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渝！”
“师尊！”
在嘶吼中，火光重重砸来，周围一片炽热，热得浑身一片黏糊糊。
箫子渝在茫然中睁眼，眼前火光如炬，天边却仍旧昏暗。那道从黑云中破出来的光如同小孩子一样，在庞然巨物下摇啊摇啊。所有的事物好像都离他很远，只是依稀听到几人的怒喊声，可是那么遥远，他也听不清什么了。箫子渝刚要阖目，但耳畔却好像吵了起来，有什么声音好似从远处悠悠而来，又好似在他耳鬓厮磨，倏然，赤红中闪来一个身影。
这人一身粉衣，浑身是血，双手抵着那团神火，紫色的灵纹符号围绕身侧，咻地一声将火光吞灭。
箫子渝怔愣地看着她。
她捏住不断落着血的手，迟疑地转过身来。
这个样貌很熟悉，粉衫红目，束着一双丸子头，眼角还闪着和箫子渝眼角上一样的红莲。
是阿莲无疑，但是……
箫子渝诧异地看着那道紫色的灵纹符号，张了张口，千言万语却又扼在喉间。
她用衣袍擦了擦脸上的血，又将手上的血擦干净，朝箫子渝笑了笑，刚要走几步，身形却一晃。
“阿娘！”箫子渝赶紧从地上爬起来，将她抱住，“阿娘你怎么样了？疼不疼？要不要紧？”
岑怜伸手扶在箫子渝的脸庞，刚想笑一下，却咳出了血来。
“娘！”箫子渝急忙掐诀，身体灵气却耗光了，竟连一个聚灵阵都布不下来。
他赶紧翻找丹药，“阿娘你快服下，这个…这个…还有这……”
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他发现，岑怜的身体在逐渐变淡，变得透明，如同残留在太荒的灵族族人一样。
箫子渝愣住了。
“阿娘本打算和你的神魂一起回来的。”岑怜想摸着他的脸，却有些抬不起来了，箫子渝赶紧握住，将脸庞卧在她的手心里。
她轻声笑道：“但那时候，你的神魂太虚弱了，阿娘就想着，先把你送回来，只是没想到，一下子忘记了我是谁。现在才记起来，阿无，你不会怪我吧。”
“怎么会…怎么会…”身体有暖流涌来，这感觉箫子渝很熟悉，与阿叔当时将最后的灵气传来的感觉一样。
他咬住唇，视线模糊不清了。
“正面拦下神火还是太勉强了……阿无，我的身体是什么样子，我已经很清楚了。能在消散前再见你一面，娘已经很知足了。”
“只是苦了阿无。往后，别再任性了，别不把自己的命当命，你好歹，也想想你的那位小徒弟，昂。”
箫子渝默默握住岑怜的手。很快，那双手开始变得透明，在他的怀里缓缓化作粉齑，随风散掉。
“阿娘，我也不是不想给自己留后路啊。只是，若我不迎上这一击，死的人会更多。”他散掉手中的粉齑，缓缓站起了身，“能再见到你，便是我的夙愿了。”
“娘，等我。”
他抬起眸，治和君正与刺他一剑那人打得难舍难分，风倾余拖着鹿南寻，封青阳拦着支离破碎的阵法外、那群跃跃欲试的凤凰族群们。
体内暖流回旋着，箫子渝布下聚灵阵，天地灵气从四面八方汇来，缓缓涌入丹田。他抛出阵盘，如玉石般闪在风雨里。
灵纹阵再次开启。
箫子渝双眸一闪，八方通讯瞬时接通，“师兄，后山妖族所剩无几，我将加强灵纹阵。另外，鹿离枫出现在太荒城。”
灵丝四面涌来，箫子渝眼几乎遍布人妖交战所有地界，“楼三千，部分凤凰从南边逃了，注意拦一下。”
“唉，打得我累死了。”通讯那边，传来楼三千没心没肺的声音，“阿无，打完这仗可得配合我写几个画本子玩玩哦～”
箫子渝：“……虽然大妖都在太荒，但别掉以轻心，那毕竟是神火……”
话还没说完，通讯便传来一声爆炸声响，和傅天骄骂骂咧咧的声音：“妈的，敢炸你爷爷我，看小爷不弄死你！”
箫子渝：“……”
他抬手断了通信，忽地灵丝一震，一道刀光砍了过来。箫子渝单手掐诀，屏障瞬起，将险些丧命于刀下的卫迁牢牢护住。
各地问题不大，箫子渝缓缓淡了灵丝感知，对上那双炽热的目。
风倾余虽是对着鹿南寻，盯着他的目光却是不减。他轻笑，灵剑一扬，飞了上去。
见人倏然消失，风倾余神情一顿，便是这一滞，一团烈火炽热涌来。
风倾余刚要避开，便有紫光闪在身前，烈火竟被灵纹震了回去，险些炸到了鹿南寻自己。
“若不是有魔龙威压在，凭你半个时辰看我八百回，就够你被烧成烤鸡了。”
风倾余忍不住笑了一声，有些无奈道：“那是龙，师尊。”
二人对视笑了一下，风倾余纵身而起，手持向来剑便攻了上去，剑剑致命。箫子渝手持阵盘在后，每每神火发出，便有阵法包裹。
箫子渝看着牢牢将他护在身后的风倾余。风倾余虽气势不减，但箫子渝却知道他早已是强弩之末。
漫天神火下，天边竟下起了雪，随风雨而来，越来越冷。
“时间到了。”
