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不遇走到棠苏子床边,拉过一张凳子坐下,两人一时无言。
棠苏子察觉到他眉宇间的忧虑,勉强挤出一抹笑容,打破沉默,
“我没事,你不要太过挂怀。”
方不遇的目光落在棠苏子毫无血色的面容上,不由自主地伸手为她掖了掖被角,
“你只需安心养身,其余之事皆交由我来处理。你放心,此事我定会为你讨回公道。王贵此人,我绝不会轻饶。”
棠苏子闻言,轻轻摇头,她努力从被褥中伸出一只手,轻轻搭在方不遇的手臂上,
“我想坐起来。”
方不遇连忙劝阻,
“别动,免得牵扯到伤口。”
但棠苏子的坚持显然不可动摇,他只好小心翼翼地调整枕头与靠垫,扶着她缓缓坐起。
坐稳之后,棠苏子随即松开了方不遇的手,目光深邃地望着他,缓缓开口,
“今日你愿为我出头,我心中感激不尽。但我也明白,这份相助或许源于我们的相识,亦或是……”
棠苏子顿了顿,继续说道,
“亦或是,因为我与你的故人——迢迢,有着几分相似的面容。这让我感到既幸运又无奈。因为,倘若我没有这些条件,若我只是一个平凡的老百姓,我是否还能有幸得到你的帮助?不,那样的话,我可能连见到你的机会都没有。那,作为普通人的我,乃至更多的普通百姓,又该如何在这纷乱的世间自救呢?”
说到这里,棠苏子的眼神渐渐黯淡,她失落地注视着被褥,
“我曾试图报官,可结果呢?只换来了莫须有的罪名与罚款。这世道,对普通百姓何其不公……”
棠苏子的话如重锤般敲击在方不遇的心上,让他无言以对。
因为她所言,皆是事实,又或许也是这片土地上千千万万个无辜百姓共同的心声。
“所以,大人,”
棠苏子再次抬头,眼中闪烁着盈盈光亮,
“比起为我做主,我更希望你能够成为洧州百姓的坚强后盾,为他们驱散这片土地上的阴霾与不公,让每一个受苦受难的百姓都能有地方申诉他们的冤屈,有勇气揭露那些恶行,没有顾忌地去反抗那些压迫。”
方不遇凝视着眼前这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庞,心中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情愫。
她,不是迢迢,却又在某些瞬间,让他仿佛看到了迢迢的影子——那份倔强、那份不屈、那份永远燃烧在心中的正义之火。
“你说得对,”
方不遇终于开口。
他深吸了一口气,重重地点了点头,
“我不仅要为你,更要为所有无辜受苦的洧州百姓讨回公道。我答应你,我将竭尽我所能,尽早还洧州一片朗朗乾坤。”
*
第二天。
厨房内,药罐稳稳地架在炉火上,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小颖站在炉灶旁,袖口随意挽起,不时用长柄木勺轻轻搅动药液,生怕火候不够或是过猛,影响了药效。
炉火跳跃,映照着她那张忧虑重重的脸,她的眼神不时地飘向一旁桌上那碗已经凉透的药汁,那是棠姑娘昨晚喝剩下的,但病情却未见丝毫起色。
窗外,雪花飘落,寒风偶尔穿过门缝,带来阵阵刺骨凉意。
小颖的心情如同这天气一般,乌云密布:
棠姑娘喝了大夫新调剂的药还是不见好转,这样下去可该怎么办?
突然,厨房的门被推开。
一股夹杂着雪花与外界冷冽空气的寒流瞬间涌入,与厨房内的温暖气息激烈碰撞,形成一道道可见的白雾。
小颖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手中的木勺差点滑落,她迅速转身,目光穿过朦胧的雾气,落在了刚刚踏入门槛的身影上。
“阁主?”
