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融小心翼翼推开宿舍的门。
窗帘拉上了，宿舍一片漆黑。经融害怕吵醒学姐，蹑手蹑脚走到空床位处。然后，她发现地上、床架子上还有隐隐约约的阳台，全是花盆。
土豆，辣椒，韭菜……各种各样的果蔬植株。它们的花盆上还贴了各种各样的标签，看起来是实验作物。
C农大是这样的。但是道理她都懂，学姐这样，她睡哪里？
经融转向另一边，对着挂着印有福娃欢欢帘子的床喊：“学姐？学姐？麻烦收拾一下好吗？”
奇怪的声音，让经融汗毛倒竖。明明应该是学姐起床的声音，为什么她感觉像是一团湿泥翻涌的声音？
诡异的声音越来越大，然后在某一刻突然寂静。经融再压抑不住自己莫名其妙的恐惧，像是害怕什么不可直视之物般，闭上眼睛惊叫出声！
福娃帘子拉开了，有着黑眼圈的学姐在尖叫声里有气无力地回答：“啊？”
看样子她完全在状况外。“床上是个活人”的事实，让经融退出了生物应激状态，小心翼翼睁开眼。
发色是红土地颜色的女大像是没有骨头，趴在栏杆上自言自语：“又一个走错的啊……”
经融听清了。顾不得之前被吓到，打开手机对峙：“6栋408，我没有走错！”
女大闭上了她黑色的眼睛：“你再看看呢？”
啊？经融下意识看一眼手机，又往门口看去。硕大的“404”映入她的眼帘瞬间，经融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
“对对对对不起。”经融拉着她的行李，逃一般离开了。伴随关门的声音，宿舍瞬间又陷入了寂静。
误入她神域的学生安全离开了，任欢欢又疲惫化成了一滩泥，铺满了整个床面。实际上，从今天早晨出成绩那一刻，任欢欢就是这个样子。
任欢欢，一个对土地没有支配权的土地神，第9次转职农神考试，失败。面试栏那**裸红色数字，像在嘲笑任欢欢努力努力白努力。
面试考官冷酷的质问直到现在还回荡在任欢欢脑海里：“所以你是因为当不了土地神，才能考农神吗？”
“又不是我自愿不当土地神的！”退一步越想越气，任欢欢气地又“坐”了起来，泥浆伴随着她的怒气疯狂震颤着。
手机这时候来电，是老姜。老姜是任欢欢的前辈土地神，这次来当然是问任欢欢考试如何。任欢欢迟疑又迟疑，终于还是面对现实拿起手机。
“欢欢啊，考的怎么样？”老姜声音很亲切，这让任欢欢更羞于启齿。
任欢欢最终还是坦白了。对面陷入了长久的沉默，9次失败让前辈都不知该说什么安慰话了。老姜开始思考，任欢欢这孩子，是不是还是差了点运气。
任欢欢不是不努力，她努力学习农学、不怕苦累下地的样子，所有土地神都看在眼里。可惜任欢欢论文发表了几篇，改良的低辣黄灯笼都上市发售了，她还是没有通过农神考核。
一开始，所有土地神认为轻而易举：任欢欢是相关神职，转职轻轻松松。
失败几次，大家开始嘀咕：上面总不能真让新生的孩子去死吧，末法年代有新生神不容易。
再失败，所有人都麻木了。莫非这农神，还是什么紧俏职位，只能留给没诞生的未来农神吗？
到现在，老姜只能给任欢欢说：“是不是关系不到位。改天我拿我酿好的酒和做的油烫鸭，我两一块去拜访考官。”
老姜只听见对面泥潭哗哗的声音，再然后，电话挂断了。老姜爱骂自己这破嘴，缓和气氛都能把任欢欢说哭。老姜越想越后悔，和自己老伴说看怎么帮帮自己这个徒弟。
小江是个湖神，听了老姜的话，若有所思。然后表示，他有个兄弟的老婆的闺蜜的弟弟在神管局，他去探探情报。老姜连忙说好，就算不是专门负责考试的，探探口风也好啊。
那边任欢欢已经重打精神，凝聚人型下床，给自己做的实验组们补充营养，记录数据了。任欢欢拉开窗帘，对着神域虚假的阳光说：
“加油，任欢欢！”
