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蒂文那句话的意思,米洛很快就领教到了。
推开圣教堂酒吧大门,交错的光影一股脑扑上来,空气中满是鼠尾草香和酒气。
米洛掂了掂手上的沉甸甸袋子,越过一身职业装的精英男女,熟练地走进回廊,将袋子搁上吧台。
吧台前穿着制服的酒保扭头往里看,很快,一个经理打扮的男人走出来,拿出平板划拉,米洛耐心地等着他清算。
酒吧里切了首西班牙语音乐,女声忧郁,米洛环顾了四周一圈,在瞧见某个方向时,本来快速掠过的视线定住了。
酒吧里间的墙面上嵌着巨大的十字圣架装饰,一身黑衬衫的史蒂文坐在包厢正中央,金发黑眼,风流潇洒,围坐在他身边的是一群光鲜亮丽的公子哥。
米洛看见他的时候,他正被周围的人簇拥着灌酒,溢出的酒液顺着下巴滑进颈窝。
朦胧昏暗的光线里,史蒂文越过一众熙熙攘攘,与米洛的视线相触,刚好撞到那首忧伤的西班牙歌曲节拍上。
米洛错开视线,史蒂文却扬了唇。
“我说过的,我们很快就会见面。”史蒂文走到吧台边,拉了长脚凳坐下,没等米洛说话,他就挑开米洛搁在吧台上的袋子,往里瞧了一眼,“每周日都来送货,果然准时。”
酒吧经理瞥了两人一眼,有点尴尬地说:“嗯,一共三万五,还是现金结算吧?”
米洛点头:“对。”
“麻烦稍等一会儿。”经理拎着袋子往里头走。
史蒂文撑着下巴,看向米洛:“你既然都跟了迈尔斯,干嘛还自己辛苦跑货?靠他养着得了呗。”说着说着,他笑了起来,“还是说,你就喜欢卖点这种情趣用品?”
米洛转头看向史蒂文:“没想到桑顿先生还关心我这种小市民,连我打工时间都一清二楚。”
史蒂文努嘴:“嗯,你不能把我想得太傻。不至于跟你玩把牌就信你没坏心吧,总得摸摸底的。”
圣教堂酒吧的吊灯顶悬着干花,显示屏上的酒单随灯光变换。
史蒂文打了个响指,向吧台工作的调酒师指了指了屏幕上的一处。
调酒师点头,拿起摇酒器,清冽的龙舌兰顺着杯壁滑落,蓝色柑橘酒和蝶豆花汁依次加入,交融出神秘梦幻的蓝紫色。酒液被缓缓倒入提前冰镇好的高脚杯,晶莹剔透的眼泪形状干冰飘在液面。
“LaLlorona。”史蒂文两指贴着高脚杯底,向米洛推去。
“听不懂。”
史蒂文笑了笑:“这杯酒叫哭泣的女人,呐,刚好跟这首歌是同一个名字,很有情趣吧。”
“看来桑顿先生是常客。”
“本来没觉得有什么特殊,但公司里的人都往这儿钻,时间一长,名气就大了起来。不过,也确实有点东西,不算夸大其词。”史蒂文流露出惋惜神色,“可惜,酒吧的主理人从不露面,但我猜,能弄出这种情调的,应该是个漂亮女人。一个风情万种的西班牙女人。”
米洛没搭腔。
史蒂文指节叩击桌面,暧昧的慢歌氛围里,他柔声说:“赏个脸,尝一口?喝了,说不准我愿意告诉你一件秘密呢。”
米洛瞧着史蒂文,端起那杯蓝紫色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甘美,很奇妙的口感,但他并不喜欢。
就在他放下酒杯的时候,史蒂文忽然凑过来,压低的声音一并卷来湿热呼吸:“那两个人从你进酒吧的时候就跟着你了,呐,你被便衣警察盯上了。”
米洛眼皮一跳,顺着史蒂文的视线极快扫视过去。
吧台后的酒保擦拭着马天尼杯,玻璃杯相撞发出清脆声响,转角处两道深褐色身影闪过,敏锐地错开了米洛看过来的视线。
“还说自己是良好市民呢?”史蒂文挑眉。
米洛垂眸,眉头紧锁,被人跟踪这件事在他的意料之外。
史蒂文瞧见米洛严肃的表情,忽然觉得有趣极了。
经理重新走出来,将一份鼓鼓囊囊的纸袋递给米洛:“这是下次需要的单子,有些新品卖得蛮好,还挺缺的,下回可以多带点。”
“知道了。”米洛接过纸袋,挑开袋口点了遍数,熟练地揣进口袋。但因为刚才的事,一时间,他不确定要不要直接回去。
史蒂文靠在吧台上,望着米洛纠结犯难的样子,慢条斯理地开口:“害怕了?不介意的话,我送你回家,或者,上我那儿躲一躲?甩掉这些缠人的尾巴我还是有把握的。”
见米洛拧眉,史蒂文笑起来:“还是那句话,我可不喜欢强人所难。来不来,随你。”
夜色深处,迈凯轮的车灯打亮山路两侧的墨黑绿荫,车轮碾过湿漉漉的陡弯。
后视镜里,米洛绷着一张脸。
史蒂文笑起来:“我又没欺负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我不紧张。”
“好吧,你说没有就没有。”史蒂文努努嘴,“其实你也很想来吧,特别是没了迈尔斯管着你。有时候,他也真是烦人,对不对?”