小颖惊讶道。
她连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迎上前去。
只见方不遇身着一袭深色的长袍,衣摆随风轻轻摆动,上面还沾着未化的雪花和几缕草屑,显然是匆匆而来。
他的发丝略显凌乱,脸上挂着淡淡的疲惫。
他伸出手,将两株草状植物递到小颖面前。
那两株植物的叶片,宛如精心雕琢的翡翠扇面,不仅翠绿欲滴,更在光线的照耀下展现出层次分明的光泽,米白色的根部还带着湿润的泥土,显然是从野外刚刚被采摘回来的。
“这是?”
小颖接过植物,她仔细端详着这两株陌生的植物,面露疑惑。
然而,就在这一瞬,她的视线突然被另一幕所吸引——
方不遇那双原本干净利落的手,此刻却布满了细小而密集的划痕与擦伤,有些地方甚至还能看到细微的血丝渗出。
小颖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
“阁主,你的手!”
方不遇轻轻摇了摇头,仿佛那些伤痕对他来说微不足道。
“无碍。”
他简短地回答,
“你将这两株植物拿给大夫辨认一下是不是鲜芷兰,我昨日借阅了医书,应该无误。”
听到“鲜芷兰”这三个字,小颖的眼中顿时闪过惊喜,她连忙点头,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两株植物,
“太好了,有了鲜芷兰,棠姑娘一定会很快好起来的。”
*
经大夫确认是鲜芷兰后,小颖遵照着处方和医嘱,将精心煎熬好的药汤端到了棠苏子静养的小院中,轻声细语地唤醒昏睡中的棠苏子,
“棠姑娘,该醒来喝药了。”
棠苏子缓缓睁开眼,眼眸中还带着未醒的梦意。
她努力聚焦,看清了眼前人,
“小颖……”
小颖见状,心中更添几分怜惜,她小心翼翼地扶起棠苏子,耐心地一勺一勺将温热的药汤送入她的口中。
在此过程中,小颖几次欲开口提及阁主为了她不惜冒险采摘鲜芷兰的事情,但每当目光触及棠苏子那憔悴的面容时,她便不忍再增添她的心理负担,于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还是等棠姑娘的身体康复,精神状态好点的时候,再告诉她吧。
*
夕阳西下,余晖洒满小院。
当小颖端着新煎好的药汤,步入棠苏子的居室时,只见棠苏子已坐在床边,目光柔和地看向她。
“棠姑娘,您终于醒来了!”
小颖的喜悦溢于言表。
棠苏子微微一笑,
“嗯,是的。”
小颖连忙上前,将药碗轻放在一旁的桌上,
“姑娘,您现在感觉如何?是否觉得好些了?”
棠苏子轻轻点头,声音里已没有了先前的虚弱,
“确实好多了,胸口的不适减轻了许多,身体也不再那么沉重了。”
闻言,小颖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
“那真是太好了!鲜芷兰果然名不虚传,药效如此显著。”
“鲜芷兰?”
棠苏子眉头一蹙,疑惑道。
小颖连忙解释,
“是的,阁主今晨亲自去云銮圣山,为您采得了两株珍贵的鲜芷兰。您从昨日至今一直昏睡不醒,可让大家担心坏了。”
话匣子一打开,小颖继续感慨道,
“那鲜芷兰生长在险峻之地,看来采摘是极为不易的。即便是阁主这样的高手,也难免受伤,手掌上都被划出了好几道伤痕呢……”
说到这里,小颖终于注意到棠苏子的神情变得有些恍惚,似乎陷入了沉思之中。
她轻声呼唤,
“姑娘?”
棠苏子回神,神情忧切,
“他……他的伤口,现在怎么样了?”
