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阖业硕于殿内往复踱步，不住叹气。那些亟待批复的公文、密报被茶水沾湿了三遍之后，他终是一个人溜出殿去……
平日里，阖业硕多是忙完公务后，于深夜前往婧云宫。他很是享受这时——菱花帐里的女子，酣睡得像个娃娃，极是甜美。没得白日里硬装的恭谨淑良、轻声细语，只是睡着，碰她也不知，或是叽歪着推开，甚或踹了回去。
江山美人，他都想要，故多数时候，他亦是在她醒来之前离去早朝。待浣彤起来，也不太忆起昨晚发生什么，即便梦中被他的**之事搅醒，也是迷迷糊糊、半推半就了。所谓的床第之欢，仿佛只有阖业硕一人……
今天，阖业硕被朝堂之事扰得心烦意乱，竟是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那婧云宫。一踏进门槛，他便是被吓了一跳。
这？这？
满地的纸笔书籍，乱得宛如被贼寇劫掠过一般。
“纂和馔的区别呢……一个是编辑，一个是写作的意思，你不要弄混了！”阖业硕听得，这声音甚是熟悉，可那形象却是大有不同了——发髻随性而辫，头上无花无银，未施粉黛，只着深耦合色简装，那般清丽舒爽，全然不似那个在众嫔妃里随着大流，戴着层层珠钗环佩，着些繁复绫罗宫裙的无神躯壳。
这还不算，只见悦儿、福安于那故纸堆里席地而坐，忙活不已。
“把你坐着的那本给我！”平日里那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也泼辣了不少。福安亦是头也不抬，顺手于那腚下抽出书，嗖地扔了出去。
“书呢？”悦儿问过，不等福安接话，只见书已是被呈在了眼前，随即便是张大了嘴——那持书之人，竟是阖业硕！
“真是忙得头也不抬啊！都扔到朕的脚下来了！”戏谑之声传来，几人齐齐停了手里的伙计，见君王不恼反笑，俱是松了一口气。
“都是因为你，朕已经不能好好和宫人说话了！”眉心稍稍舒展开些，阖业硕嘴角挂了淡笑，说得那般温柔，又那般逗趣。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怕是之前忙得过甚专注，抑或方才惊得没反应过来，浣彤竟是莽撞地问了去。
“不在这时候来，哪看得着你如何‘奋笔疾书’！你这屋子，乱得像刚进过贼。不！进了好几次贼！”这边阖业硕从那书堆里踮脚而过，那边宫人一下子忙开了，拾书擦桌，好不热闹。
“所谓帝王临幸，胜似过年，便是说这般场景吗？”他似忽发感慨，又若转而自嘲，“可看样子，你们也没怎么盼着朕来呀？”
浣彤听言，不觉抿嘴而笑，却是没忘了于宫人泡茶来的间隙，不动声色地藏了写着的字去。这哪里逃得过阖业硕的眼。不过，他也不好奇——浣彤忙何事，他岂会不知？
原来探子每每来报，有着几乎千篇一律的说辞——“娘娘在奋笔疾书。”，便是这般生动有趣的场景？
待阖业硕大口喝茶，浣彤不觉奇怪，便是问去，他随口一答，“都弄洒了……”
“宫人撒点儿水，太平常不过了。他们极是小心翼翼呢！”她猜想哪位宫人犯了错，不是得吓坏了，便不觉替着别人说了话去。
“朕自己弄的。”他抚了她的脸颊，声音亲昵，满眼宠爱，“你总是这么人美心善！”
“皇上的嘴几时甜得像抹了蜜糖？”不得不说，阖业硕说起好听话来，让浣彤都很受用，也没了素日里的那般拘谨，还能与他闲聊个二三话。
“朕一直如此，是你没在意。”他似有点眉飞色舞起来，刻意坐于一摞书上，“让朕也体会一下坐在书堆上是什么感觉！”
“你喜欢写写画画，朕不奇怪。可悦儿和福安，居然也忙成那个样子。他们两个干什么呢？”他突然小小地庆幸，多亏自己亲自来看——探子报得不全啊！只说了她一个人在干什么，实景则全面太多了！
“悦儿主要做的就是校对，为了检查臣妾有无错误……”他和颜悦色地看着她，心里仍是嘀咕——光看也不全，还得听她娓娓道来，探子终是不能说得有鼻子有眼的。
“她？”阖业硕吃了一惊，眼随之瞪大了半分，不禁想笑，“她自己连字都认得不全，怎么检查你的错误！”
“那也比没人检查要强！好歹她也是旁观者，总能发现些什么！自己很难检查出自己写的错误的！”说起这校书之事，浣彤竟是满脸认真，将她为悦儿所写的《校对规则》递予阖业硕看。
“字词是否正确、语句是否通顺、结构是否合理、文意是否……”阖业硕用心读着，随之饶有兴味地问了去，“那福安呢？”
“他管材料搜集……臣妾不能闭门造车啊！要有丰富翔实的材料、源源不断的灵感……”她答得那般用心，眸中若有星光点点，颊上又似有彩云朵朵，甚是惹他心动。
“他的水平……”阖业硕忍不住笑出来，“你倒是把谁都用起来了！”
“没关系。他找长得一模一样的字迹，主要负责绘本……你别小看画画！不是每个人都识字，可是每个人都能画几笔。写字绝非天生，绘画却不然……”看她这般有板有眼地描述那文字、绘画，那般全心热爱、沉迷其中，阖业硕忽而有些感动——所谓用心做事，便为此般吧！
她讲得如此兴致勃勃，那灵动模样亦是许久不曾得见，使得他竟由衷羡慕起自己的探子来了——原来他们可以每天对着自己的心爱之人，只是看她在干嘛……
彤儿，你还有多少面孔，是朕不知道的？彤儿，朕有你就够了！可是，那硬塞进来的霍隆芙雅，朕该拿她怎么办呢？
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又渐渐紧了回去，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他忽而转念——你所爱的，就是与羽伦一起著书立说、讨论学问吗？
你们在一起，就是你给他写一段，他再给你改改吗？就是他想知道什么，你帮他查查吗？就如探子说的——“琴筝合鸣”吗？呵——当个探子真好哇！
他忽而心酸，戚戚焉脱口而出，“朕想和你一道，写字画画。若朕帮你校对，心会静很多。那个《校对规则》甚好……”
“皇上你忙……”几日之后，阖业硕忽地回想起浣彤那日所言时，正盯着自己的字字朱批，眼乏心浊。
待他抬眼，才发现庭内已是满树繁花、落英缤纷，有鸟鸣声声入耳，有阳光艳艳映景。他忽地感慨，若不是国事繁忙，朕也怕不是个吟诗作对的好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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