面试第一名发表了5项专利，落选是因为你还不够专业！任欢欢握紧拳头，开始新一轮机械作业。正当任欢欢记录完土壤沙化数值，手机又响起来。
还是老姜：“欢欢啊，刚刚是我说错话了。不过啊，你姐夫给你问清楚了，下一次你一定可以。”
任欢欢的笔在纸上打了个旋儿。她迫不及待问老姜，真的吗？小江真的给她探到那边的意思了？
老姜咳了一声：“不是那个意思。你知道我们土地神都是平头百姓，哪来门路。是这样的，欢欢，你想过农神的职责是什么吗？”
任欢欢的目光落在自己脚下的盆盆罐罐上。农神，难道不是为人类庇护作物生长，祈求来年丰收的神职吗？任欢欢为此一直研究各种作物的种植和改良。
听了任欢欢的回答，老姜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能复读那边的说辞：
农神是为人类而存在的神。
任欢欢僵硬，视线转移到被她丢在一旁的记录板上，还有掉落在地的一枚亮晶晶的头绳。人，好像她干的唯一和人沾边的，就是听见有学生抱怨黄灯笼太辣，所以做了减辣改良版。
任欢欢将头绳捡起来，是刚刚误入的同学的。任欢欢恍惚握着那圈头绳，追问老姜，那么她要怎么做，才能叫做对人类有意义的事情呢？
老姜粗暴甩出那边的答案：做！实！习！
指承接外包。于是，这就是为什么任欢欢站灵车站，等着她的无常队友了。任欢欢看着对面动漫男神头像，名字叫乌伝伶，应该是很好相处的女孩吧。
“你好。”幽怨的男声，吓得任欢欢一激灵。
来者正是乌伝伶。他面色惨白，带着白无常“一见生财”的帽子，手持招魂幡。任欢欢见了他，下意识问，怎么不吐舌头。
乌伝伶说，还没正式工作，就不要借谢七爷大名造势了。实际上，乌伝伶见了任欢欢也惊讶。
“果然这年头越来越艰难，城隍婆也来干外包了。”
土地神并不等于城隍，只是他们适合城隍，可能性比其他神大太多。但别神就喜欢这样喊个高官好听些。土地神在神职也算是铁饭碗了，没想到乌伝伶今天就遇到一个马上要失业的。
任欢欢眼神死了。每一个看见她的人都是惊讶，土地神也会失业。然而事实就是，在那片古城被拆除改为大学城后，她就失业，甚至面临消散。
乌伝伶拍拍她，这就是大家各自有各自的难处。乌伝伶也一样，作为散神，他本来想考灶神。但当时无常岗位多、报名人少，几率大，就这么开始走无常。
任欢欢身上的气息更生无可恋了。当年没人愿意去的地府，现在报名比1：250，已经是让人挤破头的好差事了。
乌伝伶也开始诉苦。进地府才是苦难的开始，007就算了，随叫随到还得写报告走流程。真不知道判官大人为什么要从人类那里学来这么一套体制内流程！
眼看着话题越来越丧气，任欢欢强打精神：“走，我们该去工作了。到时候你拿绩效、我拿实习证明，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乌伝伶说任欢欢运气不错，今天要走的“老人”是正常死亡。等“老人”的亲人开始喊她的名字了，就需要任欢欢帮忙，召唤大地的力量，遮住对新婚来说太过刺眼的阳光。
“我明白了。”任欢欢郑重点头。
那边叫来的职业白事人已经开始唤无常。一听声音，乌伝伶立刻动了。他高高举起手中的招魂幡，招魂幡无风自动，一股奇异的力量聚集起来。
一个新魂凝聚而成了。刚去世的灵魂还有些呆滞，这是因为她还没有完全摆脱阳间的束缚——不止是亲人，还有病痛。这个阶段，作为外人的任欢欢和乌伝伶没法帮助她。
灵魂还没有回神，她的家人已经要离开这里出发了。任欢欢咬紧下唇，双手结印，召唤大地。这是她诞生以来，第一次展现自己的力量。
在人类无法看见的地方，一道黝黑的泥土道路出现了。这是大地专为灵魂所开启的指引之路，可以为新生的脆弱灵魂挡去刺激，提供庇护。