小颖连忙安慰道,
“您放心,虽然看起来有些吓人,但应该只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
说完,小颖再次端起药碗,递到棠苏子面前,
“姑娘,趁热把药喝了吧。相信有了这鲜芷兰的助力,您很快就能完全康复了。”
棠苏子接过药碗,一口一口地饮着药汤,眼神却空洞地游离着,思绪早已飘远。
当得知方不遇为她冒险采摘鲜芷兰时,她的心中涌动着一股难以名状的情绪,复杂而微妙。
她的脑海中忍不住浮现出云銮圣山那白雪皑皑、危机四伏的景象。
雪崩的阴影尚未散去,而他却毅然踏入那片惊险之地,只为了采摘那峭壁之上的鲜芷兰。
自己与他不过是萍水相逢,为何他要为她冒险至此?
难道仅仅是因为她与周迢那几分相似的容颜吗?
这个念头在她心头萦绕不去,随之而来的是一抹难以言说的苦涩,同时也让她对方不遇与周迢之间的感情充满了好奇。
“他对周迢的感情,究竟达到了何种境地?”
棠苏子在心中反复低语,当答案的轮廓逐渐清晰时,她的心瞬间被一股淡淡的失落感紧紧包围。
她开始意识到,方不遇对周迢的感情之深厚或许远远超出了她的想象。
而她自己,却好像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从一个旁观者渐渐变成了局中人,在这场情感的漩涡中越陷越深……
*
“小姐,凝香居的陈娘子,她在外头候着呢,说是特地来看望您。”
“惟玉?”
听到侍女的禀报,棠苏子眼眸一亮,
“快请她进来。”
随着一声应和,房门被轻轻推开,陈惟玉与棠苏子的目光在交汇的瞬间,两人几乎同时唤出了对方的名字——
“棠姑娘!”
“惟玉!”
陈惟玉疾步走到棠苏子的床边,
“你好些了吗?”
棠苏子微笑着点头回应,同时仔细端详着陈惟玉的脸庞,见她脸上的巴掌印已几不可见,心中稍感宽慰,
“好多了,你呢?”
“我没事,那点小伤早就好了。”
陈惟玉轻声回应,脸上露出了愧疚之色,
“对不起,我没想到你伤得这么重……昨天本想来看看你,但听门口的侍卫说你还在昏睡中,便不忍打扰你。”
棠苏子轻轻握住陈惟玉的手,
“你别自责了,这与你无关。你看,我现在不是已经好很多了吗?”
两人相视一笑。
这时,陈惟玉像是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从袖中掏出一个精致的木盒,轻轻打开。
金黄色的绸布上,赫然躺着一株褐紫色的灵芝。
“这是我去年得到的野生紫灵芝,你拿去炖煮着喝,对身体的恢复大有裨益。”
陈惟玉解释道。
棠苏子接过木盒,感激之情溢于言表:“谢谢你,惟玉。”
陈惟玉轻轻摇头,
“棠姑娘,其实是我该谢谢你。长久以来,我深陷于自我编织的不幸之中,不断抱怨上苍的不公,埋怨命运为何对我如此苛刻。我像是被厚重的茧壳束缚着,在无尽的黑暗中徘徊、哭泣,却未曾真正尝试着去挣脱这束缚。或许,我也曾鼓起勇气挣扎过,但失败了一次之后,我就放弃了,以至于让自己陷入了绝望的深渊……”
她的话语中透露着深深的自省,
“然而,我渐渐明白,一味的忍让只会让欺凌更加嚣张,也会不断让我身边的人受到伤害。而且,那个深渊是如此可怕,它吞噬了所有的光明与希望,让我几乎窒息。我不能再让余生都笼罩在这无尽的黑暗之中,我必须做出改变。”
说到这里,陈惟玉的眼神变得异常坚定,她缓缓抬起头,直视着棠苏子的眼睛,
“因此,棠姑娘,像你那晚说的那样,我决定要救救我自己。我不能再依赖他人的援手将我拉出这深渊,从今往后,我要勇敢地面对这一切,我要成为自己的救赎者,拯救自己于水深火热之中。”
棠苏子望着此刻的陈惟玉,心中涌动着无限的欣慰,
“惟玉,你能有这样的想法,我真的很高兴。看到你重获新生,我比谁都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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