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向璃小心翼翼地从暗格中取出这些书信,细数之下,恰好四封。
自幼根植于心的教养让她深知,未经允许窥探他人信件乃是大忌,即便是至亲的信件也不例外。
所以取出信件之后,她便想着要将它们放回原位。
然而,当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暗格的闭合之处时,一股莫名的力量促使她停下了动作。
一个念头悄然浮现:
为何父亲要将这些信件藏匿于如此隐秘之地?
这其中是否真的隐藏着什么不愿为人知的秘密?
连日来,她虽竭力通过外界的声音以维持对父亲那份光辉形象的信仰,但心中的疑虑如同暗流涌动,未曾真正平息,反而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或许,这些静默的信纸正是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然而,面对可能揭露的真相,一个更为沉重的念头也随之而来:
如果真相并非她所期望的那样美好,她是否有足够的勇气去面对和承担这一切的后果?
林向璃陷入了深深的挣扎之中。
但最终,她做出了决定。
她意识到,无论自己如何逃避,真相都如同既定的命运一般无法回避。
而且,如果真相确实不堪,那么由自己亲自揭开这层遮羞布,总好过被他人无情地揭露。
林向璃深吸一口气,首先聚焦于最顶端的信件,其上赫然写着“林知州亲启”,字迹苍劲有力。
拆开信封,里面仅有一行字跃然纸上:“天鹰即下,督审时,认失职否贪款,或可保命。”
这行字简短而意味深长,未留落款,却如寒冰刺骨,让林向璃的心猛地一沉。
她不禁揣测,这究竟是何人向父亲发出的警示,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紧迫与危机感让她不敢细想。
带着沉重的心情,她转而开启第二封信。
这封信同样简洁至极,仅有“已收,来日答谢”六个字,既无前情提要,也无后续说明。
林向璃眉头紧锁,试图从这简单的几个字中捕捉更多线索,却一无所获。
第三封信则与前两封大相径庭,它未被信封包裹,显得格外突兀。
更引人注目的是,其纸张质地与前两者截然不同,那是一种粗糙的纸张,触感中夹杂着纸屑与磨砺。
林向璃深吸一口气,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了这封信。
随着纸张的缓缓铺展,映入眼帘的,是一份诉状!——
“告状人陈惟玉,谨具状上告,伏乞钧鉴:
民女陈惟玉,以妆扮之术擅名乡间,每遇吉庆之事,常被邀为新人点饰容华,聊以度日。然世事无常,皆因掌簿王贵,窥我微技,私欲横生,竟以荣华富贵为饵,诱我入洧州风月场所——凝香居,欲使我沦为风尘中人。惟玉虽贫,然志存高洁,誓死不从其淫威之下,严词拒绝。
不料,王贵竟变本加厉,指使其徒党,连日骚扰吾父之菜摊,致其无法营生,生计断绝。家父年迈,受此打击,病体日衰。惟玉心如刀绞,万般无奈之下,为保父命,含泪应允入居凝香,但誓死坚守底线,卖艺不卖身,王贵勉强应允。
然好景不长,某夜演出既毕,王贵设宴灌醉于我,趁我昏迷之际,将我送入密室,我惨遭奸污。醒来之时,痛彻心扉,方知那作恶之人竟是洧州知州林泊文。自此,林贼更欲将我纳为外室,以权势相逼。我虽为弱女子,亦知廉耻,岂能委身于此等无耻之徒?故我坚决不从,但心中惶恐,恐其权势滔天,报复无度。
今我斗胆具状上告,恳请青天大老爷明察秋毫,依据律法,严惩王贵之诱逼良家、林泊文之□□民女之罪。惟愿世间正义得伸,邪恶得以惩治,使我等弱小女子,得以安居乐业,不再受欺凌之苦。”
读完这封信时,林向璃早已泪流满面,她几乎是颤抖着双手,慌乱而迫切地继续拆解余下的信件。
这封信与前两封在纸张与字迹上如出一辙,显然出自同一人之手。
“凝香我翼,庇可共益,知州无碍。”
那简短的几个字,每一个都像是冰冷的刀刃,刺破了林向璃内心最深处的防线,深深地扎入了她的心房。
那一刻,林向璃仿佛听到了内心深处那座自己本以为无坚不摧的灯塔,在无声中轰然崩塌,激起一阵盛大而沉痛的回响。
她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支撑,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软绵绵地瘫倒在地,蜷缩成一团。
她终究忍不住放声痛哭,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而下。
她以为自己足够强大去面对一切,可是当真相彻底摊开在自己眼前时,她发现自己根本就接受不了。
“向璃,你怎么了?”
