留在昨天夜晚，她想了想，发出新的消息。
[准备迎接你的新学生吧。当然，条件是我必须参与研究，这一点想必你已经清楚了。]
[自然，自然。这绝对是脑科学界和灵能界的重大突破，三年……不，两年内，我们一定会获得惊人的成果。]
[对了，如果你要发表论文的话，我……]
[你当通讯。]
[不，别提我名字，致谢也不要。]
“这不是挺好的吗？”庒欣珏陷在懒人沙发里，聚精会神地盯着面前100寸的大屏幕，按手柄的动作恨不能快出残影，排了两个小时拿到的‘埃斯之旅’全虚庭同步发行，她今天誓要拿下这款新游戏的首通记录。“众所周知，失业的尽头不是进修就是考公。”
“但是一般来说，没有工科生转体育生的选项吧。”柊秋在沙发上抱着平板，边看庒欣珏试图一命速通，边奋笔疾书。
“抛开专业不谈，尼茨学院综合实力在全虚庭高校中排名第三，比浮丘学院还要高两名，你算是高升了。贵族学校，精英摇篮，这才配得上你神之子的身份呢！”
庒欣珏抽空调侃柊秋，操纵着角色捡起地上的石板，上面密密麻麻的精灵文，她在圣山上见过，但这里距离圣山有两天的路程，一来一回，首通纪录恐怕就要拱手让人了。
按部就班可不是她的风格，庒欣珏决定凭百分之七十的记忆和百分之三十的运气直接破译。
“哪里配了，我们就应该去最厉害的学校。”巴斯特飘在庒欣珏身后指点江山。
“你就这句话说得最在理。”庒欣珏赞许地点点头，“明明莱布学院也在北弥。”
她第三次输入字符，石板上的精灵文终于泛出金光，泥土伴随着一片喀拉喀拉的声音剥落，画面转变为被译出的藏宝地点。
“收收你们的幻想，人生可不是电视剧。有希望治好失忆症我就很满意了，在战斗系我都未必能按时毕业。”
庒欣珏翻了个白眼，不知道是因为游戏进度，还是嫌弃柊秋太没想象力。
“有狂化这种技能还只想着按时毕业的人也就只有你了。你马上就会化身校园文女主，从垫底被嘲到打脸全校，收获无数仰慕者。你的老师会骄傲地说，我的王牌终于来了！”
大屏幕上精灵耳的冒险者找到了最后一件信物，封锁森林的藤蔓迅速萎缩，在枝叶零落的簌簌声下，浮现通往下一关的传送门。
“我刚刚说什么来着？对，贵族学校，精英摇篮，尼茨学院强就强在这里，你马上要抱上大腿了。”
背着长弓的精灵踏上最后的征程。
与此同时，柊秋平板上小窗挂着的直播爆发出欢呼，游戏官方宣布，目前进度最快的玩家已经成功突破第五阶段。
“那你呢？电竞高手？天才炼药师？还是京圈大小姐？”
“都是。我是游戏机配套的健身环，是蓝牙耳机的充电舱，是你拜把子的姐妹，是神之子必不可少的战友！”庒欣珏轻哼一声。
“我呢我呢！！！”被忽略的巴斯特迫不及待地加入讨论。
“你？你是吐槽役，下一个。”为着昨晚的事儿，庒欣珏现在可一点都不待见它。
“不许敷衍伟大的指引者！”巴斯特气呼呼地扎进庒欣珏怀里，又被庒欣珏咬牙切齿地腾出手揪开。柊秋在沙发上笑得一脸慈爱，在夏末的夜晚中，她低头将这一切写进留言里。
我过得很好。
今天之前的每一刻，我都以为自己是全虚庭最倒霉的人，直到此时此刻，我又觉得自己是幸运的。
如果你见过那个荒芜的世界，大概也会觉得，存在本身就是一场幸运。虽然不免觉得庄生晓梦，可若是从来没见过，那么生活又像一场无尽的苦难。
神用命运织了一张网，把我们编在里面，我不太喜欢这种感觉，偏偏陷入绝境时，它又是唯一的救赎。
一个月后，我会入学尼茨学院。虽然有些舍不得庒欣珏，但想到终于可以离开京城，有机会治愈失忆症，又觉得很高兴。唯一不满的是，你居然还没有回来。
我已经不小了，把半小时说成‘五分钟后来接你’的把戏是行不通的。
快回来吧，我很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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