米洛沉默。
车身回旋,精准卡在联排别墅入口,司机快步下车开门,史蒂文迈步走出,单手扶着车顶,睨向车里的米洛:“这回你可以放开了玩,赌输了也不用担心赔,今天晚上,你所有的场次我给你报销。”
米洛有些意外。
史蒂文那张风流潇洒的脸上适时出现一个失望的笑:“一点儿反应也不给我?”
米洛抬眼:“要赌也是跟你赌。但跟你赌,我不会输。”
史蒂文一愣,这回的笑是真的笑了:“你这个家伙还是真有点意思。”
第二次进别墅,米洛想起之前那个侍应生对他说的,这酒会一开就是连着好几天,所以热闹程度一点没消减。
唯一不同的是有钱人变少了,普通平民就像米糠浮在水面,没法不扎眼。
史蒂文暂时退场,说是要亲自去拿地窖里的好酒。米洛独自站在中间的别墅顶楼,心里想着怎么趁史蒂文不在的这会功夫多摸出点有用的信息。
一个头发半白的中年男人端着香槟,锁定了人群里明显心不在焉的米洛,他默默移过来,眼神黏在米洛柔软细腻的脖颈上:“一个人来的?”
米洛正心烦意乱,根本没心思应付。
“找什么呢?”男人攀上了米洛的肩膀,手掌施力,揉搓了一把。
史蒂文忽然伸手拦在了两人中间,手里拿着一瓶葡萄酒,不动声色地将米洛隔在自己身后:“彼得叔叔,可别闹了,人有主的。”
白发男人有些意兴阑珊地尬笑起来:“你这家伙,混说什么呢。”
史蒂文眨了眨眼睛:“等上了伯利恒,有的是好东西给你选。在武东港弄出风言风语,不怕你家老婆跟你打架?”
白发男人有些尴尬地迈步离开,没再纠缠。
史蒂文对着他的背影轻鄙地说:“老东西。”
米洛想到自己在殡仪馆撞见的那一幕,心想,论道德败坏,你们俩高低难较。
“在骂我?”史蒂文忽然开口。
米洛微笑:“怎么会。”
史蒂文抿唇:“你很喜欢骗人啊,但下次记得装得再像点。”
史蒂文本兴致勃勃地要拉他去玩某个游戏,可中途却被叫走,似乎出了什么要紧的事情,米洛被丢下。
寻觅一圈,百无聊赖的米洛终于找到了自己想找的人。
斜对面的牌桌上,姗姗来迟的阮家明一屁股落座,扎进牌堆里开干。没过多久,他忿忿起身,不情不愿地将位置让出来给其他人坐下。离了赌桌,他猛灌了一大杯酒后,用手捶着自己的脑袋,脸涨得通红,似乎在纠结着什么。
片刻后,阮家明吹了个口哨,将点酒的侍应生招呼到自己身边,要了一张单子,而后快速地在上面勾画了一笔,在侍应生的提醒下离场。
米洛盯着他离开的背影,确定他要去的果然是第三栋联排别墅。左右环顾,确定史蒂文不在,也没有安排人跟踪他之后,米洛默默跟上。
挑高十米的走廊洒满鹅绒般的光晕,空调出风口喷出冷雾,细密的水珠在意大利大理石墙面洇出深色痕迹,几个穿雪白防护服的身影正推着不锈钢冰柜穿行在别墅走廊里。
等这群人推着冰柜离开后,米洛按着上回布莱兹领路的方向半猜半试地沿着走廊穿行。
一楼没有监控,这是他上回就发现的事。对此米洛不是太意外。毕竟从进别墅就要经过好几重验明正身,能走进来的也不用再防。当然,米洛觉得,更有可能的是这里面发生的一切一旦被监控记录,潜在的威胁会比明显的好处要大得多。
紧闭的智能大门后,嵌在门中央的玻璃窗提示着温度湿度,蓝色的数据跳动。
米洛探头,只一眼就瞧见了门内的景象。
无菌操作台的射灯投下青白色光晕,穿着防护服的医生戴着乳胶手套,正在摘取一只完整的左肾,肾脏血管断面凝固着细小的气泡。
躺在不锈钢台面上的人体胸腔大开,只能瞧见惨白一片的皮肤。
恒温箱发出“咔嗒咔哒”的轻响,试管内的器官在液态氮气中保持着鲜活的粉红色,表面甚至能看到毛细血管的细微搏动。
米洛身上瞬间激起了鸡皮疙瘩。
他猜得没错。
第三栋别墅就是摘器官的场所。那些酒会上派发的商单都是隐晦的器官交易细目。买进就是购买器官,有钱人可以勾画;卖出就是贩卖器官,深陷赌局泥潭的平民“被自愿”交易。
米洛压住情绪,快速沿着旧路返回,刚踏上通往中间别墅的旋梯,一个白人男人忽然扶着露台栏杆惊慌失措地夺路而逃,猛地撞上迎面而来的米洛。
米洛被他撞得一歪,不仅撞到了鼻子,脊柱也撞到了栏杆上,一时间,疼得冷汗都冒了出来。
“轰”的一阵巨响,别墅露台燃起璀璨的烟花,钢化玻璃门无声滑开,从里面窜出一道黑影,几乎是三步并两步就赶上了夺路而逃的男人。
那人一脚踢中对方的后脊,男人哀嚎着从楼梯上栽倒,下巴磕在地上,飙出血来,一个劲地叫唤着:“天啊!求求你!不要啊!不!不!不!”