远方传来了亲人的呼唤声，黑暗道路的尽头出现不断闪烁的灯光。这是阳间活人给死者最后的指引。那个一直呆滞的灵魂动起来，追着那声和光踏上了道路。
在她回归黝黑地母怀抱的过程中，身体也慢慢年轻起来，从白发苍苍的老婆婆到甩着两条辫子的少女，再回归婴儿。最后，定格在她自己最满意的时期。
等这位女士回过神，她已经站在了奈何桥头。第一次死，难免紧张。她慌张询问看起来和自己孙女一样大的任欢欢，她还能回到阳世吗？她和家人还没有见到最后一面。
居然有人最满意自己中年时期，真是奇妙啊。任欢欢学着大学里的志愿者，带领这位中年妇女去阎罗殿判官那儿登记。边走，任欢欢边详细为她介绍：
“阿姨，您放心。七天后的回魂夜一到，您就可以在我们工作人员陪同下回家了。我们先在这里登记手续。”
乌伝伶没有阻止任欢欢的动作。等到地府那边的人接替任欢欢工作后，他才指出任欢欢算多管闲事。也就是今天只有妇女一人，乌伝伶才能由着任欢欢进行“临终关怀”。
“不过念在你是新人，就算了。学会平衡工作、时间还有群众情绪也是职场必修课。”乌伝伶也不忘点评任欢欢刚刚的接待工作。
有些太客套，还有些有答非所问的嫌疑。还好敬女士是一位和蔼的女士，温柔包容了任欢欢的不足之处。任欢欢知道，这算是自己得到新手保护了。
任欢欢其实也从回收的庇护之路里看到了这位敬女士的一生。大地会记住在发生的一切。敬女士认为这一生很好、很圆满，没有太多遗憾。
令任欢欢惊讶的是，敬女士的孙女居然就是白天闯进她神域的敬融。任欢欢复杂看着没来得及归还的头绳，真是巧合。敬女士对任欢欢也算是爱屋及乌。她希望同样有人能包容敬融的青涩不足。
回去后，把敬女士的祝福带给敬融吧。
敬融还在新宿舍和学姐们磨合。一位学姐看出了她的紧张，开始给她聊一些校园怪谈。于是敬融的紧张变成了另一种紧张，但女孩们的关系也越拉越近。
“我们楼里没有404宿舍呢。不过一直传言，有人不小心进去过这个不存在的宿舍。”学姐补充。这也是C农大女寝怪谈之一了。敬融听到，睁大了眼睛。
她上午进入的，不就是404宿舍吗？
几位学姐没想到居然真有怪谈亲历者，拉着敬融要她详细说说。敬融正准备描述那场尴尬的遭遇，门口却想起敲门声。
“谁啊？”敬融离门最近，就去打开门。看见门口熟悉的红发后，下意识屏住了呼吸。怪谈的核心人物，404的住户，就站在她面前。
“你好，我是任欢欢。今天上午你的头绳掉在我寝室里了，现在我过来还给你了。”任欢欢给的不仅是头绳，还有一份来自敬女士的祝福。
敬融在接过头绳时，莫名其妙想哭。一种温暖、干燥的气息包裹了她，像幼时和姥姥一起裹着棉被睡午觉。这样熟悉的感觉，也不断提醒敬融，今天下午后，她再也没有姥姥了。
“敬融，怎么了？”学姐听到门口小小的抽泣声，闻道。
“没什么，我就是想姥姥了。”敬融知道自己来第一天就哭，别人可能莫名其妙。可她止不住为自己亲人哭泣。
知道敬融家里情况的学姐们不再说话，给敬融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良久，忽然有人问：
“我们刚刚，是在聊什么？”
所有人都忘记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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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屡考不过土地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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