凌安脚步匆匆,闻声赶来。
在林向璃的注意力还沉浸在信件内容的震撼中时,凌安的身影已经出现在了房门口。
她猛地回过神来,几乎是出于本能,她迅速将手中的信件紧紧攥住,藏进了衣袖的深处。
凌安注意到了林向璃脸上的泪痕,他蹲下身来,与林向璃平视,语气更加温柔地再次询问,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林向璃深吸一口气。
她轻轻地摇了摇头,用尽量平稳的声音回答,
“没事,只是看到这些旧物,触景生情,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
凌安看着林向璃,那双眼眸中依然残留着未干的泪痕。
他伸出手,温柔地扶住了林向璃的手臂,帮助她缓缓站了起来。
林向璃微微抓住了凌安的衣袖,仿佛在这一刻找到了依靠。
她轻声说,
“凌安,我们回去吧。我累了,今天先不继续清点了,下次再过来吧。”
“好。”
凌安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
他轻轻揽过林向璃的肩膀,两人并肩走出了房门。
*
深夜。
林向璃身着单薄的衣衫,静静地蹲坐在炉火旁。
脸上的泪水已悄然风干,留下了淡淡的痕迹,而她的双眼,却仿佛失去了焦距,空洞地,无意识地追逐着炉膛内那跳跃不息、忽明忽暗的火光。
四周寒气渗透骨髓,她却浑然未觉,仿佛唯有加剧身体的痛楚,方能稍稍掩盖内心深处刺骨的寒意。
地上散落着那几封已拆开的信笺。
她将它们取回后,再也没有勇气去读第二遍,但是,那些文字如同锋利的刻刀,在她的心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
每一个字,每一个标点符号,都清晰地浮现在她的脑海中,历历在目,让她无法回避,也无法忘记。
尽管那三封信笺,她不清楚具体发信人是谁,但通过信中的寥寥数语,父亲在“凝香居”的运作中所扮演的角色,早已清晰了然。
至于陈惟玉那份呈交衙门的诉状,为何会落入父亲手中,其背后的暗流涌动,也不言而喻。
那日陈惟玉那张哀戚的面容,在林向璃的脑海中再度浮现。
她与自己一般大的年龄,却因为王贵,和……自己的父亲,遭遇了这般苦难。
自己同为女子,怎能不知道她的绝望与苦楚。
然而,在这份共鸣之下,是更为复杂的情感牵绊——那是她的父亲,给予她无尽宠爱的父亲。
在这个男尊女卑的社会,林向璃作为家中独女,自小却享受了父母满满的爱意。
特别是父亲的呵护与溺爱,让她在无忧无虑中成长,即便是母亲出家修行后,这份爱也未曾有过丝毫的减退。
就算是后来成为知州后,无论多忙,他都会抽空回来陪她用餐,尽心尽力满足她的每一个愿望。
想到这里,林向璃的眼眶不禁湿润了。
在这一刻,她清楚地认清了一个事实:
即便父亲对不起很多人,但他从未亏欠过自己。
如今父亲命悬一线,那些藏匿于信笺中的秘密,一旦曝光于世,必将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矛盾与挣扎在林向璃的心中交织成一张错综复杂的网。
她知道,这一刻的抉择将可能改变许多人的命运,但她更无法坐视父亲因这些信笺而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最终,她缓缓揭开火炉上的熏笼,颤抖着手,将信笺投入火焰之中。
“陈姑娘,对不起……”
低语声在寂静的夜里回荡,伴随着信件化为灰烬……
*
另一边,天鹰阁分署内,郭彦脚步急促,踏入了办事大堂。
“不遇!”
方不遇从堆积如山的卷宗材料中抬头,
“发生了何事?你看起来如此慌张。”
郭彦稍微平复了自己因奔跑而略显急促的呼吸,然后一字一句地汇报道,
“五天前的深夜,王贵府中突然驶出了十余辆马车,行踪诡秘。我们的人立刻紧随其后,一路追踪。直到刚才,前方的探子终于传回消息——那些马车,最终已经驶入了京城之中,目标直指宰相府!”
“什么?!”
方不遇低呼一声,手中的笔应声落地,溅起几点墨渍。
他身形微晃,显然被这消息震惊到了。
但很快,他便强自镇定下来,再次确认道:
“你确定?真的是宰相拓跋宣的府邸?”
“千真万确!”
方不遇的瞳孔猛地一缩。
虽然之前已经猜到王贵背后的势力与京城相关,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到,那幕后黑手竟会是权倾朝野的宰相拓跋宣!
方不遇在脑海中飞速盘算着对策,最终他的眼中闪过一抹决绝之色,果断地做出了决定。
权势倾压之下,民不聊生,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断桥案与凝香案都已经到了必须了结的时候,即便是当朝宰宰相,也不能成为阻碍正义实现的绊脚石。
“郭彦,你即刻挑选几名精锐,即刻动身前往京城,务必在车队离开京城后的第一时间将其拦截并扣押!”
“遵命!”
郭彦应声,正欲转身离去,却被方不遇叫住。
“等等。”
方不遇快步走出案桌,
“此行凶险,务必要确保万无一失,我同你们一起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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