箫子渝慢条斯理地擦掉十指上的血，几近透明的阵盘也染上了血色。他披着红透了的素衣，缓缓向上飞起。
隐藏在太荒城每个角落的灵纹阵缓缓升起，织起一张大网，而这次，网的中心是他自己。
他接通了风倾余的通灵，心中躁动狂跳，声音却冷静地出奇：“小余，我想了很多与你告别的话，但应该都没有这一句话好。”
“师尊你做什么！你快停下来！”
四处灵气缓缓向他汇来，阵法磅礴而出，一瞬间竟然所有人都动弹不得。
“之前那个所谓的封印只是让你放松警惕的幌子罢了。”他携着阵法威压，向鹿南寻飞去，“睡吧，鹿南寻，千年前全灵族的债、人间的债、幽州的债，这便向你讨全。”
四处吱吱呀呀，怒骂声、嘶吼声在他耳边添砖加瓦，鹿南寻在重重阵法中艰难地抬起手，原本砸向风倾余的火光被他召回，在阵中艰难地飞回。
但他都不在意了。
五脏六腑好像移了位，血从七窍不断涌出，箫子渝已经感受不到疼了，捏诀的时刻，他接着把话说完：
“城南的花开了，我在那留下了聚天地灵气的滋养阵，花永不凋零，我也永远爱你。”
光迎面而来。
自从灵族被灭的时候，他就被推上了一条永无回头的道路上。乐毅告诉他说，他的任务是护好幼年的余昭明，提前将他的体制炼化，将他彻底培养成一个杀人傀儡，并剥夺他的龙骨强化己身，只有这样才能在没有上神庇护的地域内对抗神迹。
即将动手的时候，幽州的天也像现在这样，阴沉地压迫着他。最终，他没有狠下心，反而是带着龙骨和这个累赘，用全部的力气甚至性命将唯一的希望送到了人间。只是，让箫子渝没想到的是，他没狠下心来做的事情，却被别人一五一十全用在了自己的身上。
屠杀场上，本该成为傀儡的余昭明被护城门内，而他成为了傀儡挡在城门外。
说来也好笑，但这样确实延长了人间苟延残喘的时日。
后来在阿莲，也就是阿娘岑怜和师姐千黛西的引灵下，他的神魂逐渐汇聚，才能让阿无活到今日。
乐毅说他肆意妄为，说他应当遵循天命灵鉴的指引，将那个幽州的幼年太子余昭明完完全全地推出去，但天命灵鉴从来没说这样便会使人间存活。所以，身为灵鉴之外的人，箫子渝的每一步都格外谨慎，他想了许久，只有将神火彻底封住，人族才能有赢的可能。
但这样，他也许对得住所有人，唯独对不起风倾余。
炽热的火包裹在他的身上，神火烧入肺腑，他疼得有些麻木，指尖好像也动不了了，但他的神识仍和阵法相连，他能清楚地看到风倾余挣脱阵法，向来剑划过天边，向他飞来。
可是……
“来不及了，小余。”
天地万物一盘棋，赢也入局，败也入局。
只是这盘，身前是风雪，身后是爱人，如此消亡，应该不算太丢脸。
箫子渝缓缓阖上目，耳畔各种声音吵闹不堪，一个女声从中脱颖而出。
“以吾之血以祭天地！”
箫子渝猛然睁开眼。阵法之中，封亓竟不知何时脱离了出来，灵鹤载着她飞往云端，往日干净纯洁的一人一鹤如今全身尽是血色。封亓祭出阵盘，灵纹阵升起的时刻好似震撼天地，天南山摇摇晃晃，血色的雪层层往下剥落，封亓声音铿锵：“请神！”
术法的余波以封亓为中心一层一层荡开，箫子渝筋疲力尽，拦着凤凰神族的阵法轰然破碎，凤凰族纷纷涌来，神火从天砸来，好似下起了火雨。
而率先飞至中心撑起阵法的却是治和君和那个将箫子渝炼成傀儡的人。
封青阳接住从天边坠下的封亓，在挣扎中还是将最后的灵气输给了治和君。
“还有站得起来的灵纹师吗！”他指了指风倾余，“你快去把你家的从火里拉出来啊！”
各路仙门舌口不断，箫子渝虽被风倾余抱在怀中，但却一点也感觉不到热了。
他闭着眼，好像累极了，默默感受着身形缓缓消散。
神火越来越近，雪却越来越大，越来越冷。
风倾余紧紧抱着他，颤抖着，无力地抱着他。
“别怕。”
灵纹阵很快被神火烧出裂缝来，但火势却越加虚弱，如同逐渐化成透明形态的箫子渝一般，葬在雪里。
风倾余轻吻着他的额间，“没怕，疼不疼？我陪着你。”
火光之上，天越来越亮，越来越冷，倏然，云端荡然无存，天光大亮。
千里江山，万里浮光。
一个少年从天光中御空而来。
下一章完结，明天18点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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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章 祭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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