米洛捂着鼻梁,紧贴着栏杆,看清了追捕者的脸,霎那间,连呼吸都收紧了。
布莱兹穿了一身标准的制服西装。他跪压在男人身上,下摆被穿堂风掀起,动作迅捷地摸出腰带上的手铐,将男人背手上铐,缴臂拽起。
酒会来到最**,漫天盛放的烟花炸亮天际,同时也点亮了旋梯。
布莱兹发现了米洛的存在,面上闪过一丝惊疑。
“我什么都没看见。”米洛赶紧放下手解释,一行鼻血便淌了下来。
男人哀嚎着:“请告诉纳塔瓦先生,我一定会还清债务的,请务必再给我一点时间!当然,他绝对不会知道那些船的事,我帮你运的那些,已经处理干净了,我——”
他的声音逐渐尖利起来,布莱兹朝着他的后颈猛敲一记,那人脑袋一歪,闭上嘴了。
很快又有一批同样穿着制服的人上前,架走了手脚垂软的男人。
米洛瞠目结舌地看着这一切,眼瞧着布莱兹逆光向他走来,大脑有点不受控制地追问:“他死了吗?”
布莱兹没有作声。
米洛脑中轰然一响,四肢发麻起来。他只能安慰自己,应该是没有死的,刚才那一幕更像是在追债。
布莱兹粗鲁地推了把米洛的肩膀,手指向楼梯上方。
米洛只好心惊胆战往上走。
别墅顶楼,人头攒动。
自半山腰定点燃放的烟花一簇簇掠起,形成绛紫的烟瀑。
远处的海港沙滩上,银沙椰浪卷起萤火,一些窜动的人头跳起来仰望山顶别墅的方向,为山顶豪奢的烟花胜景而欢呼雀跃。
漫天的喧闹中,米洛心不在焉地侧身,朝着斜下方望去。
左栋别墅内陆陆续续走出几个穿防护服的人,其中一个正在打电话,紧接着,一个个类似于温度箱的东西被提出来。
别墅旁停着一辆运输车,打开车门是一个特制的精巧冷冻冰柜。那些穿防护服的人将小箱子里的东西轻轻放进冰柜中。密封塑料包裹严密,是一团又一团的肉块组织。直到冷冻冰柜被装满,那些防护服人员才又重新走进别墅屋子里。
米洛背后一阵冷汗,脑中飞速地记下车牌号。
随着车门被关,米洛发现,运输车的冰柜外层刻着白色荧光涂料,像是麦穗和蛇组成的图案。
那穗纹……米洛将视线移回,心脏直打鼓。
映亮夜幕的璀璨烟花一层层交叠,米洛仰头望向身边的布莱兹,那道颈侧的麦穗纹身像是荆棘。
他几乎可以确信,那是同一个图案。
察觉到米洛的视线,布莱兹微微低头。
米洛一惊,立即扬唇勉强微笑,掩饰心思。
布莱兹眸光微闪,视线下移,又默不作声地移开了。
米洛发现,他这回佩戴的东西似乎不同于以往的助听器,像是入耳式蓝牙耳机,这大概意味着他现在在跟人合作开展任务,正在交流。
他很忙。
既然这样,他怎么还跟在他身边?
布莱兹忽然伸出手,米洛下意识要躲,却又因为畏惧而僵住了脊背,他感觉到布莱兹用纸巾捏住了他的鼻子。
米洛这才意识到,自己前胸的衣襟上滴滴答答淌了不少鼻血,这会儿已经干了。
米洛伸手接过布莱兹的纸巾,感觉鼻子被他捏的有点疼,下意识吃痛皱了眉。
布莱兹放开手,他抬起手,似乎要表达些什么,但那个手部动作很快就变成了扶耳机的动作,他微微皱眉,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米洛紧紧盯着布莱兹的背影。
在确认他消失后,米洛飞速地沿着旋梯下楼,直到跑到无人驻足的草坪,他才靠在棕榈树旁,屏息平复心情,打开手机,拨打号码。
电话接通的一瞬间,米洛急切地说:“我好像找到器官交易的关键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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