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王子呼日上前一步,气呼呼地道:“阿达,我也长大了,比他壮实得多!再打一场,定然还是我赢!”
谢眇笑道:“临云八岁入凌时年纪尚小,不知事,多仰赖陛下恩泽福佑,待临云一如诸王子,临云也早将三王子视为兄弟,望往后彼此之间只有扶持照应,没有胜负高低。”
额尔古拍着她的肩膀,大笑道:“好,好啊!这才是成大事者该有的心胸!朕是看着你长大的,心底早把你当作自己的儿子,今天你要回家了,朕送你一份礼!”
呼日气得攥紧了拳头,暗道:可恶,这该死的东原人果然狡诈,又被他赢了一回!罢了,他马上就要滚回千里之外的东土,去当他那个窝囊皇子了,还和他计较做什么。说不定半道就被虎狼吃了、被匪寇劫杀了,或者回到尧国皇宫被他那些野心勃勃的皇兄们分尸了......胸口忽然一阵钝痛,痛得他直皱眉。
好在众人的目光已被侍卫奉上的托盘所吸引,无人注意到呼日的异样。
在额尔古的示意下,谢眇亲手掀开红布,只见一只浮雕象牙扳指静静地躺在托盘上。这扳指显然是精心打磨过的,鱼鳞纹浮雕散发出柔润的浅褐色光泽,正中镶嵌着一块拇指盖大小的龙须金琥珀石,周围镶有一圈金丝,简朴而不失大气。
呼日离得最近,看得最清楚,不由面色大变,“父汗,这......”
额尔古只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他便立马垂下头,不敢多言了。
“朕还记得十二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是和萨哈部争夺贝纳草原。那一仗打了整整三个月,难分胜负。一天夜里忽然发生雪崩,大部队被冲散,朕独自一人被困山中,手无寸铁,又困又饿,就在此时,遇见了一只大象。看到它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我活下去的机会来了。它显然也刚从雪崩下逃出生天,满身是伤,即便如此,它依旧太过庞大。”
“朕已记不太清搏斗的细节了,总之,朕杀了它,代价则是一条腿骨折,手腕骨更是几乎被碾碎。”
“后来,是乌鲁图第一个找到我,我们拔了它的牙,打造出一柄骨刀、一根骨鞭,剩下的边角,便做了这几只扳指。这只扳指,后来每次打仗我都戴着,当年我就是用它拉开裂石弓,一箭射穿了格日朗的脑袋,带领族众攻打下萨哈部!”
额尔古追忆往昔,目光中闪过一丝柔软,抚摸着扳指道:“朕很多年没上战场了,它也就在书房的盒子里睡了很久,孤独、寂寞了很久。”
“你们东原人常说,宝剑赠英雄。朕的儿子们虽然勇武,但论起箭术,却无一人胜得过你。朕今日将它赐给你,希望日后在危急之时,它也能为你来带一线生机。”
谢眇八岁那年就明白了,帝王之心,深不可测。十年间额尔古待自己的点滴一幕幕浮现在眼前,不论其中有多少欺瞒、利用、哄骗,不可否认的是——没有他就没有今日的自己。
他教过她骑马、射箭,也教过她如何在猎场上潜伏、幽遁,紧紧跟在猎物身后,隐忍几个时辰,只为了找到破绽、一击致命,更在无形中、无意中,让她学会了很多帝王心术。这一切都是她的亲生父亲不曾教给过她的。
谢眇骤然红了眼眶,一撩大氅,单膝跪地,“陛下厚爱,临云......受之有愧。”
“朕说你受得起,你就受得起。”额尔古低头看向她,面容肃穆,“起来!从今天起,你不再是我凌国的质子,不必再跪朕。”
“陛下抚育之恩,临云无以为报。在此,叩谢——拜别!”谢眇双膝跪地,三拜稽首后方才起身,躬身接过托盘,“伏惟陛下珍摄。”
额尔古的嘴角动了动,似是在笑。他说:“去吧。”
燕拂鸾接过他手中的托盘,谢眇持拱手之礼,垂目低视,连退三步后,转身间挺直了腰脊,踏长阶而去。
城楼。巫和润坐在轮椅上,一手抚着城墙,望向坐在墙上的那韵珠,问道:“真的不去见他最后一面么?”
那韵珠沉默着摇了摇头,直到看见谢眇弯腰钻进了马车里,才别过脸,揉了揉眼睛,负气道:“昨夜不是见过了么?有什么好难舍难分的。”
片刻后,从墙头蹦了下来,推着轮椅大步向前,“走,谁管他!就剩咱们两人了也照样摸鱼!”
巫和润沉思片刻,“或许你可以试试把我连人带轮椅一起推下湖,看能不能砸死一片鱼。”
那韵珠扑哧笑了,“这主意好,我从前怎么没想到?开春了我们就去试试!”
“好啊,但你可要看准些,别没砸到鱼,只砸坏了人.......”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调笑着,渐行渐远。
迎风招展的鹤鹿旗也渐渐消失于天际。
自离天胤城以来,东行百里,俱是荒山雪原,只偶尔能遇见一两户游猎的人家,寝食起居便都从简了。
“殿下,前面就是鬼愁崖了。”
谢眇原本正撑着脑袋,昏昏欲睡,自上车以来她多半是一副睡不醒的困顿模样,连米水都进的少,众人只当他养尊处优惯了,受不住路途颠簸。可她此时睁开眼睛,神色清朗,目光严肃,低声道:“我知道了,都准备好没?”
见燕拂鸾点头,谢眇高声道:“停车!”
缓缓前行的队伍被叫停,副使勒马回转,行至车窗边,“殿下有何吩咐?”
车厢内无人应答。
“如若殿下无事,就别耽搁了,尽快启程,到了鹿门关再休息整顿吧。”
谢眇的声音从车厢内传来,“叶副使,照这个进度,到鹿门关还要几日?”
“穿过这鬼愁崖,再行五十里,便是鹿门了,大约还要三日。”
“太慢了。牵我的马来!”谢眇掀开车帘,一手拎起绛红大氅披在肩头,翻身上了青骢马,“驾——”
“殿下!”众人不明就里,作势欲拦,却见青骢马纵身一跃,竟似闪电般绕过了十几名侍卫,眨眼间便来到队伍最前端。
谢眇笑着拍了拍马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根胡萝卜,向前一扔,“好孩子。”
青骢马咬住胡萝卜尾端,“喀嚓喀嚓”嚼得脆响,引得一旁的白龙驹投来艳羡的目光。
谢绍轻拉缰绳,引白龙驹缓缓向她走来,“何事?”
玄色大氅上结了一层薄霜,雪花落在他的眉羽、眼睫上,为那双湛蓝色的眼睛更添一抹神秘妖冶之美。墨竹银雪,敷粉谢郎,世人对谢绍的描述大多偏颇,唯这八字不假。
他与雪色相宜,乃是世间难能一见的美景。
“从现在起,由我领队,而你——”谢眇余光瞥见他冻伤溃烂的手,“进马车。”
他只用那双迷惑人心的蓝眼睛看着她,抿唇不语。
谢眇忽地策马近前,指着山顶问道:“皇叔可曾上去过?”
谢绍摇头。
“鬼愁崖因这两壁拔地而起、高逾万仞的山峰而得名,传闻第一个见到此山之人叹曰‘至峻至险,非鬼神难登’。千百年来,无数先人凿石铺路,也只在山谷间开辟出一条往来通道。若站在山顶上,纵览全貌,便可知这条路实在是——”谢眇凑近他耳边,低声道,“伏击歼敌的不二之选。”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谢绍不动声色地侧过头,“出发之前,臣已手书芜城太守刘伯诚,算起时日,接应的人马也快到了。”
谢眇哂笑,“自从我十年前踏出宫门的那一刻,就不信任何人了。谢绍,听好了,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按我的安排来,要么分路扬镳。”
她举起马鞭,一大半人马便自使团的队伍中分列而出。这些人中有的是当初送她入凌、陪她在凌国居住了十年的使君,有的是额尔古赐给她的奴隶、侍从,剩下的便是她这些年四处搜罗、培养的心腹。上至官员,下至伙夫,显然都训练有素。
叶副使见状大怒,呵道:“你们?你们这是要造反不成!”
燕拂鸾端坐车内,一手掀开窗帘,笑道:“殿下是君,我等是臣。君有令,莫敢不从,究竟是谁要造反?”
“你!区区女官,这里没有你说话的份!”
“叶副使可别弄错了。”谢眇回眸,冷冷地道,“论品秩,三娘是父皇亲赐副使,与你等位。论功劳,她伴孤在凌国为质十年,劳苦功高。论亲疏,她是母后内侄女,恪顺伯之妹,孤的表姐!你有什么资格这样和她说话?”
叶副使面色阴骘,冷笑道:“女子为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陛下赐她一官半职,不过是应时之需,让她有个名分留在你身边殷勤伺候,以做遮掩。毕竟这等香艳的宫闱秘史,倘若流传出去,有伤风化啊,大家说是不是啊,哈哈哈哈哈!”
笑声只响了一瞬,便戛然而止。
一道银色流光贴着叶副使的太阳穴擦过,精准地削下左耳上指甲盖大小的一片肉,只听他“啊”的一声惨叫,捂着耳朵,跌下马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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